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玉珍恨那个男人,无比地恨。
但她也恨自己。
恨自己当初说出那样狠心的话,逼着程程离开。
二十年,多少次午夜梦回里,她看到的都是遍体鳞伤的程程啊。
谁人知道她的心有多痛。
所以,她不敢回头啊,她不敢看程程啊,怕在那双以往满是依赖与信任的熟悉眼里,看到憎恨的眼神,她害怕啊。
就在这时,田玉珍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随即那双手环住了她的脖子,轻轻从背后抱住了坐着的她。
耳边也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撒娇,“妈,我是程程啊,你回头看看,我可想,可想你了。”
田玉珍再也忍不住猛地回头,对上女儿那张熟悉的脸时,一直强忍着的泪水顷刻落下,她伸手擦掉眼上的泪水,视线将女儿的五官一点点描绘着,又用手一点点抚摸着她的脸,她的手脚,她的身体,似乎在确认什么般。
直到确认眼前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程程时。
田玉珍骤然抱住她,崩溃大哭,“程程,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错了,是妈妈错了。”
“当初妈妈不该反对你,不该和你吵架,更不该说那样狠心的话。”
“程程,是妈妈不对。”
“妈妈,妈妈是爱你的,是爱你的啊。”
田玉珍一遍遍诉说着自己对女儿的爱,似乎要将这二十年的思念和爱都全部说出口般。
二十年了啊,她的愧疚,后悔,爱与思念,终于有了诉说的人,有了面对的人。
曲程程将妈妈脸上的泪水一点点擦去。
“妈,我不怪你的,真的。我知道当时你是有口无心的,也是我自己,太倔强了。谁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那是不可预料的。”
田玉珍抓着曲程程的手颤抖着,泪水依旧不停,“可是,可是我的程程,那时候该多害怕,该多疼啊。”
回想起二十年前在那漫山遍野一遍遍地寻找,田玉珍此时的心,还是揪着疼。
曲程程却还在安抚她,“其实,也还好些,就那一瞬间的事,我都没什么感觉……”
其实她说的是实话,高温,缺氧……
那一瞬间的冲击袭来,其实她早就没有感觉了。
那种痛苦也没能反馈到她的神经里。
所以,其实还好啦。
“妈,不哭,你和爸不是做了我最喜欢的饭菜吗?要不我陪你们一起吃吧。”
田玉珍也回过神来,想起当初女儿没有吃过的那顿饭。
曲志友连忙应道:“对,程程说得对,该吃饭了,快,都坐下来。”
曲程程被拉着坐下。
曲志友看着那个空了二十年的位置终于有了人,看着那个二十年来都没有人用过的碗筷,也终于等到了它们的主人。
这一刻,曲志友原本空了的心,被塞得满满的。
虽然知道或许只有这么一次,但一次也好啊。
“程程,快,尝尝,这是你喜欢的糖醋排骨。”
“对,排骨你最爱的,不过要不要先喝个汤,暖暖胃。”
“爸妈,我自然来就行,你们也吃。”
“这菜还是最熟悉的爸妈的味道呀……”
“……”
一家三口在餐桌前吃饭,其乐融融的,时光好像瞬间回到了二十年前,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模样。
这也是曲志友和田玉珍二十年来,吃得最舒心的一顿饭。
虽然吃得并不是很好,但只要旁边有程程在,只要看着程程吃,他们就满足了。
只是看着看着,眼眶还是不自觉地转红,却也强忍着没有让眼泪落下。
饶是他们再放慢动作,一顿饭,还是有吃完的时候。
曲程程缓缓放下碗筷,站起身来,脸上挤出一抹笑,缓缓道:“爸妈,我,我该离开了。”
田玉珍唰的一下泪水就无声地掉落。
“爸妈,你们以后要好好保重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如果觉得孤单的话,可以到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好好陪伴你们。”
田玉珍捂着嘴摇头,“不,不要,无论是谁,都不是我的程程啊。”
她的女儿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可以取代的。
曲程程苦笑,却也没有办法,望着父母头上的银发,只有满头的心酸与心疼,“爸妈,对不起,不孝女没能陪伴在你们身边。这辈子,或许只能到这了,但我们约定下辈子好不好,下辈子,我还当你们的女儿,你们愿意吗?”
“愿意,愿意。”曲志友和田玉珍不约而同点头。
曲程程往外走,最后在曲志友和田玉珍的目送下,缓缓走向了其中一株蓝花楹。
“我的程程啊……”田玉珍喃喃着落泪,最终只能看着曲程程的身影缓缓消失。
良久,良久,夫妻俩才互相搀扶着回了帐篷里。
万籁俱静,星辰依旧璀璨,不知何时,蓝花楹部分花瓣开始一片片飘落,100株蓝花楹花瓣开始飘落,被夜晚的微风轻轻裹带着在半空中缓缓飘零……
就像是下起了一场紫色的花瓣雨般,美得惊人。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缓缓走进了花雨里。
来人是一个男人,穿着一身深色的西装,身高约莫一米九,身高腿长,肩膀宽阔,肤色是小麦色的,五官棱角分明,眼眸深邃。
他看上去四十来岁,快五十岁的年纪。
月光落在他的头发上,映出同样的发色,像是给他的头发再次镀上一层银霜般。
“我就知道,你也来了。”少女娇俏的声音忽然响起,随即曲程程的身影从一株蓝花楹中缓缓走出来。
少女依旧是二十岁时的模样,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裙,及腰的长发还和当年一样戴着一个同色系的发箍,当年他送的发箍,显得很是清纯美好。
男人的脚步站定,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视线一刻都不曾离开。
曲程程缓缓走向男人,在他面前站定,仰头看他,随即缓缓伸出手,轻轻触碰着他的眉眼,像是要将他刻进灵魂里般。
最后,手停留在那银霜般的白发上,眼眶到底还是忍不住酸涩,喉头哽咽,“什么时候白的?”
“找到你的那一天。”男人,也就是程阳开口,低沉的声音带着沙哑,艰难出口。
二十年前,在漫山遍野寻找到曲程程的那一刻,当时才二十八岁的程阳,瞬间白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