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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猎者,星际军事承包商“围场”的打手、雇员,这个颇有名气的组织在星际间常年活跃在第一线,别人做不了的工作他们来做,别人不敢做的他们也敢做,只要客户能够拿出足够的报酬,他们甚至可以主动介入国家间的战争。

男人作为追猎者精锐中的精锐,各方面的素质远超各国的常规部队。属下的尸体虽然没能替他当下对方的进攻,但尸体的阻碍终究是为他博得了短短的一瞬间,这一瞬间就是他重新掌握自己生命的契机。男人大吼,在死亡的压迫下榨出了身体最后一丝潜力,翻身朝着后方摔去,右手从腋下伸出,对着那个影子扣动扳机,数枚子弹几乎同时射向了那人的脑袋。

那个影子一刀挥空,身体重心极速降低,从倒下的尸体上拔出了追猎者们的手枪,抬手便连续开火,四周有两名来不及反应的追猎者被击中脖颈,踉跄着向后退去,眼看就要倒下。男人出手速度不可谓不快,但对于那个在暴雨中跳舞的影子来说,这个速度也就刚刚合格而已。数枚子弹中,只有一发打在了影子的身上,不过从声音以及反应来看,这枚子弹显然没有对影子造成任何伤害。

那个影子一个闪身,朝着身后退了一点,在废墟的顶部站稳,俯瞰着下方的一众黑衣人。

这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回到基地来的阿列特,不过他现在的状况有些“不妙”。他在男人开枪的最后一刻赶到,带着无可阻挡的威势与杀意,但他不是为了那个本该死在男人枪下的沃罗涅夫副官,而是他的心中有股不可知的森然杀意,就像是草原上的花豹遇到了胡狼。他的身影本就不算魁梧,在雨夜的模糊环境光照下更是显得有些单薄,但此刻他就像是一个饥饿的野兽帝王,眼中只有无尽的冷漠与不加掩饰的对生命的贪婪,下面围着的黑衣人就像是意图造反的乱臣贼子,看似已经杀到王座之前,实则已经彻底踏入了生命的禁区,他们的生命现在由那位帝王生杀予夺。

“我在大患难中向上主呼求,罪人起欲夺我,我要求告上帝。”

“忽然,我听见战争的响声。”

“祂必听我。”

“因我心里只有正直,没有邪恶。”

洪钟似的声音在脑中响起,那是谁在说话?阿列特感受到了话语中决意,也感受到了其中的痛苦与愤恨。那是一个深埋井底的恶鬼在发出怒嚎,是塞壬爬上礁石发出的动听魔音。阿列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他记起来了这段话的出处,那是《旧约》的外传,那是所罗门的诗篇。

阿列特的心被触动了。在这之前,他从不会有如此剧烈地情绪反应,他从当上皇子地那一刻起,世间的悲欢离合就已与他失去了紧密的联系,他的生活只剩下了努力与奔跑。他的情感在渐渐迟钝,就像是一台无人问津的废弃汽车,发动机渐渐结上了尘垢。他闻着那股熟悉又恶心的气味找到这里,他想要杀死那个气味的源头,就像是整洁的家中进入了一只老鼠,他作为屋主人要抓住它,然后把尸体扔出门外一样。

他想要在这种暴虐又冷漠的情绪中抓住点什么,就像是河中失足的人想要攥住一根岸边的茅草,他觉得自己快要失去一些东西了,尽管他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但最后那点潜意识告诉他,那将会是令他后悔一生的东西。

“阿列特,别怕......姐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个女声响起,她是那么的温柔,却又是那么的肃穆而坚定,就像一个正在教堂中诵读圣经的虔诚教徒。

这个念头像是扎根于大地的深根,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最后一丝自我。温暖的热流彷佛重新回滚到了他的血脉之中,他再度感受到了生命的气息。冰冷的海潮将他的心神淹没,远去的阳光使得他恍惚,窒息的感觉密密麻麻环绕在他的咽喉,他只能在那片黑色的海洋中不停的扑腾,想要挣扎,想要呼救。他以为自己就要溺死在浑浊的空气中,但那个声音还是将他托出了海面,忽然之间他就得救了,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可他还没有完全得救,他的心中还在燃烧着烈焰,那股火焰无比冰冷,刺骨的寒意从焰心散发出来,明明不急不徐,却带着压抑的毁灭气息。那股毫无违和感的感受又涌了上来,一如一号基地外的登陆艇驾驶舱内、欧琛皇城海边的热闹酒馆里,他的自我仍没有接管他的身体,一切就像是他杀掉的那只野兽状的东西,那是不可溯源的本能在驱使着他。

“那是什么?”帝王以不容辩解之势讯问逆臣。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的笑声逐渐猖狂,就像是疯了一般。

帝王平静的看着堂下疯狂的臣子,他的眼中没有慈悲,他欲给予任何人忏悔赎罪的机会,只待它的尸骸坠入死亡的轮回。

三十分钟前,欧琛星中央城区,湖畔大酒店。

金碧辉煌的大厅在夜色中闪耀着,门口透出的光线将街道照的如同白昼,无数的达官贵人从门口的车辆内走出来,走入这个装点着无数石雕的大厅。最有钱的那些富人们早已到达,他们的司机将私人座驾停入地下的泊位,牵着女伴的手从专用的电梯登上纸醉金迷的高层区域。

门口突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似乎是有个侍者在迎宾时冒犯了某位客人,男客人大声叫骂着“你真是活够了”“你的主管是谁”之类听不太清楚的话。男客人的女伴似乎有些焦躁,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富豪高官,她是来这里碰碰运气捞取资本的,可不是在这里和一个侍应纠缠的,这样下去周围的这些有身份的人只会看不起自己吧。这些都是艺术家的想象,当然也极大概率是事实,而艺术家则站在酒店顶层的私人别墅内,静静地看着下面来来往往地人群,就像是一个蹲在地上的小孩子,看着一排排蚂蚁们忙碌着。

“老板,‘围场’的人已经就绪了,但是LGm-50x只有八枚能到达预定发射地点。”女秘书拿着一块信息板走了过来,“其余的货箱都遭遇了拦截检查,我们的人只能就地销毁了那些‘快男’。”

秘书的神情很严肃,漂亮的长发拖在肩膀上有些散乱,鼻梁间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眸上精心绘制的眼影也扭曲起来。她十分担心这次计划的成功率,但她还是忍住了心中的担忧没有表露,至于这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她过于相信自己的老板了吧,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成为了习惯。

艺术家在落地窗旁轻轻地跺着脚,一边的肩膀放松地靠在透明的玻璃上,大多数人是不会像他这样站立的,人类对于生存的本能会驱使着人们离开,恐高症并不会消失,只是症状发作的程度不同而已。

秘书的话并没有能打动艺术家,在他看来,一点小小的变故实在不足以打扰他欣赏夜景的兴致。从他回到世界、回到社会的那一刻开始,在那遥远的五百多年前他就清楚地知道,他只是一个人,不是一尊神,尽管他仍想努力成为“神”。失败对于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无数的失败几乎贯彻了他的人生,他如今能够“苟延残喘”的活着,并不是他有多么洞明世事,而是他乐于为失败买单而不是欠账。几个货箱几枚弹道导弹,丢了就丢了,对于他来说那能值几个钱,只要不会对今晚的表演有影响就行了。

艺术家是一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人,他一直认为是他遗弃了整个世界,所以他不会在意蚂蚁的想法,就如同玻璃外楼下这些形形色色的木偶。

“那个东西送过去了吗?”艺术家想起了些什么。

“您吩咐的,那个货箱已经被扔到了暗面的一个废弃钢铁处理厂里了,我们走的是星际贸易清关口岸,所以不会有什么尾巴留下。”秘书说。

“嗯......”艺术家点了点头。比起那些“小不点”似的佐餐,这个看起来毫无作用的货箱才是他真正最关心的,因为这里面装着今晚表演的重要配角之一,缺少了这个,那么这出精心安排的表演就无法演出了。

他是一个很难与人共情的人,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他无法去改变什么,或许他更无需去改变什么。人类对于情感淡薄有着许多种解释,比如在心理学中比较流行的观点是情感的缺失与混杂,过多或者过少的情感经历都会对人造成情感需求上的伤害,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触碰到这两个极端的阈值,因为在成长的过程中很难出现完全不被任何人关心的情况,也很难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完整的经历人世间所有的困苦与喜悦。艺术家明白自己是走到了其中一个极端,他活得太久了,以至于他已经要记不清楚最开始的那段人生的一些事情了,所以他的情感经历太过丰富,导致了他变成了一个正常人眼中的疯子。

在他眼中,阿列特-克林特也是和他一样的那种人。能触摸到死亡之海的人绝非常人,这是艺术家长达数百年的人生总结出来的道理,他平生知道的触碰过死亡之海的人很少,总的归类的话,也就他算一个,先驱者们算一个,还有就是这位名声不显的五皇子。这种东西并非天赋,也不是任何方面的成就所能达到,艺术家接触过无数惊才艳艳之辈,但没人能跨过那道天堑。他无法得知这位皇子到底经历过什么,就如他所承认他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但他确信这位皇子的内心一定非常煎熬,那是跨入死亡之海的人所无法避免拥有的特质。

你到底经历着什么呢,孩子?

人类从大自然中进化而来,不管是哪种进化论,都逃不开这个基本的事实。人类从蛮荒的丛林草原中能够生存并发展,并不是靠着美德作为基石,而是根植于人类基因中的自私。但人类能够实现自我进化与超越,靠的则是无私。当一种感情真正超越了“情感”这个词的范畴,那么这就不再是情感,而是一个人赖以生存的信念,为了它,人类可以与本性对抗,甚至将自己抹杀。

艺术家突然走到秘书的面前,猛地将手伸向了秘书。在秘书尚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亲手为秘书别上了衬衣的两颗扣子。

“斯佳,已经十七年了吧。”艺术家说,“真是感慨啊......转眼间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老爹!”斯佳-巴斯克有些生气,“你好歹尊重一下我的意见,下次别突然袭胸好不好?”

艺术家仔细的观察着自己秘书也是养女的表情,看着这个成熟的女子嘟着嘴表达自己的不满,慌张地将外套朝着中间拢了拢,遮住了衬衣下的大半白皙肌肤。

他突然有些想笑,并不是他想起了开心的事,而是他觉得一些事情变得有趣起来。自己的养女其实长得挺漂亮的,如果回到古代东方去抛绣球大概是会被疯抢的那种类型,艺术家有些“猥琐”的嗅了嗅自己指尖,回味了一下养女身上的芬香......不知道和那个女子比起来,自己的养女算不算得上一个强力的对手。

男人拿出腰间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像一柄长戈指向了那屹立于高处王者,时间重新回到了追猎者们的掌控之中。枪口火焰闪耀,喷出的灼热气流在暴雨雨幕中撕开了一道口子,刺客的锋刃已然出手,帝王的王座面临着杀意的威胁。

“你的这些手段太拙劣了,拿点真本事出来吧。”阿列特嗤笑了一声。

男人没有再试着开枪,并且示意所有的队员退远一点,那一瞬间他的身上似乎出现了朦胧的变化,彷佛有着别样的气息在身上升腾,暴雨淋在身上不再溅起水珠,只剩下了一滩水渍。

“你还真是天真,你以为你能逃脱我们的掌心?”男人说,“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掌握了形式的傻子而已。”

男人的语气带着一些轻佻,似乎在他的脑海中已经脑补出了一些莫须有的画面。难道世界上所有的小青年们都有一些或深或浅的中二病?那可不太妙,在学校里中二病会有同学朋友一唱一和,陪着一起发疯,在家庭里有父母在,没有人会嗤笑搞怪的孩子,会不会挨打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有什么大乱子。

男人觉得眼前的这个青年很可怜,在他的眼中,对方就像是喊出我不会就这样倒下的奥特曼一样,不管自己怎么样出于什么境地,一定要将姿势摆好,造型一定要凹的非常帅气。但不幸的是,这些都阻止不了他胸前的能量灯不断地闪烁。

刚才男人只不过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现在他缓过来了,极具冲击力的进攻方换成了他。男人拿出了背后背着的折刀,静静的看着夜雨中忽隐忽现的青年人影。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在这个距离的战斗中枪支已经基本失去了意义,双方都能清楚的捕捉到对方瞄准的轨迹,所以具有极高延迟效益的子弹已经很难击中他们这种经过了基因工程强化的人,只有最原始的刀剑或者极为夸张的重型武器才是决定战场胜负的关键。

“那你就去死吧。”帝王宣判了冥顽不灵的逆臣,赐下了刑律的绝罚。

面对着站在那里不动的男人,阿列特抽刀向后,舞出一轮薄薄的弯月。组成刀刃的粒子在终点处重聚,月轮被四散的尾流一一填满,就像是经历了一轮月食。当月轮满溢的那一刻,暴躁的粒子流像是脱缰的野马,踏着令大地颤抖的步伐朝着男人冲击而去。

男人缓步一退,似是要蓄力反击,实际上他是不得不退。青年人影挥动月轮的那一刹那,他的汗毛全部倒竖,强劲的烈风穿透了密集的雨点,穿透了两者之间的空间,直挺挺地捶击在了他的脸上。他恍惚间望去,那爆射的粒子流无穷无尽,像是一只杀气冲天的重甲骑兵团,没有喊叫,没有言语,只是踏着不可阻挡的步伐朝他奔来。

“他们赞美自己,要升到众星之上。”

“他们又说。”

“他们永不坠落。”

阿列特麻木地念着告词,手中的月轮婉转回旋,切掉了沿途的一切,他就像是率领众神的恶魔,朝着那个渺小的黑衣人投出了庄严的宣判,既有天父般的威仪,又如同死亡般的寂静。

追猎者们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枪口,目睹着这惊人地对决,他们多年形成地求生本能使得他们不由自主地做出了生理反应。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纷纷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月轮来到了男人的面前,在到达的那一瞬间就将四周的空气排开,随后贪婪的吞噬着雨幕,所有的雨珠都在此刻滞空,一时间竟要形成一个粗糙的水龙卷。这诡异的景象真是让人头皮发麻,男人丝毫不会怀疑,现在他面前的这个月轮能在眨眼间将自己切成两半。这时基地内的风向也在改变,由于导弹爆炸引起一些易燃物爆燃,所以基地的温度开始上升,四周的冷气开始向这里狂涌,这一幅可怕的画卷为那名挥刀的青年带上了沉重的王冕。

“这还是人么......?”一名追猎者语气中带着一点颤抖。

四周的追猎者们并没有人回答同伴的问题,眼前的景象就在他们脸上,无论他们怎么认为,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追猎者们都是来源出身复杂的群体,他们下可来自于贫民窟,上可来自于勋爵贵族,而见多识广的他们此刻也更坚信,原来宇宙中还有许多超出他们理解的东西存在。

男人在最终的时刻做出了反击,那是蓄谋已久的对策,他收缩身体,将双脚死死地踩入地面,挥舞着折刀打向阿列特暴露出来的手腕,如果对方不停止前进的步伐,那么这一击就会把对手的手腕连根切下来。

能做到追猎者的“包工头”级别,男人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不同于其它新人肉鸡,他博杀过不少正规军中的精锐部队,这就使得他拥有着丰富的对抗集束光刀的近身格斗经验,这是极其难得的。对于“围场”这样的大型承包商,现在的多数新人越来越偏向于使用各种精密武器、高科技武器,导致了现在追猎者们大都拥有一手非常好的狙击、暗杀技术,但承接高难度任务的能力却降低了,面对正规军几乎无法进行任何对抗。

面对男人的刀锋,阿列特的手腕猛地反转,五指毫不犹豫的松开了刀柄,月轮在这一刻失去了前进的动力,轮转的锋芒也随之熄灭。但与此同时,阿列特的眼芒变色,漆黑如墨的宇宙星辰爬上了原本属于眼白的位置。

你说漆黑如墨怎么会有能发光的宇宙星辰?但男人与阿列特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他就是看到了......

阿列特踱步前行,犹如一名闲庭信步的大主教,带着蕴藏在十字架中的天火向男人走来。骑兵遇到了步兵军团的盾阵刹住了脚,而茫茫的大雨中,骑士们翻身下马,掏出了马匹身后的重剑,向着敌人发起了沉默的冲锋,当泥水从骑士们的脚底飞起,时间也在此刻变得缓慢。

阿列特的动作是那么的缓慢,但又是那么的令人绝望。男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刀锋落空,想要回转格挡却又无力回天,他就像是没带长枪的步兵,面对下马冲来的骑兵们束手无策,只能绝望的等死。

毫无包覆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晶莹洁白的手骨,随后这只手骨“温柔”地贴上了男人地胸膛。

那是粉碎恶魔的烈焰,是流淌着死亡的冥河,把阻挡在前方的一切都毁灭。

男人的胸膛在不断的消融,狂乱的暴雨试图侵入他那破碎的伤口。他声嘶力竭的咆哮,时光在他壮年的身躯上如同水磨般流转,本该闪烁着光泽的皮肤变得干枯,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等待审判的降临。

阿列特的速度太快了!如果时光回到八九百年前,回到那时的合众国,而他们之间来一场复古的拔枪决斗,那么这个速度会让男人连拔枪的机会都没有。男人拥有高超的格斗技术,掌握着熟练搏杀集束光刀的技能,但他从没有想过会遇到这样的窘境。那层能够防弹的外衣,那层能够防护高速破片冲击的复合纤维,这些东西本该为他当下阿列特的这一掌,可是那只手掌轻易将这些融化,将他的身体洞穿,所有被击碎的物质都分崩离析,化为了空中飞扬的尘埃,然后被倒灌的暴雨狠狠砸到地上。

男人的折刀再也没有机会挥出了,他的生机在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失,胸口的那个破洞像是永不结痂的伤口,不断地消磨着他的鲜血与生命。他佝偻着身体,抬头朝上看去,那个夺走了他生命的人正在漠然地注视着他,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眼神中刚才还有的熊熊烈火此刻已然消失不见。

天空中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那是重型运输机的引擎声,声音被暴雨掩盖,以至于到了如此近的地方阿列特才注意到。此刻他的血液已经重新回暖,他能感受到那种漠然消退的感觉,他的本我就像是一个处于湍流中的落水者,一直抓着那根岸边伸出来摇摇欲坠的树枝,此刻洪水渐退,他也能够逐渐回到自己熟悉的感觉,就像是重新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抬头望去,那架不知名的运输机驻留在他们的上空,却不知为何,机腹下的射灯与指示灯都没有打开。这显然是不符合规定的,也不太符合战术要求,运输机能到达这个位置,那么轨道控制权一定是被控制住了,运输机不可能像战斗机那样不开灯就接近战区。

当然,还有一个最简单最合理的解释——这架运输机不是来接他的,而是来接这群黑衣人的。

阿列特仅仅迟疑了一瞬,他的脚步横挪,整个人丢掉了那具已经灰白的人形“石膏”,以他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冲向那群站在一旁戒备的黑衣人。越大的运输机配备的火力就越是强大,而头顶的这架重型机显然不可能是一个毫无武备的“小绵羊”,他只要慢一点,毫不夸张的说,他就会被打成筛子。他不选择朝其它地方跑,是因为遭受过一轮导弹犁地的营区显然不具备任何有效的藏身条件,而与黑衣人混在一起,对方则大概率会投鼠忌器。

即使是那种奇异状态的阿列特也不得不承认,一旦重型武器在空旷地带锁定了他,他也很难活下来,纯看防护能力,他的这点防护根本就不配做重型武器的对手。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尽管他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但运输机上的驾驶员显然没有给他一丁点机会。机腹的大口径机炮伸出,随着大量电流的涌入,磁通管开始加速,大口径的穿甲弹像不要钱似的射出,在智能网络火控的锁定下,阿列特根本逃不出火力网的覆盖。

阿列特的身躯被击中了,大口径的破甲弹在他身上打出了朵朵灿烂的血花,他的躯干完全被击穿,一只手臂也被打碎,剩下一点皮肉还在空气中耷拉着。他整个人的前冲之势被阻断在了黑衣人们的面前,只差一点,他便可以与黑衣人们纠缠在一起,可这一小节距离,实在是令人绝望的天堑。

“没有用的......”一个靠的近的黑衣人说,“头领那个傻子本来不用死的,可他偏偏不信邪。”

黑衣人没有出现悲伤之类的情绪,反而似乎对他们头领的死看的十分平淡,阿列特虽然全身上下没几处完整的地方了,但他还尚存一丝意识,所以黑衣人的话他能清楚地听到。看来这群人不与自己战斗不是害怕也不是有所谓地骑士精神,所谓你们之间地决斗是骑士之间地较量!是神圣而庄严的!所以我们即使是敌人也会敬重这场决斗绝不插手!开什么玩笑,一群摆明了就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的人怎么可能有这种想法,他们活着的意义就是赚钱,然后就是保命,拿到足够的报酬去过想要的舒适人生才是这些人的终极目标,区区正义不过就是厕所里的厕纸罢了,擦完屁股就被他们扔进垃圾桶里。

毫无疑问阿列特是要死了,蕾被那个不受控制的他敲了一掌昏倒在车上,周围的卫兵也一个活口没留下来,至于那个跑掉的副官沃罗涅夫军士,显然更不可能指望的上。可他还要和姐姐去拿塞尔看极光,他就像是一个找到了家的流浪猫,怎么能死在这里呢?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鲜血从阿列特的口中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嘴唇和地面。

“我们啊?”一个黑衣人蹲在了倒地的他旁边,“围场听说过没?这倒没啥好避讳的,我们就是被大部分人叫成追猎者的人,一群打工人而已。”

“我不能死......”阿列特的口中嗫嚅着。

黑衣人似乎有些没听清楚,一时间不知道他说的什么。看起来像是在咒骂?但以往那些咒骂他们的人不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么?这个目标看起来不太一样。

“这就是那个‘货物’?”

“你才看出来?刚才老大和他碰了那一下我就看出来了。”

“啧啧啧!原来那个老板说的是真的......世界上还真有这种人。”另一个黑衣人在一旁感叹。

“一边儿去!把运输机的升降台准备好,我来把他搬上去。”蹲着的黑衣人拿枪托顶了顶一旁站着的队友。

“我还不能死......”阿列特的口中吐着血沫以及一些内脏的碎块。

这回蹲着的黑衣人倒是听的清楚了,他瞅了一眼地上这个已经是“残障人士”的可怜人,把步枪挂在了背上,笑了笑:“生死有命,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毕竟下单的老板要求我们收敛点,所以这你倒是放心。而且你看看你的生命力多强,一般人是你现在这个情况早就去见上帝了,你还能在这里清醒着说话。”

“你......”阿列特的喉咙被血块堵塞,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好了,安静一点吧!”黑衣人抬手就给阿列特的脑袋上来了一枪,“话那么多干什么。”

“你别真给他弄死了。”一个走过的黑衣人说。

“反正那个老板说没事儿,我就懒得搞那么复杂了。”蹲着的黑衣人摊了摊手,以示自己只是按要求行事。

突然,黑衣人的频道里传来了声音:“快点搞定,我们没时间了!”

催促的话语刚刚落下,天空中就传来了隆隆的巨响,只不过那些断断续续的响声看起来离他们有些距离。黑衣人们对这种响声并不陌生,那是空降仓的声音,这种断断续续的刺耳声响是仓体做无序落体运动与大气剧烈摩擦产生的。

轨道部队到了,空降仓的投放意味着制轨权被帝国海军全面掌控,而那些空降仓一落地,海军陆战队就会从中走出,开始进行地面作战。黑衣人确实很紧急,因为制轨权被掌握到轨道全面被封锁之间,只有短短的一段逃逸窗口,他们如果不赶紧起飞,那么诺德琳星球这个瓮就会被盖上盖子,他们只能在这里等死。

“来了来了!”蹲着的黑衣人也意识到了什么,双手夹住地上这具残破的“尸体”开始走向升降机,赶在升降机升起前进入了平台里。

重型运输机的喷口全开,炽烈的尾焰将地上厚厚的水流排开,形成了数个以喷口为中心的无水圈。在漫天的暴雨中,运输机像一只海雕,张开翅膀向风暴的深处飞去。

飞到卡门线附近的时候,运输机似乎被海军的探测器捕捉到了身影,本着海军训练的标准条例,重力捕网瞬间向运输机笼罩而来。如果运输机被力场捕获,那么发动机就会集体熄火,曲速泡发生器也会失效,但运输机的驾驶员显然是王牌中的王牌,他直接全速外切,将尾喷口留给了海军舰队的方向,重力捕网接触时会遭到喷口离子流的影响从而延缓速度,而在这宝贵的时间之内,曲速泡已经生成完毕,即使这时候所有推进引擎熄火,也阻止不了他们的逃逸。

“真是膈应人!帝国海军还是那样,像只苍蝇一样喜欢追人。”站在驾驶舱的一个黑衣人说。

“你这么说可不太好,照这么说你是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大便?”驾驶员叼着烟,松开了手动操控杆。

“你在这儿抽你那儿玩意儿,不怕烟雾报警器?”黑衣人瞥了驾驶员一眼。

“没事儿,不会有问题的。”

“怎么?特制的?”

“不,我把烟雾报警器和安全锁拆了。”驾驶员吐出一口云雾,一脸得意。

黑衣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该吐槽驾驶员心大,还是该指着驾驶员的脑袋叫他把烟掐了。黑衣人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这个浑蛋,毕竟从他所掌握的情报来看,这次来接他们的驾驶员是那位老板高价请来的,虽然眼前的这个欠揍的家伙跟印象中的那种“王牌机师”相差甚远,但从那位老板出手的慷慨程度来看,想必也是个不差钱的主,加上这架运输机上还有着那位老板叮嘱的最重要的“货物”,想必这人也不会是什么不靠谱的“亡牌飞行员”。

“他们追上来了怎么办?”黑衣人看了眼探测器面板,“曲速泡会留下空间痕迹,他们可以靠着这个追踪我们。”

“相信我就行了,你说的我早就考虑到了,所以我特意挑了挑路线。”驾驶员笑了笑,“大概还有两光年,那里有个脉冲星,走那里就不会留下尾迹了。”

“曲速泡能走那里?”

“放心,这艘船我专门安装了电磁黑盾,把心放到肚子里吧。”驾驶员满不在乎地说,“不然你以为我拿这么高工资?”

见驾驶员这么说,一旁的黑衣人也没啥可问的了,他的知识水平只允许他问到这个地步,毕竟他也不是专门来搞学术研讨的学者。

“嘿!赶快来帮忙!冷冻舱的冷却剂好像漏了!”驾驶室后面传来同事的声音。

“你们就没人搭把手么?我在这里盯着飞行安全,非得要我去帮忙?”驾驶舱的这个黑衣人有些不耐烦。

“他们都没空,快点!待会‘货物’烂掉了大伙儿都他妈白跑一趟!”显然黑衣人的同事也挺不客气,毕竟大家没有所谓的上下级关系。

“来了!FK!”黑衣人烦躁地将信息板往一旁隔间里一甩,然后就从驾驶舱门走了出去。

叼着烟的驾驶员嘬了一大口,斜着眼瞧了瞧那个被摔成“重伤”的信息板,板上贴的防护层边角已经有些开裂。驾驶员眯着眼吐了一口稀薄的云气,嘴里欢快地哼起了星海间流行的小曲儿,摔坏了信息板那是无所谓,反正他的钱照样拿,修理的钱也不从他的兜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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