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
鹭留圩夜间大戏结束后,农垦集团发言人柳长卿突然上台宣布了一个爆炸性消息:‘’集团招工二十名,可协助家眷落户。
落户后根据家庭人口情况分配房舍、农田。
每名员工月俸一贯,另有田地产出提成。子女安排进蓝翔学堂读书,束修、学服、营养餐参照原职工子弟待遇,一律免费......”
不待听清柳长卿后边的话,台下的力役们便炸开了锅。
先不说分配房舍农田、月俸,只说能让孩童免费读书这一条,已让人眼热心跳。
亥时。
众力役走出鹭留圩,以村别为单位,各自返家。
陈初、大郎、唐敬安站在庄口堤墙上,默默注视。
唐敬安二十有二,原也是县学学子。
不过他并非徐志远、蔡思那种富二代,典型的贫家出身。
几个月前,他与几位同窗入职头条编辑部,后又变作蓝翔学堂先生。
和那些玩票的二代同窗不同,唐敬安因家贫,把这份工作当成了正经营生来做。
反正鹭留圩管吃管住,还有丰厚月钱拿,他刚好一边教书一边温习,为两年后大比做准备的同时也能借此攒下了盘缠路费。
现下,因他学问最扎实,又兼了陈初的文书,处理些书写工作,比如方才的招工细则,便是他根据陈初的意思拟出来的。
“初哥儿,不是说年前不招工了么?”
杨大郎疑惑道。
这次招工宣布的很急迫,陈初甚至没来及通知大家。
陈初却道:“现下偌大双河村,只婳儿带着张伯、茹儿和一对老仆,我不太放心,再招些人安置到那边,能有些人气,也好为明年春耕做准备。到时,大郎帮我把双河村的联防队也组织起来。”
当下乡野间可不算太平,去年县内还发生过一起震惊全府的戚家灭门案,至今未破案。
就算陈初听大宝剑说过张伯可能不简单,但也不放心就她们几个老的老、少的少孤零零待在村子里。
.......我这岳丈大哥当真心狠!也不怕女儿被人害了。
杨大郎悠悠一叹,似笑非笑道:“你啊,往后有的忙了......”
陈初呵呵一笑,望向浓重夜色。
四散离去的力役,为照明去路,以松枝做了简易火把。
漆黑旷野中,一丛一丛的火苗以鹭留圩为中心,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陈初呼出一口浊气,在寒冷冬夜化作一道白色烟柱,自言自语道:“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站立侧后的唐敬安小心打量了东家一眼.......东家随口吟这两句,颇有一股豪迈英雄气!
东家,所图非小......
......
月色青冥。
周家庄力役举着火把返家。
寒风吹拂,火光忽明忽暗。
一张张黢黑面庞却洋溢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兴奋。
“发哥......”同伴周祖林唤了走在队伍前头的周宗发一声,道:“明日鹭留圩招工,你报名么?”
周宗发因做工期间表现积极,被任命为了周家庄农会会长。
他们也不知道这农会有甚用,反正指导员刘四两说,这农会是咱农人自己的组织,农会成员之间要互帮互助,遇事了要团结。
因为这项任命,周宗发在周家庄力役中攒了几分威望。
“去!自然是要去的!便是为了让俺妞能读书,俺也一定报名。”周宗发回答的斩钉截铁。
“可那周扒皮能让咱走么?”
同样想报名的周祖林却有些顾虑。
“咱是给他作佃!又不是给他做奴!你忘了夏天里他天不亮就拿棍子赶咱们起来干活的事了?俺算看明白了,便是给周扒皮作一辈子佃也混不上温饱!现下有了这机会,便是为了俺妞,俺也不给他干了!刚好趁着年底退佃......”
周宗发的话给了几人一些底气,众人不由嚷嚷道:“发哥,俺们听你的,若明日能被招工,咱们一起退佃去!”
“好!”
不久后,周宗发回到家中。
只一间土坯房的院内黑灯瞎火,周宗发似已习惯,唤开门后从怀里摸出一块油纸包着的物件。
“当家的?这是甚?”黑暗中,妇人低声询问道。
“这是方便面,能干食,能煮来吃。”周宗发掰下一小角摸索着塞进了妇人嘴里。
黑乎乎的屋内,随即响起了酥脆的咀嚼声。
“嗯!好吃哩,又酥又脆,越嚼越香。”妇人直把鸡卵大小的一块方便面嚼成了面泥,依旧不舍得咽下。
周宗发嘿嘿一笑,噙走指缝间的方便面碎渣,也细细咀嚼了一番才道:“这是鹭留圩的好吃物,待明日我去做工,你拿去煮了给咱妞妞吃。”
“嗯。”妇人先应了,又犹豫道:“当家的,你哪来的这方便面啊?莫不是偷的吧......”
“胡扯甚!今日午时闲聊,陈都头随手给了我一块。”
“哦......那便好。”妇人松了一口气。
周宗发摸黑脱衣上床。
家中只一床填了芦花的被子,遮不住一家三口,周宗发帮婆娘和睡在中间的女儿掖了掖被角,自己却半边身子暴露在寒冷冬夜里。
“我与伱说件事。”
“嗯?”
“明日鹭留圩招工,我要去报名。若能被招上,还分配屋舍田地,妞妞也能去蓝翔学堂读书......”
“那鹭留圩真有你说的那般好么?”周宗发浑家心知自己男人心心念念着那鹭留圩,每日回家都要和她唠叨半天鹭留圩的诸般好处。
不过,她尚未见过现今的鹭留圩是甚模样,总觉得被当家的吹的世间少有的邻村,有些不真实。
“自然好极了!就说我们那指导员刘四两,在联防队做工、他娘子在东家大娘子的作坊做工,两口一个月挣四五贯哩.......”
“能挣恁多?”妇人吃了一惊。
“我诳你作甚?若我能进哪里做工,就找陈都头说上一说,给你也谋份差事,往后咱两口子挣钱,再不让妞妞看着别家吃肉时馋的流口水了!”
“你日日把陈都头挂在嘴上,人家可是晓得你是谁么?”
“看你说哩!我还骂过陈都头哩,午饭时,他时常和我坐一起,日日喊我‘发哥’......”
说起这个,周宗发忍不住得意起来。
引得妇人轻声笑了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家里大事历来男子做主,见当家的主意已定,妇人不由也跟着畅想起来,“当家的,若哪里真能让咱讨来好生活,我便趁着年轻再给你生两个娃娃,你一直想要个儿子.......”
“嘿嘿。”
“对了,若你遂了心愿,退佃时好好说,你性子直,莫惹了周扒皮家。”
“我晓得......”
......
亥时末。
夜已深。
陈初陪着联防二队完成日常巡逻后,今夜负责值守的杨大郎好心道:“初哥儿,恁冷哩天,你跟着我们瞎转悠啥,赶快回去钻被窝吧。”
陈初呵呵讪笑。
自打他前天回来,猫儿变着花样煮了几顿牛肾猪腰,把陈小哥补的脸都白了。
算了算时间,猫儿也该睡下了,陈初接受了大郎的提议,往家走去。
联防二队队副吴奎望着陈初的身影,叹道:“哎,只怕猫儿正与初哥儿生气呢,大郎你催他回去作甚?还不如和咱们混在一起躲一躲。”看书喇
杨大郎却道:“弟媳贤惠,又不会怎样初哥儿,这事能躲的过去么?你就别瞎操心了。”
“初哥儿这点不如俺。你看现下日子好过了,俺也没想过再找旁的女人。”奎哥儿自得道。
“嗤~奎哥儿,你在旁人面前吹吹就得了。我还不知道你家情况?去次采薇阁吴大嫂都能抓花你的面皮,你若有旁的女人,吴大嫂不得把你脑袋拧下来!”
“你懂甚,你懂甚!俺那是爱她.......若俺还手,打不哭她!”
被大郎揭了老底的奎哥儿脸红脖子粗的嚷嚷道。
陈初和蔡婳的事又不是秘密,但相比逐渐被原逃户接受了的玉侬,恶名在外的蔡婳却非常被大家排斥。
除了陈初最核心的小圈子,因为他们几人都看到了十一月初二晚,蔡婳笑嘻嘻率先捅了冯长宁一刀的场景。
奎哥儿对蔡婳的观感有七分佩服,却也有三分难以说出口的畏惧......
同样他也佩服初哥儿.......这样的女人都敢要,不怕那天吵架惹恼了她,夜里给你来上一刀么!
......还是俺婆娘好,吵架了最多抓花俺哩脸,了不起再赶我去牛棚睡。
奎哥儿欣慰想到。
......
三进后宅。
陈初迈步上楼时放轻了脚步。
上了二楼却发现猫儿坐在小火炉旁做针线,听见脚步声,猫儿抬眸,略带困倦的小脸上绽放温柔笑容,低声道:“官人回来啦,喏,我给你缝了条绦带,你试试......”
猫儿扬了扬手里刚刚完成的文武双股鸦青绦,随即上前,双手绕过陈初腰间,又在脐下位置扣了绦带,长短刚好。
猫儿不由得意的仰起小脸,甜甜一笑,“官人,正正好呢!”
“.......”
陈初有些不自在。
前天,猫儿刚开始虽用言语暗示我知晓官人出去做坏事了,但两天来,猫儿一没使性子、二没甩脸色。
说话依然温温柔柔,现下又熬夜帮他做了条新腰带......这就让人很不踏实啊。
借着系腰带的契机,两人抱了抱。
此刻,玉侬、翠鸢、虎头都睡下了。
猫儿没甚顾忌,乖乖趴在胸口,依赖的蹭了蹭脸蛋,宛若一只真正的温顺小猫。
“官人......许久没这样抱过猫儿了,以前在山上,每次都要支应虎头去姚大婶家借把芫荽,我们才能有一点时间独处。现下,房子多了,猫儿却感觉离官人远了.......”
猫儿喃喃道,软绵声线里有些些委屈,接着,不待陈初开口,猫儿又道:“官人,对不起呢.......”
“???”陈初问号脸。
‘对不起’......不该是我的台词么?
小脸贴着陈初胸口,继续细声道:“猫儿近来一直忙作坊的事,冬衣都没顾上给官人做,也没时间陪官人说话.......冷落了官人......”
猫儿说的情真意切,并不像反话。
但‘冷落’其实是相互的,自从下山后,两人你忙你的,我忙我的,的确很少再像以前那般抱在一起说些小情话了。
如今,陈初身边多了些人,猫儿身边也多了许多事。
“官人,往后便是再忙,猫儿也要陪你吃了早餐、夜里说上一会话......以往猫儿想岔了,只想赶快做些大事,好让猫儿这个陈家娘子看起来很厉害。现下,猫儿想清楚了......咱们这个小家,才是猫儿这辈子最大的事......”
猫儿松开攀在陈初后背的手,轻轻抹了抹眼泪,陈初此时才发现猫儿哭了,忙保证道:“娘子,往后只要不是天塌漏水,我每天都在家吃早饭......”
猫儿今晚特别好哄,一句并不可笑的话便让她破涕为笑。
或者,猫儿的目的本就是小小哭这一下子,让官人看见她的委屈。
猫儿自己擦了擦泪,在陈初怀里仰着小脸,默默注视片刻,忽道:“官人,猫儿要做你的娘子......”
“猫儿本来就是我的娘子啊,发烧了么?”陈初用手背在猫儿额头上探了探。
猫儿却侧头躲开,忽闪着水汪汪的桃花眼,软软道:“官人,你在厅内等我一下,我让你看样东西......”
随即,猫儿松了双臂,转身往卧房走去。
进去后还探出小脑袋,俏皮道:“官人等一下哟......”
房门关闭,栓上。
陈初一头雾水。
屋内一阵窸窸窣窣,片刻后,房门打开一条缝,自内伸出一只小手,那小手四指成拳,只留一根食指,不太熟练的朝外间的陈初勾了勾......
昏昏烛火下,莹白小手自带一股说不出的挑逗诱惑。
矮油,难道自家小娘子想开了?
陈初推门而入。
眼前一花,人儿已主动冲进了怀里。
却见......
猫儿松散的发髻左右两侧各簪了一支嵌了白色兔绒的小尖耳。
身上只披了层红色轻纱,内里是黑绸制作的傲来胸衣,白色蕾丝边。
身后,一只长约尺许的猫尾颤颤悠悠......
许是因为冷,许是因为紧张,猫儿微微战栗。
小脑袋杵在陈初胸口,羞的不敢抬头,耳根和脖颈红透。
陈初忽觉鼻子一热......
“呀!官人,你鼻子流血了!”
“不碍事!”
“啊?不碍事?”
“嗯!流点血算甚!先忙完正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