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这时总算理解贺湛与陆离回回与她对弈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沮丧心情了。
队友窝囊固然让人恼火,这对手太弱确也太过无趣,这才哪到哪儿,毛夫人竟然就恼羞成怒了。
“都说了是比方,再说我又不当真是愚昧糊涂是非不明之人,毛夫人又何必动怒?”十一娘被这一喝,也冷了神色:“看来毛夫人对此案还真是关切十分,我也不怕回应质疑,只是有些关键证辞,庭审之前,还是不宜公告,丁梧亮杀人灭口事件过去不足一月,若再引发狂徒暴行,太原府就不得安宁了。”
似乎终于没了愉悦的心情,十一娘微微蹙起眉头:“毛夫人,你为何认为甄七郎确犯罪行?”
王妃已经开启盘问的模式,奈何毛夫人并无知觉,竟然老老实实回答:“唐迁不过一介平民,怎敢诬告甄七郎?”
“我亦怀疑唐迁背后是有人指使。”十一娘说道:“幕后之人或许并非针对甄七郎,而是晋王府,用意为违抗新政。”
“王妃这样说有何证据?”毛夫人冷笑道。
“其实今日邀请诸位饮谈,的确另有用意。”十一娘轻轻一挑眉头:“碧奴,将那些人带上来吧。”
不要说毛夫人惊疑不定,在座女眷尽都面面相觑。
倘若只是涉及甄守律一案,她们坐壁上观即可,却没想到今日王妃竟然会提及新政,这就不得不让众人格外警慎了。
毕竟只凭这一、二事故,还不能确定晋王系与毛维系胜负如何,她们赴宴前,全都得了家主叮嘱,必须规避风险,切莫一时大意,显现出偏向任何一方。
王妃这样表明居心,要是逼令她们站定立场,可就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唯有王夫人与徐夫人神色不改,俨然,太原孟与太原甄,这回是当真旗帜鲜明了。
陈氏心中暗暗叫苦,今日晋王妃虽然没有广邀宾客,在场不过是一小部分世族女眷,可要是被王妃说服,这些家族只不过经一场宴席便站定立场,传扬开来,亦会震动那些观望之族,毕竟对于多数人而言,都不能免却随众的心态,更不要说太原四姓之中,孟、甄二姓显然已经有所取舍。
局势对毛府尹而言,似乎大大不妙。
她不由得也心生埋怨,毛府尹到底不是大姓子弟,从前竟不懂得娶妻娶贤的道理,毛夫人实在不堪,哪里比得过晋王妃那张伶牙利齿?偏偏还要当众争辩,这可真是自取灭亡。
而随着碧奴的安排,却有一溜闲汉被押了过来,跪于宴厅之外。
陈氏转而大怒!
晋王妃果然狂妄嚣张,今日女眷聚会,竟然让这多市井之徒到场,传扬出去,在座女眷声誉难保!
可心怀愤怒的也仅只陈氏而已,女眷们虽然惊异,谁也没有感觉到自己受了玷污。
“自我当众主张百姓举告不法,短短一月,果然便有不少人呈交诉状,只多数案件,其实并非恶重,豪贵之族,纵然许多俊秀子弟,却也存在顽劣跋扈者,寻常聚众斗殴,嗜酒生事,虽亦算恶习,然而并未造成无辜重伤致死,故薛少尹处治刑责,也是遵循小惩大戒准则。”十一娘说完看向一位女眷:“比如蔡乡君,令郎便因斗殴,责以十杖。”
那妇人冷不丁被点了名,满面羞愧:“妾身惭愧,只因犬子幼时体弱,便格外溺爱,以至于惯纵得他无法无天……”
“乡君言重了。”十一娘笑道:“我听薛少尹提起,令郎并非恶毒凶险之徒,不过喜好交游,又甚侠义,因为年纪小,不懂得斟别友从,受人挑唆,方才参与斗殴。”
原来不是要追究自己教子无方,蔡氏松了口气,却觉得就这么数十息时长,甚至冷汗直冒,又不免惊疑,明明晋王妃比自己小了十余岁,看上去也不是凶神恶煞,和颜悦色时甚至让人觉得温柔可亲,就这么一句话,竟像给人莫大压力一般。
其实十一娘今日威信,不过是通过打压毛夫人奠定,因为今日这二十余位女眷,除了柳、孟、甄三家,绝大多数还是不敢挑衅堂堂太原府尹夫人,十一娘年纪虽小,却完全压抑了毛夫人的气势,这些女眷,自然而然便会心生敬畏。
“王夫人,令侄孟十五郎,当日便险些被人诬告,这事虽然被罗六郎察觉,未让奸人得逞,却引起了我警觉,再经接而连三,这么多豪贵子弟被举告,虽说没有诬告之行,我仍然觉得蹊跷,一察,才知诸多原告都是被这些市井之徒怂恿,而这些人经我盘问,也交待了的确受人收买。”
这话一出,女眷们更增惊怔。
便连陈氏都忐忑不安起来,因为她拿不准这些市井之徒,是否有人被娘家侄子收买。
毛夫人便更加心神不宁了,因为她心知肚明,这些人的幕后指使是谁。
“光凭市井之徒一面之辞,王妃亦不能定断吧!”这句话脱口而出。
十一娘莞尔一笑:“毛夫人莫急,听我将话说完。”
这话实在让人忍俊不住,有好几个稍微年轻的女眷,忍不住嘴角抽搐——毛夫人这做贼心虚也太过明显了。
又听王妃一本正经说道:“虽这些人身后确有居心叵测者挑唆生事,然而诸多豪贵子弟,过去也的确顽劣跋扈,既不存在诬告,便不值得追根究底,我今日也并不是要问罪什么人,只是借这机会,提醒大家……眼下潘辽大军逼犯国境,战火已生,而太原府又将试行新政,如潘辽等敌患,必然乐见太原内乱,两国交战,免不得互遣间佃,这多事件背后,已见端倪,故,诸位还当警醒,约束子弟莫行不法,以防被人利用。”
毛维下了这么多力气,造成晋王系惩治不法,达到离间豪贵对晋王系心生怨谤,却被十一娘一句话便归于居心叵测的“间佃”。
可在场这么多人,眼见着那些受人收买挑生是非的市井之徒,又哪里不明白幕后者究竟是谁?
毛维若再用这一手段,非但不能让豪贵怨怼晋王系,甚至可能惹火烧身。
甄守律被追杀,的确激怒了十一娘,她固然没打算这时将毛维斩尽杀绝,却也必须杜绝再有豪贵子弟被牵连党争,无辜遇害。
这一手,也算是釜底抽薪了。
可笑的是毛夫人,见王妃到底不敢把矛头指向自家,居然洋洋得意:“说着甄七郎那桩案子,王妃却又转移话题,间佃当然要防,可无辜百姓遭遇冤屈,也不能就此抹消罢?”
“我何尝转移话题了?”十一娘挑眉:“唐迁背后必然也有居心叵测者唆使,而此一案,又有不同,因为唐迁确为污告,我与殿下皆怀疑……应是幕后者眼看连续挑生是非并未引起太原内乱,倒也觉察斗殴等事件影响不大,才起意让唐迁诬告,毛夫人切莫相信流言蜚语,要是连你也被潘辽佃作利用……”
那就真是笑话了!
“说了这许多,王妃不过还是为甄七郎开脱而已,甄七郎若为无辜,为何畏罪潜逃,规避刑责?”
“毛夫人对这案件如此关注,确实也让人大惑不解。”突然插嘴的人,却是蔡氏,这时她完全明白过来,儿子之所以招致杖责,就是因为毛维在后推波助澜,怎不气愤?虽说不至于便择定立场,可眼下讨论只是甄七郎一案,她的夫家原本也是太原甄姻亲,助拳也是理所当然。
毛夫人就算愚钝,这时也意识到女眷们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不善与揣度,心往下一沉,气焰又下去几分:“我之所以关注此案,其实是同情唐家娘子,听闻她为此事忧虑,已然病势沉重,不久人世,都是身为人母,此类心情我自然能够体谅,甄七郎既然已经潜逃,这案子眼看无法再审,王妃理当允准唐氏返家,尽子女孝道。”
“唐姬为甄七郎妾室,又戳穿唐迁诬告之罪,我若让她返家,岂非将唐姬送入鬼门关?毛夫人不用再说了。”十一娘有意激怒对手。
却没想到,陈氏终于忍不住火冒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