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多,宁苏意提前忙完了工作上的安排,坐在办公椅上发呆,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随意滑着屏幕。
不知是在思考问题,还是单纯感到无聊。
她很少在公司里出现虚度时间的现象。隔着两层可视的玻璃墙,琳达注意她好久了。晚上没有别的安排,按说宁董现在应当可以下班了。她既没有处理工作,也没有离开,奇了怪了。
琳达手头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低下头继续忙,隔了一会儿抬头,见宁苏意还是之前那个姿势。
正当她想进去问一声的时候,宁董突然有了行动——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和包,穿上风衣,走出了办公室。
琳达疑惑地歪了歪头,只能想到,宁董之前漫长的等待可能是在等司机过来。
见过司机等董事长,没见过董事长等司机的。
哪个司机这么不懂事?
跟琳达工位相邻的一个文秘显然也注意到宁苏意方才的一举一动,拉着椅子凑过来说:“前台透露的消息,昨天接送宁董的不是以前的徐司机,是宁董的男朋友。今天早上送宁董上班的也是她男朋友。哦,宁董的男朋友以前偶尔也会过来接她,不过没这么频繁。”
琳达不知道这回事,惊讶地眨了眨眼,原来被她刚才腹诽的“司机”是宁董的男朋友?幸好她没说出来,只在心里偷偷地吐槽。
“宁董的男朋友你见过吧?罗曼世嘉的小井总,长得特帅,和我们宁董是青梅竹马,没想到这么宠她,每天上下班都亲自开车接送。”
“我们宁董是爱情事业双丰收的典范了。”琳达忍不住感慨。
“谁说不是。”文秘捧着小脸,眼里有着艳羡和憧憬,“你说我怎么就没有个长得好看还巨有钱的竹马呢?”
“醒醒,明天会上的资料整理完了吗?”
琳达一句话打碎了她的幻想,她脸上的痴笑一秒钟收拾干净,脚下一蹬,滑动着椅子回到隔壁工位,埋头整理。
宁苏意下到一楼时,井迟站在车外等着她。
他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穿得很正式,标准的白衬衫配黑西服,唯一的随性之处便是没系领带,但扣子老老实实扣到最上面一颗。
井迟见她出来,三两步走到她跟前,接过她的包拎在手里,另一只手贴着她后背,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跟傅明川讨论案子没看时间,让你等久了吧。”
“也没有多久。”
宁苏意一点没放在心上,以前没少让他等,他偶尔迟到一两次没什么,哪怕经常迟到,她也不会有芥蒂。包容是相互的。
井迟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让她坐上去,再把包放在她腿上,自己没上车,手撑在车门顶上,笑眼弯弯看着她:“晚上想吃什么?”
宁苏意没什么食欲,想不到要吃什么,把问题丢回去给他:“你呢?有没有想吃的?”
“你这是踢皮球啊,我问你,你反过来问我。”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每顿饭吃什么基本可以列入人生难题,饭前两个小时之内都要时不时想一下,再进行一番纠结。宁苏意倒是没提前两个小时想,所以现下陷入了连备选选项都没有的境地里。
正对着井迟的眼神,宁苏意现场开始想,没纠结太久,她把手搭在他肩上:“不如我们去吃火锅吧。那么多菜,想吃什么都可以煮。”
井迟对这个选择没表达出多赞同的意思,主要是为她考虑:“你的手伤还未彻底痊愈,不适宜吃辛辣的火锅。如果你能接受不辣的清汤锅,当我没说。”
宁苏意也要化身“灵魂怪”,跟他来上一句:“没有辣味的火锅是没有灵魂的!”
井迟握住她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拿到她眼前晃了晃:“那就没有办法了,你自己看,你的手就是还没好。选一个别的吧。”
两个人是有默契的,默契地没提上午那通电话的内容,想让美好的气氛延续得更久一点,不想在吃饭之前讨论令人糟心的事情,影响食欲不说,也影响心情。
宁苏意实在想不出要吃什么,最后抛弃了火锅的灵魂,主动退让道:“我决定吃菌菇汤的火锅。”
“好的,宁董,您系好安全带,我们马上出发。”
井迟提醒了一声,替她把车门关上,从车头绕到另一边坐进去,刚扣上自己的安全带,就听见宁苏意说:“昨天还是女朋友,今天就成‘宁董’了?”
井迟手握着方向盘,侧过头来,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你想切换成男女朋友的模式?那我可能就要……”
“我没有!”宁苏意不用猜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铁定是些羞人的话,他自己说出来不害臊,她听着都要耳朵发麻,索性及时出声堵住他余下的话,“你现在是司机小迟,挺好的,出发吧。”
司机小迟闷头笑了好几秒,在宁董的一记咳嗽声中回过神,挺直脊背坐好了,板正地说了声“好嘞”,踩下油门发动了车子。
明晟的写字楼很快被他们抛在身后。
大厅的前台缩回了抻得老长的脖子,顺便揉了揉发酸的后颈,跟身边的同伴小声交流:“能理解网上嗑CP的粉丝到处抠糖吃的心情了。真甜!真上瘾!”
“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是看动态图片我就能解读出一万种甜言蜜语。”
“有生之年我能遇到这么可奶可酷的弟弟吗?”
“可奶可酷?”
“对啊,宁董的男朋友昨天过来时穿着一件闷青色的卫衣,胸前有银色的月亮形的字母刺绣,看着就很奶。你看他今天西装革履,是不是很禁欲很酷?”
“不说了,下班下班。”
宁苏意完全不知道前台、包括公司里的职员每天都在播报自己和男朋友的日常,跟追番似的,每天更新进度。
她此刻正坐在一家火锅店靠窗的两人桌旁,闻着隔了一条过道飘过来的辣锅香气,馋得不行,跟井迟打商量:“要不我们点个鸳鸯锅?”
井迟一眼看出她的意图,要是点了鸳鸯锅,她肯定忍不住把筷子伸进辣锅里,不会想要吃菌菇汤底,于是从源头上切断这种可能性:“我今天不想吃辣。你要是嫌一个菌菇汤底口味不够丰富,再点一个番茄汤底,这样也可以凑成鸳鸯锅。”
宁苏意听出他在逗自己,明知道她不爱吃番茄味的东西。
井迟隔着桌子,身体前倾去摸她的脑袋,像她以前哄他那样:“乖,先老实点忌口吧,之后你想吃什么我都陪你。”
宁苏意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没有再矫情,叫来服务生,只点了一个菌菇汤底,其他的配菜就交给井迟来点。
他知晓她的口味偏好,点的也都是她爱吃的,甚至最后点的有点多,服务生忍不住在一旁提醒两个人肯定吃不完,还贴心告诉他,有些菜是可以点半份的。
井迟就把其中几道改成半份,另外又多点了两道,让宁苏意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天黑得早,落地玻璃窗外的路灯亮了起来,隔着一条街的商铺灯火辉煌,夜晚也不显寂寥。
室内有点热,宁苏意脱掉身上的风衣,穿着衬衫和针织马甲,举起筷子在热气腾腾的锅里捞着肉卷,往蘸料里一滚,塞进嘴里,顿时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海带苗快捞起来,再煮就要烂了。”井迟提醒。
“唔,吃不过来。”
宁苏意吹了吹筷子尖夹的一块烫好的小酥肉,表示自己没有手可以用了。
井迟几下将海带苗和一些易熟的东西捞起来,装进另一个碗里晾着,让她慢慢吃,随口问:“最近忙吗?”
“还好,不是很忙,有秦世伯和高修臣帮忙,稳定下来后,我反倒比当‘宁总’的时候清闲一些。”
“那挺好的,不想你太忙,想你每天都快快乐乐。”井迟用很寻常的口吻说着最简单的话。
每天快快乐乐,听着很普通,实际上大多数人都很难做到,尤其是步入社会以后,想要快乐太难,身处在她这样的位置更难。
宁苏意觉得自己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变感性了,轻而易举被他的话击中,感动得心里都在一寸寸融化,变成一滩水。
“再不吃,我的鸭肠也要煮老了。”宁苏意盯着沸腾的不断冒着白气的锅底,很煞风景地说了一句。
井迟弯唇一笑:“快吃,我给你捞。”
宁苏意低头吃着之前被他晾得不那么烫的那一碗,他捞起鸭肠,堆进她旁边的碗里——两只碗轮流着用。
宁苏意咬断一根蔬菜,跟他说:“不用管我,你自己也吃。”
她越吃越觉得清淡的锅底也很好吃,食欲突然就这么打开了,吃得停不下来。
两人吃完火锅,宁苏意说有点撑了,怕就这么坐车回去会积食,拉着他去隔壁的商场闲逛,顺便买几套秋冬季节的衣物。
商场里有个琴行,门口就摆着一架钢琴,用来给客人试弹的,一个七八岁的小朋友坐在那里,小手在钢琴键上翻飞,弹得似模似样。
宁苏意听闻一阵钢琴声,不由得朝声源处看去。
井迟早就看到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几分怔忪地望着那里,许久都没有撤离视线,像是陷入某个回忆里。
宁苏意手指隔着西装布料捏了下他的小臂:“是不是在惊叹年纪这么小的孩子也能把钢琴弹得这么好?”
“不是。”井迟说完,转头看着她,突然木着脸叫了声她的名字,“酥酥。”
宁苏意被他的反应弄得捉摸不透,下意识应道:“嗯?”
耳边的钢琴奏曲变了一首,井迟在略有些沉闷的琴声里开口:“我想起那一年立夏,我去英国找你,在离你住的公寓不远的一家琴行里,隔着一层玻璃橱窗,看到你和一个男人四手联弹。”
宁苏意沉默了,属实没想到他愣了许久竟是想起了这件事。
又一次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这一次她却没有堵截他余下的话,主动说:“我想我当时应该看到你了,只是还没来得及确认,你就坐上车走了。”
井迟回想着那一天的事情,唯独漏掉了她的视角,惊讶地挑起了眉:“那你怎么不跟我说?或许你那时联系我,我就不会走了。”
宁苏意说:“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你啊,一闪而过的一道侧影,可能我潜意识里认为你要是来英国找我了,肯定会跟我联系。我是回国以后,在偶遇了杨婧雯的那一天,才反应过来那真的是你。”
井迟不想提了,可又控制不住自己去问她:“我们跟傅明川他们聚餐那一次,玩真心话大冒险,你说你喜欢过别人,是不是也是他?”
“……”
宁苏意也是没想到还能牵扯出这一茬,他记性真好。
她手指点了点额头,知道这人吃醋的后劲儿,她有些词穷,但也不能随便揭过,否则他以后想起来还是会问。
宁苏意索性坦白了:“他是我们学校的,也是华人,在一次活动上表演节目,如你所想,表演的是弹钢琴,我那时坐在观众席,觉得他弹钢琴的样子很好看。被你看见的那一次,是他第一次约我出去,就是在琴行里,我们共同弹了一首曲子。他是从小受外国艺术文化熏陶的人,思想上更为开放随性。弹完曲子,他就趁着气氛美好浪漫主动向我表白,我一时没想好,他大概当我是默认,凑过来亲我……”
宁苏意感觉到井迟捏着她的手在用力,她叹了口气:“结果可想而知,因为我……无法适应太亲密的接触,在他靠过来的时候就躲开了,瞬间气氛就冷了,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他可能是觉得伤了自尊吧。”
宁苏意讲完,瞄了眼井迟的表情:“事情就是这样。从一时心动到索然无味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星期?我没记错的话。”
井迟听完,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不知是该气她用词太夸张,还是该笑她说最后一句话时无语的小表情。
“你管这叫心动?”井迟承认自己吃醋了,也气笑了。
宁苏意也承认自己闻到酸味了,反问:“不算吗?”
“你就因为人家钢琴弹得好听就多了几分欣赏,跟邹茜恩那种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就多看几眼也没什么区别。”井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认为那根本不叫喜欢,甚至不惜拉邹茜恩出来举例子。
见宁苏意没有反应,井迟再问她:“那我问你,你对那个男人的‘喜欢’,和现在对我的‘喜欢’是一样的感觉吗?”
“那当然是不一样的。”宁苏意很确定地说。
毕竟当初那样不了了之以后,她虽然很难过,难过的点却不是源自那个男人,而是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没救了,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而且,她也没有在那个男人身上体会到思念、牵挂、心痛或是欢喜的情绪。
井迟顺着她的话下了结论:“所以你那就不是喜欢。”
宁苏意被他认真解释的模样逗笑了,乖巧点头:“行,你说不是就不是吧。是我用词夸张,把欣赏错当成喜欢,这样可以了吗?”
本来就是事实,她用这种语气说出来,仿佛为了哄他故意说的违心话,井迟要被气晕过去了。
气晕过去前,他拉起宁苏意的手大步走向琴行。
宁苏意被他拽得差点没跟上:“你要做什么?”
井迟说:“我的钢琴弹得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