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侯府许久未曾如此热闹了。
郑老夫人今日难得盛装打扮,赭红色的夹棉褙子绣着金丝花纹,看着高贵大气,鬓间插着的朱钗首饰款式略有些老旧,却也珠光宝气符合老夫人的年纪。
冬月的上京城确实冷,室内几处都早早放置了炭盆,将正厅烘得火热。除此之外郑老夫人手中,还捧着个鎏金纯铜手炉,时不时交替着暖手。
“到底是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啰!”老夫人慈眉善目,对着堂下端坐着的各府女眷笑意盈盈。
“不老不老!人逢喜事精神爽,您今日瞧着都年轻了二十岁呢!”
“年轻二十哪够啊,我瞧着老夫人您啊,今日十八岁!哈哈哈哈!”
“吴大娘子这小嘴甜的,老夫人都乐开花了!”
“那可不,十八姑娘一枝花呀!”
各府女眷你来我往,把老太太哄得连饮几杯雪里红,面如飞霞,看着越发喜庆。
这雪里红,可不是一般的梅酒。
它将秋日成熟的梅子用高粱酒清洗后加入干玫瑰花瓣浸泡数月,再埋在院中,轻覆薄土,待冬日的大雪将其层层封冻,直到次年春日雪花开后再取出,放入地窖,待冬日来临后再覆于雪中,来回如此三年,才可取出饮用。
如此繁琐,向来也只有世家权贵才用得起,看来永平侯这次席面是下了功夫的。
闻之,芬香扑鼻,饮之,更是酸甜可口。
只是果酒再好,也不可贪杯。
这没两杯下肚,郑老夫人便有些上头,便先行下去歇息,由永平侯夫人林氏继续陪着下座的各府女眷们热络地闲话家常。
颜芷兰今日穿着一些粉色褙子加同色绣花的夹袄,领口还带着一溜的白色皮毛,衬得她粉嫩娇艳,煞是好看。
“若儿,你能来,我太高兴了!”
“芷兰姐姐,听说我昏睡的时候你来看过我,我还未曾谢过呢!”
“你我之间,何需说谢字。”芷兰瞧着杜若来,高兴得很,眉眼弯弯如月。
“还没恭喜姐姐呢,听说下月初就要进宫册封了。”
杜若端起酒杯,向颜芷兰贺喜,左手微抬半遮面抿了一口果酒,动作优雅端庄。席间有她府女眷的眼角时不时地瞥了过来,均是暗暗赞赏,挑不出一点错处。
“是啊,祖母也未曾想到会如此之快。我本以为会过了年以后才入宫……”颜芷兰一想到进宫之事,顿时心中有有些不安。
的确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都说是皇后娘娘贤德,心系大梁,担忧圣上深陷丧子之痛难以自拔,又因圣上膝下子嗣稀薄脱簪请罪,故欲选秀充实后宫,为大梁多多延绵子嗣。
她偷偷凑到杜若跟前儿,小声说道:
“若儿,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杜若拉了拉颜芷兰的手,饶是炭火充足,她的手摸着还是有些冰冷。
“怕圣上不喜欢我……也怕以后想要见祖母和父亲母亲不易,”她眼神飘忽,继续说道:
“还有你,我舍不得你。我们说好一起选秀进宫的,没想到你……”
她忽地拼命摆手,解释道:“若儿,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杜若心中了然,握紧颜芷兰的手:
“芷兰姐姐,我懂。”
她和颜芷兰性子都比较内向柔弱,自小便交好亲如姐妹。如今,颜芷兰孤身一人入宫,自然会有些不舍。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春闺梦里人。
入了宫,至亲想要见上一面都不易,何况是姐妹?
杜若拍了拍颜芷兰的手背,安慰道:“芷兰姐姐,你如此蕙质兰心,圣上一定会喜欢你的。”
“真的吗?”颜芷兰有些恍惚。
府中接到入选消息时,从上到下都喜笑颜开,久病缠身的祖母,身子更是硬朗了不少。可她总觉得这像是一场梦似的,至今都有些不敢相信圣上竟会选中了她。
“我听说,芷兰姐姐你是此次参选秀女中的头名。可想而知,圣上和皇后对你的器重,你莫要过于忧虑。”
这些八卦消息都是半夏这个丫头今日絮絮叨叨地告诉她的,此刻用来安慰颜芷兰倒是有理有据,正合适。
她虽看不惯这些古代后宫选秀的陋习,但如今需谨言慎行,再不能胡言乱语了。她试着代入杜若的思维来看待这件事,想必,她一定也希望好姐妹开心。
果然,这一番话让颜芷兰安心了不少,脸上逐渐有了笑容。席间女眷此时纷纷围上前来向颜芷兰敬酒,把二人生生给隔了开来。
杜若四处看了看,今日席面甚是隆重。上京各大府有名有姓的女眷几乎都到齐了。看来此番永平侯府的势头又起来了。
最上座的那是几位国公府的女眷,与永平侯夫人林氏正聊得热络;依次是几位侯夫人,也是对着颜芷兰喜笑颜开,关怀非常;再下座的几位尚书、侍郎府的夫人,也都含笑端坐,气氛祥和、融洽,完全看不出来这几位的夫君在朝堂之上可是剑拔弩张、你来我往。
最下座的便是几位上京有头有脸的世家,四大皇商的刘家贵女刘映雪也来了,确实是个美人。许是大病初愈,脸色有些苍白,但眉宇间的傲气却是无法遮掩的。
“她啊,定然是嫉妒。听说这次病了许久,今日非要来找不自在……”
“可不是么,他们刘家总爱往宫里送美人,哪次错过了?”
她淡然地端坐在席面上,不去理睬周边的窃窃私语,仿佛这热闹与她无甚干系。几句过分的话传至耳间,也只引得她几声冷笑。
幼稚!
她朝着面若绯红的颜芷兰意味深长地看了几眼,目光收回之时对上了杜若的眼神,更是冷然撇过,顾自轻拂绸扇。
杜若虽与刘映雪有过几面之缘,但也不熟。只是瞧着她打扇子,也觉得室内炭火烧得有些胸闷,便起身往外透透气。
半夏和茯苓跟了上来,给她披上雪白的裘皮大氅,陪着她去永平侯府的园子里转转。
“姑娘怎么了?”半夏瞧着自家小姐有些闷闷不乐。
“一想到芷兰姐姐即将入宫,以后再见面怕是难了,心中有些酸楚。”这个酸楚是实实在在的,在杜若的心中晕染开来。
是身体里那位杜若的心情。
她切切实实能感受得到,那种一抽一抽的心悸,和依依不舍的眷恋。
“今年着实着急了些,听说是因为皇后心疼圣上情绪低落,故而想着早些让秀女进宫,宫里年节能热闹些。”
“可懿德太子不是皇后的嫡子吗?”茯苓有些看不懂。
杜若也有些看不懂。
自己的亲儿子死了,还担心老公心情不好,上赶着给老公添几个小妾助助兴?
她这个万年石头心,是理解不了这种女人。
只能说,这朝代女人不易做,皇后,更不易做。
想到芷兰要与那么多后宫女子共伺一夫,杜若更是堵心。
一声叹息!
永平侯府的园子很大,主仆三人走了一会,寒气沁鼻,杜若心中一凛,倒不觉胸闷了。这寒冬腊月的,又刚下过几场雪,园子里的树木花草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花。
入眼望去,四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没什么看头。
“小姐,前面便是倚梅园了,永平侯府的素心腊梅应该是开了,您要不要看看?”
素心清简,便是清欢。
人各有命,一切随缘。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