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齐元昊裹着一身风雪回到了沐月堂。
他小心翼翼地抖掉雪粒后,才将黑狐裘递给了一旁的侍女。
寝殿里早就备好了热水,杜若上前为他宽衣:“会审如何了?”
“证据确凿,他跑不掉的。”
杜若环着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背上:“那你怎么闷闷不乐?”
齐元昊转头将她拥入怀中,一声长叹:“我在想,这个世上还有几个范则端。”
清廉正直的人,陷落在腐烂不堪的泥沼,被迫害至如此凄惨的地步。
而手握权势之人,倒行逆施、作恶多端。
长此以往,还有何人愿为这大梁江山抛头颅、洒热血?
又还会有几人,会在可怕的权势面前依旧仗义直言。
齐元昊恨得牙根痒痒:“若儿,你说得对。天道不公!”
杜若牵起他的手,认真看着齐元昊的眼睛:
“有你、晏大人和钱大人这样的人在,大梁就有希望。”
齐元昊眼睫抖动,心下一颤:“我一定会护着大梁,护着你。”
今日范则端的夫人和女儿,实在太惨。
他一想到若这样的事,轮到他所爱的人身上,该是怎样的万劫不复。
“我信你。你一定可以。”
……
齐元时被禁足在襄王府。
御史台弹劾他的奏折如雪花片一般落在御书房的龙案之上。
陛下大发雷霆,左相、兵部尚书王昀等人却静默不语。
朝中竟无一人为他求情。
王曦儿跪在坤宁宫内许久,苦苦哀求:
“姑母……求求你姑母!您救救元时吧!看在他这么多年尽心侍奉您的份上……”
王茀扶额,对着王曦儿道:“姑母疼你,但此时铁证如山。你让姑母如何去求圣上?”
“姑母,您一定有办法的。元时他是一时糊涂……”
王茀嗤笑:“一时糊涂?你知道那是多少银子吗?数千万两啊!”
“那是国库将近一年税赋收入。这银子不吐出来,圣上能放过他?”
王曦儿迷茫:“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钱在何处啊。”
王茀摆了摆手:“你回去吧。给元时带句话,银子吐出来,兴许还有活路。”
……
兵部尚书王昀候在坤宁宫外,等着王曦儿。
“叔父……”
王曦儿失魂落魄,看到王昀便泪流满面。
“哎!”王昀长叹一口气,看了她一眼:“丫头,这一次我们王家要被他给害死了!”
“叔父劝你莫要再卷入此事。我们大可说,毫不知情,撇清干系。”
王曦儿怔然:“可元时怎么办?”
王昀气得吹胡子:“如今哪里还顾得上他?他是皇子,杀或不杀权在陛下。可我们王家不能被他牵连啊。你若是嫁普通公爵人家,叔父早就让你和离了。可他是皇子,哎!”
“只能祈求陛下,莫要牵连王家。”
“叔父,那些钱!对那些钱我让元时吐出来……他兴许就没事了。”
王昀摇头:“糊涂啊!你是内宅妇人,根本不懂这其中玄妙。”
这户部的数千万两,不是一时贪墨下来,而是长久积累的天文数字。
有一些是库房挪走的现银,还有更多的是在屡次户部拨款开支之中,扩大支出的金额,将超出部分腾挪出来。
如此操作,自然是层层关卡见者均有份,如猪肉过一手油腥,涉及其中的人便数不胜数,并非齐元时一人吐出来就行的。
范则端作为户部侍郎,本就清正廉洁,在盘查账册后发现收支并不相符,便层层查账,终于查出其中的端倪。
齐元时情急之下才会以商议为名,诓骗范则端进王府,为得便是销毁他手中的账册。
“不信,你去问齐元时,这数千万两都进了何人口袋?”
王昀凑近王曦儿,又朝坤宁宫里努了努嘴:“里头的那位也就是嘴上说说,你以为就清白了?”
齐元时这些年纵横官场,肆意飞扬,少不得银子开路。
朝中有多少大臣,都明里暗里受过齐元时的好处。
日常给坤宁宫里头进宫的,怕也是不少。
王昀对着王曦儿不好意思说出口。
其实齐元时这些年私底下孝敬王昀的都不下数万两。
王曦儿讶异地张了张嘴:“那该如何是好?”
王昀摇了摇头:“如今谁都担心元时将人供出来。不妨劝他一人扛下这罪名,他是皇子。陛下难不成还能杀了自己儿子不成?过几年等事情淡下去,又没事了。”
“叔父说的可是真的?”
“咦。叔父岂能骗你。你回头见到他,与他好好说道说道。王府名下的产业,速速处理换成现银,能抵多少算多少。”
王曦儿抹着眼泪:“是。多谢叔父提点。”
待王曦儿走远后,王昀对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重新整理了衣冠,跨步走入坤宁宫。
……
王茀在凤座上,等候他许久了。
“曦儿可听懂了?”
王昀拱手:“娘娘,微臣已经同她说得非常透彻了,相信她能明白。”
王茀点了点头:“齐元时一定会听话的。他还指望本宫出手救他。”
王昀颇为不满:“这小子吃里扒外这些年,往永福宫和左相府上也进贡了不少。”
王茀嗤之以鼻:“他以为本宫是妇人,便不知他暗中这些手脚。本宫不与他计较罢了。他这一条命,注定要用来完成本宫的大计!”
齐元启贪墨户部银两之事,实则王茀早就心知肚明。
虽说层层过手,但明里暗里银子最后都流向了王茀的手中,连齐元时自己都不知。
“幸好本宫早有筹划,那些银子都被转到安全的地方了。这阵子让曦儿尽快将王府的资产处理了换成银子。接下来要用银子的地方,可就多了。”
王昀了然:“打造兵器所需材料都已暗中在采购了。我们在虹山洞的匠人如今不眠不休地打造刀斧和战甲,大业指日可待。”
“阿兄!大业成后,你便是新朝的宰辅,顾命大臣!我琅琊王氏将共享这大梁江山万万年!”
王昀胸怀激荡:“娘娘!若非他心狠手辣害死启儿,你我又何须行此下策。这一切皆是他咎由自取!”
提起齐元启,王茀黯然神伤:“我可怜的启儿!”
“当年启儿得罪了忠贤那个阉人,于是便有人在宫内起流言陷我于不义。说启儿非我与圣上亲生。圣上嘴上表示对我绝不怀疑。没想到,暗地里竟起了杀心。”
“当年的流言传得离谱,说您与阉人有私,都以为过于可笑未曾理会。可圣上心机实在太深沉了,是我等大意了。”
王茀看了一眼王昀,陷入了神思:
“都是那个死太监!谁知他入宫这么多年,竟然未净干净。当年他酒后吃了五石散,对本宫起了妄念,拉着本宫身旁的宫女欲行不轨,结果被请安的骆婕妤撞见。幸好本宫反应快,当日便骆婕妤的饭菜里下了断魂散,让她永远闭上嘴。只是没想到这件事,竟传了出去。”
王昀:“当日那宫女不是都沉井了吗,难道还有第三人知?”
“那阉人自然不会说出去!当日坤宁宫轮值的人也都一一处理了。如何还有第三人知?”
王茀也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王昀试探道:“会不会是定王?他猜到了他母亲之死的真相?”
王茀摇头:“不可能。那时他还是孩子。”
况且,当日去承熹殿救治骆婕妤的太医都被找了个借口赐死了。
齐元昊,他不可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