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歌想要向吴雪陈述的事实,都是他早已经料想到的,但却自我否定,甚至带着些许侥幸的心理来逃避、忽视这些既定的未来,可不是把头埋在沙子里这些灾难就可避免,所以她带着平和的情绪来诱导吴雪沉睡的心念。
“你知道的,只是从来不敢想,或者想到了却选择忽略……”
吴雪翘着二郎腿,身子歪斜在椅子里,略显愁眉苦脸,手搭在脸上,手指焦躁地摸索着鼻子。
须臾,吴雪从沉闷之中挣脱,脸上浮现一丝苦笑,对翎歌说了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
“翎歌姑娘,你有没有觉得,人有时候实在过于狭隘。狭隘的思想,唯我的认知,短暂的生命……这些都困扰着人们,让人变得愈发自我,始终无法做到超脱,只能顺从内心的苟且,而无法通达明贯。正犹如人之魂灵,被囚禁在肉体凡胎之中。即便思想可以无限大,但始终只能做自己的王。这样只会变得愈发狭隘,无法将明意传遍世界……”
超脱。如何从狭隘的自我之中获得解脱?吴雪始终不明白,深深为之苦恼迷茫。当他将欲迈开步伐,总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拽着他。于是自我战胜了通达,便有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人的思想可以似宇宙般广阔,但依托于物质世界的肉体,却令他不得不苟且,不得不妥协。
人该如何为躯体和灵魂寻找一个平衡?他很想知道。他期待地看着翎歌。
翎歌沉默片刻,笑道:“那该怎么做呢?及时行乐?喜欢的就要得到?除此之外呢?”
吴雪略显失望,喟叹道:“是这样嘛……”
翎歌摇摇头,郑郑道:“绝不是。”
吴雪眼睛有些放光,充满了期待地等候着。
翎歌冷笑道:“如果那样,这个江湖只怕会更加危险、更加败坏。那样只会让人间沦为地狱,又何谈什么振兴中原呢?你瞧那些堕落的匪徒,他们不过是做着皇帝梦,却无帝相之德,借着朝廷衰败的机会,便占山为王,尽行一些不义之举,与他们喊得响亮的口号大相径庭。雪公子,你且信我一言,他们绝成不了大事。今日于一方作威作福,来日便有人收拾他。”
她走近了他,俯下身子,媚眼如丝地瞧着他懵懂的眼睛,幽幽道:“若是想要有所建树,沉溺在自我肉体的愉悦和享乐之中,忽略灵魂的诉求,只会麻痹自己的神经,变成一个坐吃山空的废物。相当皇帝?给他们一百条性命都当不成。”
接着,她欣然抬起身,咯咯娇笑了两声,摊开一臂,说道:“哦,我觉得我可能太高看他们而小看雪公子了。就说鬼枭门吧,在我看来也是一群酒囊饭袋而已,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做尽一切恶事。起义当皇帝?只怕这份见不得人的勾当都做不了多久了罢!”
吴雪苦笑道:“翎歌姑娘竟如此看得起我?我比之他们,或许只是没能力做坏事吧?”
翎歌身子站定在他跟前,手指端着下巴,半截手臂自宽袖里滑露出来,上面些许浅淡的伤痕在微光里竟有种异样的魅惑,唇角带着玩味的笑,默默打量着他。
吴雪被她这般看着,忽而觉得有些羞赧,避开发热的脸,喃喃道:“我怎的了么,你这般看我……”
她就这么端睨着他,少顷,忽而噗呲一笑,悠然道:“雪公子啊,你当不了太坏的人的。可能未来有一天你会做一些此刻看起来很坏的事,但我想那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你始终是个坏不起来的人,既没有贼心,怕是连贼胆也没有哦……”
说完,她就咯咯娇笑了起来,有一丝揶揄的意味。
吴雪悻悻然冷哼一声,颇为懊恼地说道:“向来翎歌姑娘也认为我是个软面团喽?此前兰儿的意思,我其实很明白,只是现在还未到时机……”
正当他这么说着,翎歌忽而欣然地插嘴道:“嗯哼?还不到时机?”
吴雪微微一怔,忽而明白自己在羞恼之际把内心里真实的想法给吐露了出来,顿时缄口不言了,只脸上泛起羞恼的红晕,干瞪着翎歌。
翎歌娇笑道:“看不出来嘛,原来雪公子藏得这么深,这些话若不是我激恼于你,教你开了口,只怕我也像兰儿妹妹一样无从知晓了吧?”
既然已经说出口,吴雪便也不再隐瞒,长喟一声,幽幽道:“当今夏国这种情况,我也不是没想过要自立门户揭竿而起……”
翎歌悠然道:“可你并不打算告诉兰儿妹妹,只教她白担心。你是不是认为她是在催促你,觉得你不求上进?”
吴雪根本开不了口,至少有这么一瞬间,内心的火焰几乎将他吞噬,只想着自己的事,无比痛苦的事。为此,他甚至产生了可怕的妄想,心也已经飞到了很多年前。
他癫狂地想要改变过去。他觉得这个世界无疑是地狱。他想要回到着一切发生的最初,阻止悲剧的发生并解开困扰自己的谜团。
那时候,内心的执念占据了他全部的身心,完全了忽略了眼前的人,忘记了他们许诺的未来,忽视了她的立场。
陷入狂热的他,从过去的秦如梦那里得知了自己左手中潜藏的力量。虽然他对其知之甚少,但过去的痛苦一直如阴霾般笼罩在他心头,若是不解开,只怕他到死都无法解脱。痛苦和困惑驱使他产生了狂想,他只想要回到最初,而不是在当下这个该死的世界里游荡。
被翎歌这么一提点,吴雪忽而清醒了过来,瞪目良久,如挨了一记当头棒喝。
翎歌轻喟一声,幽幽道:“刚才入寝的时候,兰儿也还是在我耳边不停地絮叨着,说害怕你误入歧途,担心你的安危,生怕你在未来面对强敌之时受到伤害……”
她摇摇头,此刻无比像是一位大姐姐,拍了拍吴雪的肩膀,说道:“刚才那个问题,也是兰儿的担忧。她早就发觉你心里的想法了,只是从来没有说出口罢了。”
翎歌看着呆怔的吴雪,说道:“之前我已经休息过了,后半夜就由我来看着吧。你要怎么做,自己决定喽……”
说着,她狡黠地歪歪脑袋,示意通往兰儿房间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