谢莹眼瞧着以她祖父与韦元平为首的几大国相从东侧的廊庑出了右殿门,不久后连徐修能亦拐进了值舍,这才略提着长长宽宽的绣裙,往议事厅的方向走去,果然便在途中遇见了太后,左手扶着躬低腰身的高玉祥那平举的手臂,略蹙着眉头缓缓往内殿走去。她急追了几步,笑吟吟地扶住太后另外一只胳膊,也不多话,直到太后在寝内窗边跽坐下来,由着高玉祥讨好地替她捏肩,谢莹方才将今日午膳地各色菜品报了一遍。
末了讨好道:“高内侍眼见姨祖母这两日食欲不佳,专程嘱咐了御膳厨准备有甘露羹、汤络绣丸、水炼犊,都是姨祖母惯爱。”
高玉祥受了这人情,立即投桃报李:“六娘真是好记性,从头到尾三十余种菜式,竟能记得清清楚楚,口齿又伶俐嗓音也轻脆,奴婢听着倒像是唱曲儿一样。”
谢莹微微一笑,心情却是有几分落寞的。
她在后世品尝过不少美味,都比现下这些菜式要可口得多,原本可以用来讨讨太后欢心,又可以张显自己的聪明才智,尤其是入宫后,得知这时居然已经有了炒菜,只不过未曾普及,——连贵族之家都鲜少尝试,平民百姓更不消说。
谢莹立即想到了后世美味可口例如宫保鸡丁、鱼香肉丝、麻辣小龙虾等等,然而她却也是个只晓得吃的,根本就不知道具体做法,更别说这个时代调味品远远不如后世那般齐全,比如辣椒就还没有,连食盐都无比金贵,只有显望王公一般才能享受精盐,就连普通官宦之家,日常所用的盐也是又苦又涩的粗盐,是以一般不会直接用盐调味,而是选择酱醋霑食。
她没有办法靠着后世这些“才学”取巧,也只好死记硬背,争取个强记的优长了。
这颇有种明明见多识广却无法利用的憋屈,谢莹遗憾不已却无可奈何。
如果让她掌了大权,非得下令使臣远航,将那些辣椒、土豆、玉米等等引进,这些在后世再常见不过的食材,可是在各类穿越小说里引起过莫大轰动!谢莹十分期待世人对她仰望敬佩、高呼万岁的风光。
但骨感的现实是,这时她不得不收敛矝傲,低声下气地讨好这位在她眼里,其实才疏学浅什么都不懂只不过无比幸运的古代老太婆,连带着老太婆信任的宫女、太监一类奴婢,她都必须小心奉承,因为她无比明白,太后固然落后愚昧,却是唯一能助她实现宏图大志的人。
所以她这时欢笑得格外畅快,努力打消太后心头的阴霾。
韦太后这些日子心情的确烦躁,当然有小妹义川王妃这一层原因——姚姬事件后,义川与元得志双双受到了敲打,两人逐渐疏远,表面上看来温顺无比,否则就算小妹刁蛮愚蠢,有义川在后规劝,从前倒也没有胡搅蛮缠到这样地步,可义川看似受到了震慑,收起爪牙,太后却拿不准他是当真谨小慎微只求平安度日,抑或只是装模作样企图隐瞒野心。
但仅仅是这一桩家务,韦太后还不至于焦头烂额,她的心里,还堵着另一件憋郁之事。
周厥联军大胜诸蛮,韦太后依据前约,将云州以外原松漠、饶乐等督府节制之境拨予新厥君治理,依据盟约,新厥君既然已经归顺大周,那么便要向大周岁岁纳贡,可是今年新岁,新厥君却并未来长安献贡朝贺,甚至连个使臣都没有派来,颇有些毁约的预兆。
新厥连称臣纳贡都不履行,就更别说讨伐潘逆以及北辽了,这大大有违太后的原定计划,让她十分烦恼。
已经有大臣上书,建议朝廷遣使训责,甚至还有人叫嚣兵讨新厥。
然而为了征战诸蛮,财政不少损失,虽然太后很想给予新厥狠狠的教训,却拿不出钱来打仗了。
今春三月,贺衍三年(实际二十七月)丧期已过,太后还想着将篷莱殿扩建翻新,并她一直停建的陵寝想要按照原定规格完工,又更需要一笔不小的耗费,哪里都需要钱,但户部官员却在向太后哭穷,搬出高高一摞文卷,里头记录的全是这些年来欠下的亏空。
太后也不是没有想过加重赋收充盈国库,然而这时她虽然临朝,却还有汝阳王虎视眈眈,就等着她失尽人心好借机作乱,更别说她才试探性地征询薛绚之的看法,就被那人好一番劝谏,称不宜增重赋收导致民心流离。
这些事情都让她烦恼为难,心情又哪里会因为谢莹的讨好而欢愉?
于是听着听着就有些不耐烦,眉心更是蹙紧。
谢莹却道:“姨祖母,儿偶然听几个女官议论,道东瀛、新罗等国君王十分喜爱我国琉璃、瓷器等物,几国使臣奉王令,在两市重金收购,故儿便想着,倘若朝廷增开琉璃、瓷器作坊,以这些物件换得他国金银等贡礼,说不定可以缓解财政所需。”
就谢莹看来,琉璃、瓷器那些东西不过是泥岩烧制,原料并不值钱,然而却甚得各国贵族君王喜爱,视为珍宝,不惜重金求/购,完全可以利用来赚钱,丰足国库,有什么值得烦恼的?
她却不知烧制这些器物的原料虽不值钱,然而人工、窑耗却也不少,尤其琉璃,原是西域传入中原,后来才被中原掌握了制法,但制作工艺相当复杂,成功机率也甚低微,耗时耗力烧出一窑废品是常见,故而虽然也有商贾经营琉璃,但并不广泛,市面上不常见,但有成品,往往先就被本国贵族抢购一空,故而东瀛等国使臣才会重金求/购。
只不过谢莹的建议却大大打动了太后。
是这道理!琉璃虽然难得,但如果朝廷招募工匠增设作坊,谁说不能大大扩增产量?不仅琉璃、瓷器,比如吐藩等国需求量甚大的丝绸、茶叶等物,都可利用来换取贡金。
“你这想法倒是奇妙,既能缓解财政,又不至于增加百姓负担,利国利民!”太后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谢莹见成功取悦了太后并受到夸奖,转而就开始搬弄是非:“今日儿去见十一姐,恰巧遇见了贺舍人,儿还以为贺舍人是因公务要与十一姐商议呢,哪知说是私事,还不让儿旁听,仿佛格外秘要,不知究竟是什么私事。”
太后不以为意:“许是莹阳有什么交待罢,十四郎与十一娘因莹阳之故,一贯情同手足,既然如今都在篷莱殿中,偶尔面见闲话也是情理当中,莹儿固然好奇,却也不要因为伊伊不愿告诉便心生芥蒂,你们本是表亲姐妹,可不能闹生矛盾让旁人笑话。”
谢莹便撅了嘴,蹭着太后的胳膊撒娇:“莹儿晓得从前刁蛮任性,可已经知错改过了,哪里还会这样不识大体,就算眼红十一姐更讨姨祖母喜欢,心里有些泛酸,可转念一想,谁让莹儿不似十一姐那般,能为姨祖母分忧解难呢,姨祖母更加疼爱十一姐也是情理当中,莹儿可不敢心生埋怨。”
太后便伸出指头戳了戳谢莹的额头,笑着打趣:“瞧瞧,还真是拈酸吃醋口气,是怪我偏心呢。”
高玉祥眼见着太后心情好转,也跟着凑趣:“能得太后欢心可是天底下至大/荣幸,也难怪六娘会眼红心热。”
谢莹却收敛了玩笑作态,突然认真说道:“莹儿眼见着十一姐操持事务繁多,连午膳都不多闲睱慢用,常常都是应付了事,也甚想为十一姐分担一些,否则实在过意不去。”
她没有本事草拟奏章,负责分门别类的工作还是不在话下,她可不愿总是为宫女之事成日讨巧卖乖,真正眼红的是十一娘能接触政务,这可大大有利于她的宏图之志,必须争取。
太后才得了谢莹献计,解决心头一大难题,这时也不计较谢莹的野心,颔首同意了:“你有这份心很好,迟些我便交待伊伊,让她教你一些杂务,你可得好生向伊伊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