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因为巧合碰到了翎歌,恐怕玉先凤真的会远离江湖,从此一个人孤独隐居在森林里。
那一年,朝廷饷银被劫一案,牵连人数之多,涉及层面过广,更有一位大官受累其中,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整个朝廷高层巨震,皇权受到挑战,夏皇遂大发连坐之罪。
这一场事件,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尊为公爵的五卫郎也不能超身世外。潘欣欣的爷爷潘忱化,正是在那时被牵连进去。念及潘家乃是夏国建立的有功之臣,且家中与皇族有那么点姻亲关系,便没有落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下场,但就此元气大伤。
身为五公爵之一和潘家时任家主的潘忱化,被遣返回京,锒铛入狱,在那一年被杀了头,此事作罢。作为肃夷郎继承人的潘齐慎,当年得了怪病,不到两年便撒手人寰。从此,潘家再无嫡系男丁。
继承公爵的问题,潘欣欣没有玉舞焉那么幸运,她和家中其他女眷被朝廷严加看管,禁足在潘府之内。好在其舅父靖平郎宇文荣拓冒死请柬,这才保下了姐姐和外甥女一家。
当时,整个朝廷笼罩在一团巨大的阴影里,人人噤若寒蝉,赶忙撇清从前拉拢好的关系,以至于在潘家无辜受难之时,竟无一人相助。
所以,潘欣欣很是感激舅父,也因此多了一个表哥,宇文泰。在潘家从辉煌腾达走向落寞之时,她的母亲,宇文荣拓的姐姐宇文荣招,因这一系列的变故,心有余悸,就此落下心病,在回到娘家之后,没多久也病逝。潘欣欣的童年是在舅父宇文氏族中度过的。五卫郎之一的肃夷郎之家,交由一个潘氏家族的亲戚继任,潘欣欣对那一脉向来没有什么亲情,反倒是对舅舅家的人更加亲近。
此次事件牵扯过多,历经三年,前前后后波及了数千人,有的落得满门抄斩,有的被贬为庶民,流放边疆。在西南边疆的玉先凤从流放的罪名们口中得知了朝中剧变,不禁骇然,再也不能超然世外,立马动身回到了天都。
在此,这只停滞不前的蝴蝶,微微翕动了一下翅膀。
翎歌的父亲自知此劫难逃,于是暗中欲把尚且年幼的小女儿送走。历史总会因为一切突然的变故和巧合而发生细微的改变。但是,变故真的就只纯粹是巧合吗?还是早有预谋?
这位大人知道,面对这种情况,只有那位,才能救他的女儿。在暗中联系之下,翎歌便动身前往吴家。同样若不是巧合,吴雪可能就不再会只有四位姐姐,恐怕吴家四秀,还会多一位。
有时候历史就是这么巧合,有的帝王如有神助,想不当帝王都不行。风云色变都不算什么,天降陨石才是真天命之人。
有时候,就是因为一些极其微小的巧合,历史的车轮就发生了变化,每个人的命运也会随之改变。
翎歌在前往吴家途中,忽然遭遇一伙强人,而她虽年幼,但身为朝廷高官的子嗣,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伙人并不是什么山匪路霸,而是伪装后的朝廷鹰犬--督京卫。
她心如死灰,不禁想:若是这样死在冰天雪地里,还不如死在父亲的怀抱里要温暖,何必远遁于此,孤苦伶仃而死?
可她并没有死。在那路设埋伏的崎岖山道上,杀出个灰衣人,只见皑皑白雪上,转眼间便被殷红的血色浸染,极为刺眼。
那个灰衣人,正是玉先凤。她一路马不停蹄、风雨兼程地东进,到了出繁春三城的山道上,恰巧遇见了被一群人追杀的翎歌,情急之下,她一连杀十数人,救下了她。
事后她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远超出她的想象。她明白,翎歌前往吴家避难的消息已然暴露,遂把她暂且留在身边,用天工阁培养杀手的惯例,为她取了一个代号:翎歌。
这个小姑娘,从此告别过去,告别了身份和一切,成为了玉先凤唯一一个弟子。
那时大雪纷飞,对此番经历了成人世界的残酷和无情之后的年幼的翎歌来说,面前这个白发少女,俨然宛若是天上下凡的仙女。
只是那一瞬间,她顿时再也抑制不住久积的眼泪,伏在玉先凤怀里,大哭不止。
玉先凤暗中带着翎歌,重新潜伏回到了云上天都。在她探查一番过后,发觉这次事件,五卫郎之中的潘家几乎被血洗一通,两位继承人先后离世,而这一支继任的潘家,根本就与本家关系疏远,潘家无异于完全被朝廷控制。
如此一来,玉先凤已经明白了上面的意思。所谓官银被劫,只不过是一个导火索而已。那险恶和猜忌,早已经在这位立位未稳的年轻帝王心里酝酿。
她忧心忡忡,生怕玉家和其他家族因此受牵连。但这场浩劫之后,此事件忽然偃旗息鼓。
玉先凤冥思苦想,这才想到了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此事已经牵连了无数人,若继续追查下去,进而还会牵连更多人。这些人,大都是朝中各党派的羽翼,若是此番贸然剪除,只会动摇皇帝本人的根基。到那时候,只怕会天下大乱,义旗高举--这绝不是这位年轻帝王想要看到的,所以横刀立断,此浩劫历经三载,就此告一段落。
但此次事件,无疑是给了那些妄想皇道正统的大臣们,敲响了一记响亮的警钟。那些曾经叫嚣着当今圣上身份不正的臣子们,从此噤若寒蝉。而那些死保太子的人,纷纷倒戈,彻底投向了当今圣上的麾下。至于那位因权位斗争被囚禁在皇城内的太子,直到有一天突然病逝,再未出过院门半步。
翎歌的父亲等一众人,无疑只是这场皇权斗争中的微末,一个不起眼的牺牲品。
无家可归的翎歌,从此与同样孤苦伶仃的玉先凤相依为命。师徒二人在离开天都之时,玉先凤在山岚上回望了一眼这座举世无双的皇城,这举世无双的云上天都,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有些话还没说出口,却已经想不起该怎么去说了。
今夕是何年?皇城任风霜。
惜别旧魂魄,幽帘入梅香。
千山舞飞雪,孤影守龙骧。
从此一别去,只叹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