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广陵,秋意盎然。
周遭的树木绿中泛黄,黄中又沁染着红,从远处看,层林尽染、五彩斑斓,比起春日繁花和夏日的绿荫,更显秋日的诗意。
偶尔林间的风刮过,卷起片片落叶,伴随着马蹄而行,又翩然落入尘土之中,化作来年的春泥。
杜若依旧男装打扮骑在马上,脸上涂抹了些遮盖的黄粉,让她不再那般耀眼。
秋风扫过,她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身上的衣袍,哈了口气,一阵白烟从她的口中袅袅飘起,散在了清晨的冷风里。
扎木耳的驼铃商队跟在身后,满载着大梁的丝绸、茶叶、瓷器、药材等,一路叮当作响。
“若公子,你们中原人真厉害!尤其是你,能有这样的勇气愿意和我们去西域,在下佩服!”
杜若咧嘴笑了笑:“这一路还要多靠扎木耳兄弟照应了!”
扎木耳豪迈地捶了捶自己的胸膛:“这西域到中原的路,我走了十年,您放心吧!包在我的身上!”
杜若目视前方,天高云淡,暖阳高照,心中不由得一暖:
“还得多谢令羽公子,短短几日竟然能够为我备齐了如此多物资。这一次我们带上这么多的东西,希望可以让西域各国的人,都能见证到大梁物产的富饶。若是能将这条商路打通,以后大家互通商市便更容易了。”
西域与中原历来不通商市,他们对于中原文化和物产并不了解,也几乎没有什么途径可以买到大梁的东西。也只有像扎木耳的主人那样的权贵,才能动用人力千里迢迢来大梁。
而西域处于内陆,犹如一个蒙着面纱的美人,大梁百姓对其更是一无所知。
对于商人来说,一切的未知,都是商机。
此次西域之行虽非她所愿,但商人的直觉让她立马便想到了,这对于杜家大房的崛起,是一个机会。
若她能够打通这条商路,今后便有充足的资本,可以为父亲报仇,扳倒杜淮安了。
她要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
只有强大,才可以保护自己,才可以让那个人安心。
与其日夜在心中思念他,郁郁寡欢,不如放开手脚努力奔向前方,或许,真能闯出一番天地。
或许,今后的她,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成为他的累赘;若能够对他有些许助力,也是好的。
宫中生存不易,杜若真是为他捏一把汗。
心中又是一阵抽痛,杜若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她必须心无旁骛,让自己尽快成长起来。
她用力地蹬了下马蹄,从袖口处掏出一小截东西,递给了扎木耳:
“扎木耳,你闻闻,这个东西是什么,知道吗?”
扎木耳拿起这紫色的香料段,闻了又闻,还是摇了摇头:“若公子,我们这些粗人,哪里懂这东西。这应该是香料,看这香上的花纹,像是我们西域的香。”
杜若点了点头,说道:“上一次我也发现了。这个香料段上还刻着类似符号一样的纹路。只是香料太短,无法窥其真形。”
“我家主人对香料颇为在行,等若公子到了大月国,可请教我家主人便是。”
杜若:“真的?那可太好了!”
一旁马上的茯苓凑了过来,对杜若说道:“小姐,你真的不考虑雇个马车?您的身子伤好不久,骑马时间太长怕您受不住。”
杜若挑开鬓角的发丝,摇了摇头笑了笑:“骑马速度快,不耽误脚程。小白的药很好,我的伤几乎都快好了。倒是你,何苦要跟来受这个罪。”
“小姐,我们怎么能让您一个人,我好歹还会些拳脚功夫,我一定能照顾好自己,还能够保护小姐!”
当日事发突然,坤宁宫的内侍去了天安坊后,苏沐白便立刻做主让茯苓带上包袱,陪同杜若出发。
但又担心杜若拒绝,便叮嘱茯苓暗暗跟在了她的身后,一直跟到广陵才现身。
杜若再赶她回去,也是徒劳,只能无奈将她留在了身边。
“真拿你没办法!”
“嘻嘻,小姐,我在还能给您逗闷子呢!这山高路远的,您肯定不会后悔带上我。”
的确,出了广陵杜若便感觉到了。
身边有个叽叽喳喳的丫头,倒是让杜若的心情放松了不少。否则,成日对着扎木耳等大大咧咧的男人,她还真不知该怎么熬。
“小丫头,你们小姐后不后悔我不知道,我可是后悔了!这才出发,你都快吃掉我半袋子的果干了!”
扎木耳这一番话,引得众胡人兄弟哈哈大笑,连杜若都笑得特别开怀。茯苓倒是不脸红,她一遍嚼着果干一遍对着扎木耳说道:“老扎,你怎恁小气,我吃的越多,便越证明你们西域的果干好吃,对不对!”
扎木耳嘴都咧到了耳根:“没错没错!茯苓姑娘,多吃点,等到了我们大月国,果干管够!”
茯苓乐得眼眉都要飞起来了。
杜若瞧着她这没心没肺的快乐样子,心里也暗暗地为她高兴。
自李顶石死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所措,闷闷不乐。
好在这个丫头心思单纯,再加上半夏和她时不时的开导,终于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恢复了如今这般乐天的模样。
穿过了树林,秋日的暖阳照耀在众人的身上,温暖又祥和。
远处连绵的高山,碧蓝的天空下,时而有鸟飞过,一声声“吱呀~”掠过头顶,又翱翔天际而去。
杜若不禁抬眼眺望,细眉柔婉,清澈的眸间映着这天地山川,心也不由地舒展开来。
人,就是应该如此,纵然千难万难,都不要回头,永远向前看。
齐元昊,你也是!
你也要好好活着,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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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木耳:“若公子,翻过这个山头,那有个小村庄,我们可以庄子外歇歇脚。咱们必须在日落前一口气赶到四十多公里路外,才有驿站。”
杜若抬眼看了下日头,快到正午了,也是时候停下来吃点干粮补充体力:
“好!那我们就歇一歇,让马和骆驼也吃点粮草。”
“好嘞!”
扎木耳转头向着商队用胡语喊了几句,后头的驼队明显速度加快,叮叮当当的声音贯彻云霄。
靠近庄子外,众人寻了一处绿荫草地歇息,并未进庄。
茯苓从包袱里掏出几块饼,拿了一块递给了杜若:“小姐,你快吃。”
杜若拿过饼,轻轻撕了一半,将另一半又递给了茯苓:“你也吃。”
“这还有呢,您怎么吃这么少?”
杜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胃口,半张饼已经是极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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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别打了!别打了!”
“你这个小偷!还敢来!”
不远处闹哄哄的声音,似乎一群村民正在惩治一个小偷。茯苓爱凑热闹,一路小跑了过去,扎进人堆里看了一圈,又跑回来对杜若说道:
“小姐,那个人是个乞丐,好像饿了很久,偷了村里一个老婆婆晒的几块腊肉,被打得半死。”
杜若听着有些不忍,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角:“走,我们看看去。”
她走进人群,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蜷缩在地上,蓬头垢面看不清人脸。边上的村民正围着他,怒不可遏。
“前日偷了老李的几个鸡蛋,昨日又来偷了孙婆婆家一个饼,今日可好,胆子肥了惦记上腊肉了,幸好被老孙逮个正着!”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什么好的不学,学人偷东西……”
开口训斥的人,似乎对小偷极度厌恶,边说边又给小乞丐一脚。
“波叔,算了算了!赶他出庄子便是了。”一旁的人在劝他。
小乞丐发出呜咽啜泣的声音,他的嘴角已经泛出血迹,像是幼兽在嘶鸣,污糟的头发覆盖在他的脏兮兮的面上,看不清面容。
杜若心头有些不忍,便站了出来对村民说道:
“大叔大伯们,瞧着他也是得了教训了!大家就当发发善心,若是有损失的,我来帮他赔,可好?”
地上的乞丐听着声,身子似乎怔了怔,紧闭的双眼,慢慢地张了开来,瞳孔瞪得犹如牛玲。
“杜若……你是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