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所面对的人,但杨恢已经很难算是一个人了,他虽然还保留着一部分活人才有的生理机能,但他的身躯显然已经被改造过。上半身呈现出鲸鱼皮般的灰蓝色,一手淬了铁青色的毒;而另一只手,则是极为刺目的猩红色,乍一见宛若是一尊恶魔雕像活了过来,或者他本身就已经成为了一个恶魔。
面具人侧目瞧着杨恢心口的奇异符号,冷冷笑了一声,说道:“一个正常人受我一击,差不多已经死了,可你竟然还能使其站起来……”
“杨恢”嘎嘎怪笑道:“他的灵魂已经被魔鬼拖入地狱,而这具身体,留在世上多做我的使徒,可是得好好淬炼一番才是……”
面具人喟叹道:“原本我以为此事与你无关,但没想到,真正控制杨恢的是你惠因,不是毒皇窟……”
“杨恢”笑道:“你的眼光依旧是那么犀利,你的判断力依旧还很敏锐,怪不得你可以偷学去连我都学不会的少林意真波……”
面具人不像与之闲扯,便简明扼要地说道:“毒皇窟,在哪?”
“毒皇窟?”杨恢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说道:“你不是来找这具身体的主人?”
面具人淡淡道:“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而你们究竟在打什么算盘,我也不感兴趣。”
杨恢嘎嘎一笑,说道:“看着曾经很欣赏的故人成了这副鬼样子,你想必也很痛心……”
面具人只冷冷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本体究竟躲在什么地方,但不要以为我真的找不到你……”
杨恢哈哈大笑道:“当然当然,没有人会怀疑你,若是这江湖上有你做不到的事,只怕别人也做不到。”
接着,他话锋一转,沉吟道:“只是我并不能告诉你毒皇窟的位置,因为我也不知道……”
面具人冷笑道:“不知道?”
杨恢说道:“没有人知道。”
面具人冷笑道:“那你是怎么跟他们搭上边的?”
杨恢喟叹一声,幽幽道:“其实我也是受制于人……现在真正能联系到毒皇窟的,恐怕就只有那位王爷了……他的那两个手下,你也见到了,想必他们会知道得更多一些,但你尽然手软了……”
面具人有些苦恼地拍了拍面具,沉声道:“果然……果然……只留他们一人一条手臂太仁慈了……”
杨恢冷笑道:“你功力虽然超出常人,但我劝你一句,既然事不关己,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天底下还有很多未出世的高手,你锋芒毕露,迟早是会被他们盯上的……”
面具人沉默地听他说完,接着便冷哼哼笑了起来,淡淡道:“若是他们真的肯从他们的狗窝里出来,那我是生是死也由他们了……”
他沉吟片刻,说道:“只不过……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事,在那之前,我想没有任何人能阻挡我……”
杨恢苦笑两声,喟然道:“身为你的老朋友,我也应该了解你的,这世上没人能使你动摇,因为你的心毫无疑问是铁做的。正如一些绝不外传的武林绝技,你仅仅只是跟对手交战一下,便可以完美复刻,甚至,比原先的使用者还要高超。这些都是因为你这个可以不为凡尘俗世的情感所困扰的人的心里没有常人应该有的情感。”
面具人默然不语,也不想就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发表什么感言。看法,尤其是他人对一个人的看法,多半是浅显刻薄的。无论一个人表现如何,你始终不能发觉他的心,所以往往他会被人认为是无情。
无情也好,有情也罢,这些都无法阻拦面具人的道路,但却成了困扰他内心的荆棘。纵使伤痕累累,也义无反顾地前进。
他沉默片刻,内心里却全都是大小姐的语笑嫣然,但这些都只是记忆附加给他的美好罢了,最让他印象深刻的还要数大小姐认真严肃时的神情––––就仿佛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那眉梢的纯真和善良被冷肃取代,会让人觉得有些不近人情。
但面具人尤其慕恋她冷若冰霜的容颜,那种从自我美好的世界走出,以一个成熟稳重的态度来对待这个世界的方式,每每想起都令面具人动容,也成了他始终在学习的一点。
情感有多重?面具人不在乎,但他知道自己曾经的誓言,一个男人的怎样也不该违背他定下的誓言,哪怕它已经成为了他灵魂上的枷锁,也未曾有过改变。
面具人冷冷看着杨恢,隔着这已经没有灵魂的躯体,仿佛又看见了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他总是爱说大话,脑子也很不灵光,但他向来是说到做到,不惜粉身碎骨。
他想起了杨恢创立鬼枭门时跟一众门人定下的誓约,那些坚定无比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他带着人们从未想过的理想将众人汇聚一堂,成为了这个腐朽阴暗的世界从未有过的光芒。
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尽管年轻人都很爱说大话,但杨恢已经做到了他想做的一切。
可是他已经死了。或许他的身体还没死,但他的灵魂已经死了。
“不……”面具人自我否定道,“他的灵魂依旧活着……这样的人也不该这么早就死……”
突然间,他恍若隔世,一下子明白了大小姐当年对着他们一行年轻人所说的话。那时候他们是下人,是鹰犬,他们单膝跪在大小姐的脚下,毕恭毕敬地听她发言。她已经将面具人未来所做的工作的纲领记在了心里,可以一本正经地对他们娓娓道来。
所有人都默然低下了头,只有那时候的面具人抬着头,呆呆怔怔地看着上首的大小姐,他们的第一个首领,心里什么都没有,但那种钦慕的滋味着实烙印在了他心里。
在后来,大小姐亲自为他们这一行人发官服、佩刀与面具,待她来到面具人的身边时,微微俯下身,对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使他终生难忘。
她为站在最后的他戴上了面具,从此,他们将在这可怖的面具背后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