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临走前，突然记起了一件事。
“王爷、王妃，有件事奴才本以为是小事，便一直没提。有一回送货奴才吃坏了，卸完货后实在没忍住，便躲在仓库外的墙角拉肚子。我听见有另一个人来找刘云帆取东西，但不是杜淮安。”
杜若心头一跳，挑了挑眉：“是谁？你可曾见到他的脸？”
“未曾，但我听见刘云帆提到了一句六王爷。”
齐元昊愣住了：“六王爷？”
骆子楚执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变了脸色。
梁帝膝下只有五子，但大梁的确有个六王爷。
这六王爷是当今梁帝的同父同母的弟弟——汝阳王齐冀，在先帝八子之中排行第六。
杜若：“是哪一次你可还记得？”
章四：“是懿德太子死的那年，二十五年的三月。我记得清楚。”
“他们二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将看到的都说出来。”
章四：“奴才躲在墙角跟听不太清楚，就听到了‘安神香’三个字。那人看背影像是家仆，是六王爷派来取这个物件的。”
齐元昊：“还有么？”
章四摇了摇头，再没有其他的了。
齐元昊让他先行退下。
杜若在脑海中仔细回忆，突然一拍手：“我想通了！”
她转头对齐元昊说道：“当日我在西域曾与大月世子核对过，大约是在二十三年、二十四年之间，刘云帆开始多次托扎木耳要安神香。但此香中的依兰极其难得，大月世子也是筹集多年才得了几盒。便是在二十五年二月的那一次由扎木耳带到广陵，交给了刘云帆。只此一次。”
二月安神香到了广陵，这个杀局便开始启动。
安神香立马被送至上京，由万全献给了王皇后。
王皇后又因着太子睡眠不佳，赐了一些给太子。
齐元昊陷入沉思：“也就是说，他们与西域胡商一开始往来，只是为了销赃。而二十三年二十四年左右才动了杀机？”
“应是如此。”
杜若皱了皱眉，看向齐元昊：“大梁二十三年，可发生过什么大事？”
“当时我尚未入朝，但若说大事，大梁二十三年最大的事，就是忠贤公公卷入春闱舞弊被赐死……”
他的眼睛唰地亮起：“此案便是先太子督办的！”
梁帝为何要布局毒杀太子，难道，会与忠贤公公的案子有关？
而汝阳王牵涉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杜若似乎从这一团谜团里，寻到了那个线头。
……
忠贤公公原名李进忠，是自小便跟在梁帝身旁近身伺候的太监，一路陪伴梁帝从皇子到夺嫡登上帝位，感情自是不同。
先帝有八子，当今的圣上排行老四，生母是先帝的宠妃德妃。
梁帝非嫡非长，却能从八子之中脱颖而出荣登大宝，自然也是一番血雨腥风的故事。
而李进忠便是他身旁最得力的臂膀。
梁帝继位后，便赐名忠贤，可想而知对他有多倚重。
一时朝内皆呼其为“九千岁。”
忠贤公公长袖善舞，能力卓绝，梁帝对他的倚重日益盛甚，直到大梁二十三年春闱案发时，忠贤公公的权势达到最盛。
他执掌皇城司，权势滔天，是梁帝监视朝臣动向的一双眼睛。
梁帝的信任，给了他极大的权力，他几乎独揽朝纲只手遮天。
贪污受贿、卖官粥爵，雁过拔毛无所不贪，一时成了奸佞巴结的对象。
那些不愿为阉人所驱使的大臣，不是被陷害入狱，便是被排挤出朝堂。
而彼时，先太子齐元启已满二十岁，正是年轻气盛之时。
先太子母族为百年世家琅琊王氏，饱读诗书的齐元启，与大多数的世家子弟一样，内心清高孤傲，对宦官结党营私、弄权专政深恶痛绝。
先太子对忠贤公公把弄朝政极度不满，又因其谄媚，总是为梁帝进献金石秘药及美女颇有微词。他便时常引经据典，御前劝谏。
梁帝面上虽对忠贤多有训斥，背地里依旧宠信有加。
如此一来，忠贤公公与先太子之间无形之中矛盾越来越深。
大梁二十三年，春闱舞弊案爆发。
春闱每年由礼部主持，又称会试。
士子们寒窗苦读赶赴上京，便是希望能够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实现人生抱负。
历年春闱为了防止士子舞弊，管理极其严苛。
未防止替考，士子们进考场前均需验明正身。在搜完身后，每人发三根蜡烛，进去之后房门立即封锁。考生就在此白日答题、夜间休息，三日考试结束后才打开房间，封卷护送至礼部，由考官等人阅卷。
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无数的寒门士子头悬梁、锥刺股，日夜手不释卷，对春闱寄予了厚望。
可奈何世道不公，奸佞当道，竟将春闱当成了一门生意。
二十三年的春闱，由时任礼部尚书谢愈石主持，主考官是翰林院侍将方游、副主考官为翰林院检讨钱开宗。
翰林院皆为饱学之士，为文人中的学术精英。如此两位重量级的考官，显示了梁帝对春闱的重视。
可没曾想，这两位翰林早已投靠了忠贤公公，入了阉党的门下。他们大肆兜售春闱的“关节”，以在考试和阅卷时做手段，坐收渔利。
而一些富庶家庭学术不精的考生，想走捷径，自然不错错过这样的机会。他们出手大方，送钱送礼给考官。
以致于放榜时，学子们大跌眼睛。
那些出生贫寒却富有才华的考生名落孙山，而品质低劣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竟然榜上有名。
一时间，考官受贿、春闱不公的传闻不胫而走。
文庙看榜现场立时被考生围得水泄不通，悲愤的学子们纷纷抗议，口诛笔伐。
“孔方主试合钱神，题目先论富与贫。金陵自古称金穴，白下于今中白丁。”
一句“题目先论富与贫”，狠狠地讽刺了春闱的不公，富人考生砸下银子做了敲门砖，而寒门子弟却只因贫困，生生被阻拦在朝堂之外。
文人士子皆被震怒，纷纷写书、写报、集会，控诉阉党的种种恶行，此事在上京迅速发酵，很快，全国的士子、文人皆遥相呼应，一时山崩海啸，局势愈演愈烈，难以控制。
梁帝震怒，命先太子齐元启督办此案。
文庙已有数名考生见朝廷无所行动悲愤死谏，撞柱身亡，一时间血流成河。
而皇城司害怕士子们将事态扩大，竟出动了三千禁军包围文庙，想要将带头闹事的几名士子下狱。
当先太子齐元启赶到文庙之时，禁军竟然听从忠贤公公的指令，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们动用武力。
此举大大刺激了众士子。
“阉党乱政！为祸百年！国之不存，当诛忠贤！”
“阉党乱政！为祸百年！国之不存，当诛忠贤！”
先太子齐元启当日饱含热泪，对着众人许诺：“有本太子在，定为诸君讨回公道！”
太子雷厉风行，不出几日，便将此案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方、钱二人受贿实锤被下狱，没多久便招认了春闱案背后的主使——忠贤公公。
太子及太子一党揪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使出了所有的手段，将多年来收集的忠贤弄权、受贿、卖官的罪证一一呈递于御前，大有“忠贤不死、大梁不存”之势。
朝野内外的呼声实在太过激烈，梁帝陷入了两难。
约莫过了三四日，圣旨下。
忠贤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