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前街。
文吏与皂衣一前一后走在街面上,分作泾渭分明的两群。
街边小贩见这么多公人出动,要么赶紧拐进小巷里,要么赶紧收摊,来不及收摊的就站在摊后双目看向地面。
唯恐对视一眼便引来祸事。
走在前面的文吏,自然以张典史为首,落后半步的张文才一直抻着脖子,好让耳朵更靠近张典史,以免张典史万一吩咐什么的时候能第一时间听见。
见他这幅模样,陈初不由好奇的问向了身旁的精瘦青年,“兄弟,怎么称呼?”
“在下苟胜。”
......好名字。
“苟兄弟,那张典史和张文才是甚亲戚?”
“嗤~亲戚个屁!”苟胜望着张文才谄媚的背影撇嘴道:“张典史是河北东路大名府人,张文才是桐山本地人。”
“那张文才怎喊张典史堂叔公哩?”
“去年,张典史到任,就因为同姓,张文才便不知从哪杜撰了一本家谱,非说和张典史同出一‘张’,按辈分叫了张典史堂叔公。”
“......”
这张文才为了钻营,也是下了本钱。
不过这家伙眼光非常有问题啊!
那张典史看起来已年近四十,离家千里却也只做了个在文官中不入流的‘典史’,明显没什么前途嘛。
硬抱一个细大腿,还和本土的皂吏关系紧张,待张典史转任之后看你咋办......
盏茶工夫后,浩浩荡荡十几人进了采薇阁。
却在去何处吃酒的问题上再次发生了分歧。
皂吏想留在前院正堂,此处能听柳先生说《西游释厄传》。
文吏却想去后院雅阁,因为他们觉着幽静的后院更符合他们读书人的逼格。
其实还有一层没法说的原因。
前院正堂一台席面的价格还不到后院雅阁的1\/3。
皂吏想给西门哥哥省些钱,文吏却不管这些,或者说张典史不管这些。
吵吵半天,最终还是张典史发话,着西门喜、西门发二兄弟带众皂吏去前院正堂,张典史带文吏去后院。
为了稍微遮掩一下,张典史邀了西门恭和‘需被教导的新人’陈初一起去了后院。
只是几人刚进后院,就有一名唤作茹儿的丫鬟小跑而来。
“陈公子,三娘子请你去白玉堂一叙。”
文吏中有一名叫做陈东林的青年,一脸愕然.....
蔡三在桐山县的艳名和恶名同样出名。
坊间关于蔡婳的传闻数不胜数,众文吏私下吃酒时也没少骂过这个失了名节、不知廉耻却还敢杀人的蛇蝎美人。
可夜里无人时,这些人也没少YY把前凸后翘、脸蛋魅惑的蔡三压在身下恣意欢好的情景。
所以,此时陈东林既窃喜、又忧惧。
众同僚看向他的眼神则更多是艳羡。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你回去禀告三娘子......”
决定矜持一下的陈东林开口了,可那茹儿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站在后边的陈初从他身边挤了过去,“借过、借过一下......”
茹儿见了陈初,忙侧身引路:“陈公子,这边。”
“几日不见,茹儿又长大了些......”
“嘻嘻,公子净会嘴上说,进了采薇阁便一头扎进凝玉阁,也不见公子来寻茹儿......”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走向白玉堂。
众文吏互相看了看,颇为不自在的各自撇开头,再不做声。
若是他们之间有人被蔡三请去,其余几人自然也要羡慕嫉妒,可单单请走一个皂吏,羡慕嫉妒后就多了一份‘恨’。
......那蔡三眼瞎么?竟找了一个粗鄙皂吏,有辱斯文,简直是有辱斯文!
跟在一旁的西门恭,免费看了场戏,只觉有趣,无声笑了笑。
沉默前行半晌,张文才忽然压低声音道:“你们听说了么?有人讲,那蔡三夜夜都要招男子行那床笫之事,且只找童男!”
“哦......张兄的意思是,那陈马快是蔡三面首?”
“大有可能!”
众文吏聊起这个话题来劲了,方才生出的挫败感也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小可忽作出一首诗来。”
“张兄说来听听......”
“咳咳.....蔡三招陈郎,夜战锦帐床......”
“嗤~”
“叽叽叽......”
“张兄大才!嗤嗤......”
几人一阵猥琐窃笑。
这下,心中舒坦了。
笑够了,作诗的张文才忽又叹道:“哎!有这等鲜廉寡耻的女子,简直是我桐山县的耻辱......”
说起这个,陈东林又愤恨起来,“是极!若我有一天得遂青云志,能做一县父母,必定把这荡妇扒光衣裳浸猪笼!”
“小些声,忘记这是哪里啦?”张文才提醒道。
“怕甚!她蔡家再厉害,还能不让人说话了?为人间世道守正清源正是我辈读书人的本分!”
说着不害怕,陈东林却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以至于本应中气十足的豪言壮语听起来有些滑稽。
可即便这样,依然引起了众同僚的共鸣。
“说的好!”
“陈兄,他日定能遂了青云志!睡遍......呃,杀遍天下荡妇!”
跟在后面的西门恭,尽管和蔡三不对付,也不由摇头。
把女儿名号入艳诗,若这诗传出去......
这读书人啊,杀人不用刀!
......
白玉堂侧室。
陈初一进来便看见蔡三对自己怒目而视。
不待他问出怎么了,蔡三却抢先道:“你没见过女子么?比起玉侬,月容连蒲柳之姿也算不上吧?你这也要下手?”
“......”陈初一脸迷茫,不由道:“月容是谁?”
“月容便是你今日在我家偏厅等候时的侍女!亏我在爹爹面前把你夸的人间少有,你便在我家做出如此行径!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不就搭个讪么。
陈初却望着蔡三,似笑非笑道:“历史小说里原来写的是真的,你家果然在暗中偷窥啊!”
“你如此没有定......”蔡三一句没说完,忽然意识到‘果然’二字有问题,不由顿住,疑惑打量一阵后,道:“你知道有人观察你?你还这样做......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我家以为你轻浮好色?为何?”
“不!”陈初摇了摇头,“好色,我是认真的!”
“......”
“三娘子,你为何如此关心我在你父兄面前的形象啊?”
“因为......”蔡三渺目看了看陈初,嗤笑一声,“你莫不是以为我看上你了吧?”
“我和你一样,对此事充满了忧虑。”
“嗤~”蔡三又是嗤笑一声,道:“我在爹爹面前保荐了你,你丢了人便是我丢人!懂么?”
......
采薇阁后院除了用做东家休息的白玉堂,还有七座两层小阁楼。
其中,尚未正式梳拢的玉侬占了凝玉阁。
剩下六座小院分别住了采薇阁六位当红的姐儿。
今晚,张典史等人去到的便是妙娘所属的妙玉阁。
戌时末,一楼小厅内的气氛已经热络了起来。
方才在县衙内还一脸正气的张典史,此时搂着妙娘正上下其手,妙娘边半推半就边劝张大人再吃一杯酒。
张典史的长须上洒了些许酒水,一块黄莹莹的炒鸡卵碎屑藏在其中,在晕晕烛火下时隐时现。
陈初进来时,张典史正抻着头噘着嘴往妙娘胸口拱......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张文才与姐儿玩皮杯儿,陈东林一双手在姐儿的襦裙内不断游移,笑的见眉不见眼......
陈初与西门恭对视一眼,缓缓在空位上坐了下来。
接着,巧香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屁股坐在陈初大腿上,娇声道:“公子,你作那《卜算子》可把奴家看哭了呢......今日给奴家也作一首新词罢......”
说罢,便用双臂环了陈初的脖子。
她这一出声,众人才发现需‘接受教导’的正主来了。
眨眼间,真的只是眨眼间......
张典史推开了妙娘,表情竟还有点嫌弃,好像是人家硬要缠上来似的。
顺手捋掉了胡须上的酒水......
张文才擦掉了嘴边的红色唇印,敛了浪笑。
陈东林也抽出了襦裙内的手,却没忍住放在鼻下嗅了嗅,说不出的猥琐。
几名文吏见陈初到来,彼此之间先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再看向陈初时有人斜乜、有人眯眼......
反正没有一个人用正眼看,故意为之的鄙视唯恐陈初感受不到。
“陈马快......”正襟危坐的张典史却听清了方才巧香的话,不由细细打量陈初一阵,而后又看向了赖在陈初身上不起的巧香,肃声问道:“巧香,方才妙娘唱的《卜算子》是陈马快所作?”
“回大人,是啊,我们楼里的姑娘都知晓。除此之外,《西游释厄传》也是公子所作!”
“哦!”张典史的眼睛亮了。
“陈马快,年岁几何?”
“在下一十有七。”
“哦,年纪这般轻,想来还没有表字吧?”张典史捋须道,脸上难得露出了和蔼笑容。
张文才看向陈初的眼神满是嫉妒。
他这‘堂叔公’明摆着是要为陈初取表字了!
表字可是要带一辈子的,有了这层关联,陈初就成了张典史极为亲近之人,和弟子无异。
远比他这便宜‘堂孙’亲近。
尽管心里不爽,但早把‘钻营’刻进骨子里的张文才见陈初不说话,还是替堂叔公催促道:“陈马快,快回话啊!”
“哦......回张典史,在下已有表字。”
“有了也可以改嘛!”张文才又道。
张典史多少还是要点脸的,说不出张文才这般无礼的话,便多问了一句,“陈马快表字为何?”
“呃......在下表.....表.....就表道明吧......陈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