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微凉,月牙弯弯,冷冷轻轻高悬在挂满石榴的枝头上。
杜若倚靠着雕花窗,只着浅色纱衣,静静地抬头望着夜色,若有所思。
半夏端了一碗银耳雪梨汤进来,对着她说道:
“小姐,秋风起了,晚上凉,您可当心身子。”
“无妨。算了算日子,怕是扎木耳月底便会到上京了。”
“是呢。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这一晃眼,便是八月了。不知道这趟他们会带什么来?”
上一趟扎木耳等人来了上京,还送了半夏和茯苓许多蜜饯果干,都是西域的特产,味道非常特别,半夏等人至今念念不忘。
杜若笑了笑,颇为认同:“西域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和咱们大梁大不相同!”
“小姐,您这趟还给扎木耳准备了大梁的瓷器,相信他们知道定然会很开心的。”
“上一趟太过匆忙,这一次自然是要好好准备。如今水路如此便捷,若是西域来大梁的商路也能打通,那该有多好啊。”
半夏对生意的事是一知半解,但瞧着杜若如今从情伤之中慢慢走了出来,心下也安心不少。
只是心里有一件事,她不知该不该与杜若说,左右想了想,她还是开口了:
“衡少爷……昨儿个下学,去了定王府。”
杜若扬眉,转身看着半夏:“为何?”
半夏嗫嗫地说道:“左不过是书院那些碎嘴子的几句闲话。衡少爷心疼小姐,去了定王那讨说法……”
杜若怔了怔:“这孩子……”
“都说了些什么?”
半夏摆了摆手:“定王爷唤了衡少爷一人进了书房,奴婢没有听到。”
“以后,不许去了。”
“是。”
杜若暗暗叹了口气,不知舅舅的事办得如何了?
阿衡还是早些送到径山去为好。
半夏离开后,杜若对着月亮又发了会呆,才关了窗。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也有了望月的习惯。
似乎只有在看到月亮的那一刻,她才会在心底深处依然觉得,那个人还在。
她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屋檐上,一个落寞的黑影靠着檐角,举着酒瓶对月自饮,眼睛始终在看着她闺房的这扇纱窗。
她在望月,他在望她。
从赏荷宴那日分开后,日日如此。
齐元昊想起昨日杜衡张着清澈的眼神直斥他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学识和胆量。
“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你做陆离来招惹时,可曾想过会伤害我阿姐?”
“我是齐元昊,我也是陆离。我对你阿姐的心,从未变过。。”
“可世人去辱她、谤她、笑她、轻贱她,你当如何?”
“世人皆是心瞎眼盲,我向你保证,我以我这条命来爱她、敬她,护她一生一世。”
他不知杜衡信不信他,他不在乎。
他会用一生的时间来证明自己。
定王府书房,一扇扇藕荷色雕花纱窗皆打开,阳光穿透院落外的树叶,投射着斑驳的暗影,时不时几声鸟叫蝉鸣,仿佛如孩童在喊着:热啊!热啊!。
定王齐元昊身着浅灰色单衣,正与径山大儒崔谨之对榻而坐,悠然品茶。
崔谨之身着纯白道衣,欣长瘦削,常年浸淫在学问之中,头发、胡须皆微白,颇有仙风道骨、气质脱尘。
在如此大儒面前,定王亦是端坐,举手投足间更是敬重有加。
四周的铜盆里,放置着冰块,将室内的暑气降低,袅袅轻烟从鎏金铜香炉里若有若无地飘起,又在半空中消弥,浅浅的檀木香便溢满了整个书房,更显静谧。
“崔先生,您博古通今,今日想向您请教一二。”
“王爷请说。”
“出于善意的谎,是否能得到原谅?”
“谎言既是谎言,何来分善意或恶意。言之既出,便如覆水难收。”
齐元昊陷入了沉思:“可若是真心悔过,可能挽救?”
崔谨之拂须,对曰:
“以身试祸,岂不痛哉!若迷而知反,尚可以免。真心悔改,洗心而革面者,必若清波之涤轻尘。假以时日,真心必能换取谅解和宽宥。”
崔谨之看着眼前的定王,极具深意地继续说道:
“泰山之溜穿石,单极之绠断干。水非石之钻,索非木之锯,渐靡之使然也。”
“多谢先生教诲!”
“老夫可解得王爷心结?”
“承蒙先生开导,今日听先生一席话,晚辈豁然开朗。”
“如此,老夫便能安心归山了。”
“先生要走?”
“是。老夫奉旨入宫为讲学已过数月,今日便是来道别的。”
“先生,请多保重!”
“老夫还要去个地方,王爷留步。”
齐元昊:“先生初来上京,不如由本王送先生过去吧,也可与先生再多探讨一二。”
崔谨之笑得颇为和蔼,此次讲学,他对眼前这位定王非常欣赏。
齐元昊虽出生皇室,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但看得出对家国之事颇有见地,所提之策皆以民生出发,很接地气。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麻烦定王爷送我去天安坊的杜氏药材铺。”
齐元昊心头咯噔了一下,有些诧异:“先生……是去抓药?”
崔谨之摇头,直视齐元昊:“不,是找人。杜若便是老夫的外甥女。”
“若儿……她,她竟是您的亲外甥女?”
崔谨之坦言道:“是。此番上京,也是念及外甥杜衡年幼,老夫要将他带去径山。老夫的这位外甥女,外柔内刚,与我亡妹的脾性,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齐元昊,似乎在对他嘱托:“有劳王爷了!”
齐元昊直直地鞠躬,拱手行礼:“先生,晚辈铭记在心。”
崔谨之拍了拍齐元昊的肩膀:“年轻人……”
日落西山,落霞满天,天安坊的街市比白日更为喧闹,车水马龙,穿梭不停。
杜若和杜衡在站药铺门口,看着崔谨之从定王的四辕马车下来,二人俱是一惊。
齐元昊颀长的身影,沐着落日的余晖,整个人发散着光芒,仿佛他与生俱来便有这光似的。他望向杜若的双眸,染透了红霞,烨烨生辉。
齐元昊热切地像是要将她融进眼里,化在心里,直看得她整个人如中了暑气一般面红耳热。
三十六天,两人整整有三十六天未曾见面。
上一次如这般立于黄昏,竟遥远如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