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清楚地感应到,师公那句话并非她耳朵听闻,而是直接浮现在脑子里!
“师公?这……这难道便是‘肚仙’?”
她紧紧盯着凌虚真人,见他连唇角都未略动。
“肚仙有甚值得奇罕?”
——这一句话,却分明是耳中传入了。
十一娘脑子里紧跟着又感应到:“若用肚仙术,在场其余人都能耳闻,可我是用神识侵入丫头神识,如此一来,即便这时还有旁人在侧,却听不见这话。”
纵然十一娘其实已经相信了两位师公确会传说当中的术法,但真正亲身领教“仙术”,心中也大是震惊,好半响都有若石雕,紧绷着身子动也不动。
凌虚却也没有再继续显摆,叹了一声:“据先师所言,阿乌为太师祖所养,连先师都不知阿乌在那深潭下活了究竟多长,阿乌早已开启灵智,只不过不能用口舌说话而已,利用神识与人交谈又有何难?你非修行之人,大惊小怪倒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可不能因为不通道术,便错怪琅济为那装神弄鬼之辈,我虽比琅济虚长三岁,论及修行,尚且不及琅济,萧九郎与柳十一娘的确有命中注定之缘,可因为你之重生,势必改变萧九郎宿命,琅济是担心萧九郎会因天机紊乱而遇夭折之变,故而才利用命理之说,让你与他交集。”
凌虚说到这里,也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正想着岔开,不防却听十一娘问道。
“师公,那么甄七郎所言,阿乌实为守护神器之仙兽,而金匮遗书所载,运用神器可使亡灵得获新生,必然也是确有其事了?”
不待凌虚师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十一娘紧跟着又问:“师公为何隐瞒渥丹小师公已经仙逝?是否正是小师公施行法术,才让渥丹得获新生?小师公之逝,是否因为渥丹……”
她没有得到凌虚师公的回答,但看师公震愕之余,眼中一掠而过的伤感,又忽而闭目,良久沉默。
十一娘知道她所有的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
“丫头,你呀,就是太过机警。”许久之后,凌虚方才缓缓摇头。
事到如今,他当然明白自己竟然中了丫头的算计,因为一时不慎,竟然被这丫头套出了实情,关于真相,倒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你也不要过于伤心,琅济这么做,也不仅仅是因为你一人,丫头也知道,你琅济师公虽然也是道门中人,却一贯比我热心侠义,多年之前,我们便为你推算过命理,也因而推算过大周国运……琅济之所以助你得以重生,其实也是寄望你可以挽救无辜苍生,毕竟许多事情,非我与他力所能及。”
“渥丹不明白。”十一娘这时心中虽然有若波涛汹涌,可她天生性情,便不易将悲痛在人前显露,故而虽觉胸中如梗铅石,眼里酸涩漫涨,也只是将指甲重重掐进掌心,自嘲地一笑:“儿不过一介女流,自保尚难,如两位师公法术高强,尚且不能救苍生于水火,渥丹又何德何能?师公这话,无非是安慰渥丹罢了。”
“修道之人,尤其通谙断卜之术,其实皆为刺探天机,故而若泄露过多,难免会受天机责谴,这也是我与琅济,轻易不肯为人相断推演命理因由所在,反而是你等普通人,命运既改,纵然扰乱天机,却不会受法术反噬。”凌虚正色说道:“十四郎之师蒋公,不是也卜算出你为帝星从者?故而丫头可不能妄自菲薄,辜负琅济担当反噬之祸,舍去修行,为你逆天改命这份良苦用心。”
十一娘也是神色一肃,引身揖拜下去:“渥丹谨遵师公教诲。”
凌虚将她扶了起来,又从怀中取出一小瓷瓶,交给十一娘:“这瓶中有一粒丹药,也是机缘巧合被我炼成,虽然不能让人长生不老,对身体却大有益处,你留在身边,万一遇到负伤抑或疾患,服下后便能治愈。”
十一娘眼中一亮:“多谢师公,薛六哥正需此仙药。”
说着竟然就要立即往溯洄馆去,凌虚一把将她扯住:“你这丫头,还是这番急脾气!”
又连连摇头:“这丹药虽然功效不凡,然而绚之早年却身受剧毒,当时服下或许还有助益,眼下却是虚不受补了!他若是此时服下,非但无益反而有害!”
十一娘大觉失望,却仍不死心:“师公有妙手回春之术,必定能够治愈六哥体虚之症吧?”
体虚之症?凌虚看了一眼十一娘,醒悟过来她是被瞒在鼓里,并不知道陆离之疾已非药石能治了。
那新厥剧毒过于霸道,陆离若是当年刚受伤时,他或许还能尝试替他彻底拔毒,但没有采集到千年灵参炼制成这丹药,最多也只能保住性命而已,并不比眼下更加乐观,可是现今,陆离经脉已被剧毒侵损,便是凌虚,也的确无能为力了。
“体虚之症本无根治之方,当以将息调养为重,也罢,横竖我会逗留几日,抽空替绚之诊脉也不妨事。”凌虚应付道。
十一娘松了口气,虽说司马仲性情怪异,然而凌虚师公又不比董澜生,纵然是为陆离诊脉,也断然不会挑衅司马仲,只要他被瞒在鼓里,便不会因为医术得到质疑而怒极请辞,陆离即便接受师公诊治,也不会心生负疚。
“这丹药你可得妥善收好,说不定日后真能救丫头你免遭不测呢。”见十一娘似乎不那么重视自己交给她的灵丹妙药,纵然凌虚天师超凡脱俗,未免也有些不满:“我一共才炼成三枚,一枚留给莹阳,一枚给了丫头你,你若是保管不慎丢失,可就没有再多了。”
十一娘连忙收好,严肃认真的保证:“从前是渥丹愚昧无知,轻视道门高术,今日承蒙师公教诲,哪还敢吊以轻心?”
凌虚方才笑道:“罢了,我这才到晋阳,便被丫头算计逼问,纵然活了百岁,倒是紧张了一场,需得休憩一番,你这处虽也清静,到底有些仆婢来来往往,还是带我往暂居之处吧,我有那两个僮仆服侍也就足够,不需再多人手,食用也不需太过丰盛,倒是你这王府中,香茗佳酿多多益善。”
十一娘深知师公日常习惯,最喜清静自然,对饮食却不讲究,唯有茶、酒之嗜,于是一一应了,亲自陪同师公去了东院庙观,又检阅了一番江怀主持负责的整理布置,确定再无俗艳之物留下,方才满意。
交待江怀:“天师喜清静,别让闲杂打扰,亦不用更多仆役,只在门房安排一人,那二仆僮有何需求,务必满足便可。”
只是今日,十一娘因为心事沉沉,倒没往溯洄馆与陆离商谈公务,竟是在荷塘之畔垂柳之下,自斟自饮起来,直到月上梢头,固然已是双靥飞红,懒倚凭几,却仍在豪饮,近侧唯有碧奴与阿禄服侍,二婢渐渐担忧。
“王妃好端端,缘何伤心起来,这是在借酒消愁呀。”
碧奴也不明所以:“侍候王妃这些年,竟从未见王妃如此心事忡忡。”
“酒入愁肠,只怕对身体无益,莫不如,请薛少尹过来,或能开解一二?”阿禄很是忧虑。
“不妥,王妃素来便与少尹投机,若是有倾诉之愿,应当早请了少尹谈心,可今日连溯洄馆都未去,甚至连公务都抛却一边,怕是不愿让少尹也跟着烦恼。”碧奴到底更加了解十一娘,沉吟一阵后否定了阿禄的建议。
“要不咱们喊艾绿过来,让她故意与王妃争抢斗饮,有那丫头逗趣打岔,说不定王妃便无睱再想那些伤心事。”
这倒不失是个法子,碧奴赞同道:“王妃身边离不得人,只好烦动阿禄妹妹去寻艾绿,这时辰,她应是在竹苑巡防。”
提起这事,碧奴不由莞尔,也不知为何,艾绿竟然坚信那几个姬媵不怀好意,说不准会遣心腹翻墙而入,来玉管居刺探消息,故而日日天黑,她都会巡防各处,整晚不阖眼,直到天亮才回房休息,成了个名符其实的夜猫子。
哪知阿禄刚到竹苑,竟见一个男子迎面而来,吓得她险些没有将手中的琉璃灯砸碎,好在艾绿眼疾手快,也不知从哪个角落蹿出,稳稳扶住了阿禄。
惊魂未定的阿禄却听艾绿直抱怨:“禄姐姐若是不来,我这回定能偷袭得手!”
“做梦吧,当谁不知你早前一直蹲在墙头上?”——
阿禄听清这个熟悉的嗓音,惊恐的心情才彻底平复,却又忍不住疑惑:殿下怎么突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