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斐的眼神确实不太对劲儿,准确地说,是越来越热烈了。连他自己也仿佛被心中的热烈所影响,不得不闭上眼睛沉静了一会儿。
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热烈消退了一些,却明亮如星辰。
星辰在梅清的眼前停留。
陆斐在梅清唇上狠狠亲了一口,笑道:“你怎么能这么聪明呢!”
他随即放开她,这只是一个奖励的吻。
按捺不住心中的激荡,陆斐站起身来,开始在屋子里头转起圈儿来。
一边转来转去,陆斐一边儿喃喃说道:“君主内阁制,这法子太好了!本来大臣们就有好些实权,如此便更加明朗了。最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就没有必要你争我夺非要做君主了,咱们的选择度就大了。”
陆斐果然念念不忘人身安全问题。
梅清嫣然一笑,确实如此。在君主立宪制之下,君主保留着相当的特权,还有代表面子的头衔,而且就她所知,君主立宪制的发展过程中,也有很多种形式,并不意味着君主只是礼仪上的傀儡,其实可以实现根据实力,进行君主和内阁的权力划分。
不过政治体制这种东西,梅清也实在不是十分了解,只是知道基本的框架而已。
无论任何一种体制的推行,都是极其艰巨的任务。
陆斐在屋子里转了十多圈之后,终于停了下来,一副思索的样子,忽然说了一声:“我得跟齐先生商量一下。回头有空再来找你。”
转眼间陆斐已经从窗子翻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梅清看着还微微晃动的窗棂,笑容忍不住浮现出来。这家伙还真是着急呢,看来他也不怎么想做一名实权的蒙萨王。
她拿起最后一颗松子糖。先放在鼻端,松子的清香让她感到愉悦。
一边儿消灭这最后的美食,梅清一边儿想着。自己是不是太多消极了。多少人热血沸腾手段百出地努力往上爬,自己却只想过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小日子。
宫廷近在咫尺。几乎可以闻到其中飘出来的黑暗与血腥的味道。
鲜红的旗帜是鲜红的血染成的。
明黄的龙袍又是什么染成的呢?
对于比大昌皇位小一号的蒙萨王位,梅清实在提不起兴趣,自然也无法鼓励陆斐去抢。
“好吧,我就是个扯后腿的。”梅清对自己说道。
嫁给一个人,就要两个人过上一辈子。如果两个人的目标都不一样,又如何并道齐驱呢?
在令人精神分裂的那一天,梅清深深地体会到了,两种不同的生活。给自处如何不同的感觉。
她只想继续其中的一种。
与自己的爱好和性情相契合的一种。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陆斐无视自己的感觉,那么这个男子再好,也不在适合做为自己的人生伴侣。
取舍之间,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抉择负责。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陆斐对君主立宪制的热切程度远远超过了梅清的预想。
第二天刚刚用过早膳,朵夫人的侍女已经到访,带来了朵夫人的邀请,还是喜相逢。
梅清隐隐猜到应该是陆斐的意思。果然,当她按时抵达精美的包间,发现发出邀请的朵夫人根本就没有出现。和自己一样,朵夫人对这些政治上的东西,应该兴趣缺缺。只是帮忙把梅清请出来,方便谈话而已。
陆斐和齐先生正在热烈的讨论着,见到梅清到达,二人都非常高兴,立即让她加入了正在研究的话题。
他们正在研究制约。
君主内阁制,君主与内阁的制约。
没有制约就没有平衡,没有平衡就没有稳定。
只有稳定的体系才能长远。
“陈姑娘是在什么书上见到这君主内阁制的?”齐伦迫不及待地询问道。他和陆斐都自动将梅清的想法归结于她堪称渊博的阅读上头。
何况君主内阁制这种东西显然不是任何一位闺阁女子能想出来的。
梅清当然乐得他们如此想,此时她故作沉思了一下,才回答道:“书名已经不记得了。是一部手书,似乎是不知什么朝代的一位首辅大臣。他将自己的想法写成的。”
这种情形很正常,这么奇特的东西。显然不是公开出版的,不然多少都会有所耳闻。
“能人啊。”齐伦不由得感叹了一句,随即追问道:“那么这书卷上有没有提到,君主和内阁之间,是如何相互制约的呢?若是遇到独裁的君主,要削弱内阁的权力,或是霸道的内阁,要冒犯君主,那怎么办呢?”
这个……梅清其实并不特别了解政治体制的细节啊。
好在,她还是知道三权分立的。
“如果只有两者的话,制约当然很困难,”梅清一边儿想一边儿慢慢说道:“就像拔河,这边儿扯过来,那边儿又拉过去。所以,要实现制约,引入第三个力量就最合适了。”
第三个力量?齐先生和陆斐显然都没往这个方向去想,一时有些呆滞地望着梅清。
将君主的权力分给内阁,已经够震撼的了。谁说人人都知道内阁本身就拥有很大的权柄,但将之明朗化还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本来陆斐一开始和齐伦说的时候,齐伦还完全无法接受呢。后来经过仔细的分析,才慢慢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
齐伦虽然是俪姬引荐过来的,但是他从来不认为俪姬是自己的主子。
从一个小小的窃贼,能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他所付出的努力和代价,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如果一定要感谢什么人的话,齐伦会认为现任的北戎王似乎具有超然的魄力和识人能力,但是深宫之中的俪姬还相差太远。
他从北戎前往蒙萨,在蒙萨方面看来,俪姬是引荐之人,而实际上,北戎王才是真正允许他前去的人。
更令他佩服的是,北戎王没有给他任何要求和暗地的指令,他只是觉得,蒙萨是更适合齐伦发展的地方。而刚刚恢复些许元气的北戎,目前还只适合休养生息,而不是大展拳脚。
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地方,只为了这个人的发展。
齐伦因此而感谢他。
听到君主内阁制的设想之后,齐伦很快意识到,也许,自己可以施展伸手的领域更加宽广了。
每个人都有暗藏的野心。
“什么是第三个力量?”齐伦几乎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将心底的问题问了出来。
“是百姓?或者群臣?”陆斐也做出了猜测。
“第三个力量不是人。”梅清还是说得很慢,主要是因为她没有把握能将三权分立讲述明白。“而是律法。”
律法。
所谓律法,实际上体现的就是权力。
谁拥有权力,谁就拥有话语权,而拥有话语权的人,很大程度上可以左右律法。
现在要制衡的,也就是权力。
不能让任何一方无限大。
陆斐和齐伦都是聪明人,一时陷入了沉思。
梅清又大略阐述了一下三权分立的概念,她将自己所知道的三权分立的概念,全部借着并不存在的前辈书册,慢慢讲述了一番。
至于到底如何搭建这开创先河的君主内阁制,就让男人们去思考吧。
不过有一样关于律法的理念,她还是强调了一下,因为这个理念非常简洁,而且对于制定律法有相当的指引作用。她觉得既可以帮助陆斐和齐伦,也能帮助蒙萨的百姓。
“报复原则?”陆斐和齐伦几乎同时问道。
“不错。”梅清点头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上次咱们讨论囚徒困境的时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原则?”
两个人都记得。
“所谓报复权,就是律法意义上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梅清说着随手拿起自己的一个荷包,将里头的东西倒在桌上。
不过是些手帕之类的小东西,还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比如说,有人将我这个荷包偷走了。”梅清指着桌上的东西说道:“那么律法应该如何惩罚他?”
这个例子让齐伦有少少的不自在,仿佛从前被打断的手腕又开始隐隐作痛。
陆斐则朗声答道:“盗窃,按律当笞一百,徒三年。”
“太重了。”梅清毫不犹豫地答道:“所谓报复原则,就是同态报复。就是说,要受到同等的报复。一个人偷窃了一百两银子,除了必须返还一百两的原物,还要受到一百两的惩罚。”
陆斐和齐伦消化了一下梅清的话。
齐伦若有所思地问道:“就是说,报复原则的概念,实际上强调的是两样,一个是同态,涉及钱物损失的,以钱物罚之,涉及人命损伤的,以人命罚之;另一个是对等,偷了一百两,就要罚一百两。杀人者要偿命。是这样么?”
陆斐却不甘心地问道:“若是偷银子只不过罚银子,那也太轻了,如何震慑鼠辈!”
“如果金额超过一定的数额,或者屡犯不改,自然是可以从重的。”梅清解释道:“我说得只是一个大概的原则,实际情况千差万别,自然还要具体分析。比如入室盗窃的,也要从重;或者偷盗被发现,进而斗殴致人伤亡的,还要数罪并罚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