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衢先点出契丹如今已有内乱,可是又承诺愿与耶律阿保机建立来往关系。毕竟对方也是一朝开国皇帝,以他的雄主之才,也足以清除麾下反抗势力,结果应该也不会脱离原本史载的轨迹。
先是诸弟之乱,哪怕自己的族兄弟反覆背叛,耶律阿保机也会相继赦免其中大部分人,而不加处置。实则于历朝各代的权力斗争当中,对明明已走到自己对立面上的弟兄讲手足之情,这种情况也着实罕见;
可是耶律阿保机即便相对重视亲情,直到契丹其它部族仍要恢复旧时可汗选举制度,而逼迫他让位之际...阿保机照样会是一个杀伐果断,乃至心狠手辣的人物,想必他也仍会以退为进,假意答应让位只要求管理汉人聚集的城郭,却趁着其余诸部首领大意之时,于宴会上趁众人喝得大醉,再派伏兵将各部落首领悉数杀死......
既然都能大概预测到耶律阿保机平叛的过程与结果,李天衢现在便表达出愿与他打好关系的意愿,自然也意图仍能利用契丹来牵制后唐。
而王郁听李天衢说罢,他当即面露喜色,又忙不迭的俯身回道:
“陛下若愿与契丹通好,并下诏册封,吾主酬恩报德,愿年年进奉战马、毛皮、兽筋、牲畜、珠玉...等诸般贡品于上朝,累世亲善交好!只不过...晋人广占卢龙、河东、振武诸镇,就连占据定难军的党项人也甘做爪牙...契丹遣使觐见陛下,不得已只能多走水路,也难保每次航程间布帆无恙......”
正说着,王郁眼中忽的闪过一抹狡慧之色,他又恭声奏道:
“晋主妄自尊大,竟胆敢僭号称帝,公然与天朝为敌。契丹也愿助陛下起兵讨伐,届时倘若南北夹攻,分取晋国卢龙军治下疆土,如此非但能助陛下讨伐敌邦,契丹朝朝岁岁也能向天朝进奉贡赋......”
“且住!朕与契丹国主亲善来往是一码事,可我朝与晋人的战事,则是另一码事。至于我魏朝何时用兵,再与晋主交锋对决,此乃国之大事,朕自有分寸,这也不必由契丹为我朝做主......”
还没等王郁把话说完,李天衢便面色一沉,当即冷言冷语打断了他,心里还暗骂道:
贼心不死!你这狗奴才,还真是千方百计的要为外族谋划如何侵掠中原!以往我虽曾联合朱温共讨秦宗权;同杨行密联合讨灭孙儒,也曾与李克用、杨行密合力对付朱温...可是利用契丹牵制消耗李存勖的军力倒也罢了,但如若纵容外族侵吞中原,那性质能一样么?
即便不是如儿皇帝石敬瑭那般,对契丹人叫爸爸又割让燕云十六州,才换来他成为五代第三朝开国皇帝的地位...可是我如若答应与契丹共同瓜分后唐治下疆土,而给了耶律阿保机在燕云之地扎下根基的机会...这也难免会招来骂名。
我与李存勖交战,你契丹也可以去打后唐,但是何时出兵,耶律阿保机也没底气能使唤得动我魏朝,我也不必配合着契丹协同出征。什么时候李存勖把契丹再打回塞北,我与他再继续,总之想利用我魏朝以达成侵吞至河朔地界的目的,那便是痴心妄想!
而听李天衢冷声打断了自己的言语,王郁心里咯噔一下,背后也渗出一层冷汗。毕竟他并不知道,他面前的魏朝帝君是出自于后世的视角看待这个时代,就根本没打算给眼下尚还未完全被汉家文明同化的契丹人在燕云之地扎根的机会,也早把他这个阿保机的义子定性成为外族卖命的汉奸...王郁也只以为他一时心急,而惹得魏帝不快,遂当即又跪伏在地上连声告罪。
眼下毕竟还是要利用王郁这条走狗,而起码一段时期内与耶律阿保机维持和睦稳定的关系,终究不能一直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更何况利用契丹也势必要许以对方一定的利益,同时从长远考虑,也要为日后经略辽东做下准备...召见王郁之前,李天衢便已想好了个计划,他遂又放缓了语气,继而说道:
“不过你说契丹与我朝治下疆土,为晋人隔绝,而遣使交涉、朝贡来往也殊为不便,这倒也是实情。毕竟海上风云难测,纵然万般小心,也难免有船舶因遭遇大风大浪而沉没。想当年东瀛派遣唐使至大唐,成行的十六次使团当中,因暴风骇浪、触礁船沉便有十艘船罹难。
可想必你也应听闻我魏朝广设市舶司,拓展海贸,临海各处州府港巷诸国商船云集...不但打造得海舶商船坚固适于远洋,也在耽罗岛设立海镇港口,至今已好生兴旺。
而当年隶属于安东都护府治下积利州、建安州、安市州等地(都位于辽东半岛),其中都里镇(后世辽宁省大连市旅顺口区)也正与我朝登州等设有市舶司的州府隔海相望......”
嗯?
王郁听李天衢又是话锋一转,再听下去,大概意识到他现在要极力巴结的魏朝帝君所言商谈的事宜,也登时起了兴致,便更为仔细得聆听起来:
“...而都里镇三面环海,周围还有凤鸣、西中、长兴、广鹿、大长山、小长山...等诸多海岛,如若我朝在其中择选适合去处,兴建海镇港汊。不但海路航程更近,沿途有利于休整补给。而以我魏朝商船海舶,更利于远洋海航。届时无论是契丹派遣使臣、朝贡来往,还是两国互市贸易,不是也更为便利?如此又何惧海浪险恶?”
李天衢之所以想到修建海镇港汊,而与契丹往来更为便利。也是因为以眼下这般形势而言,位于后世辽宁省辽东半岛,而在唐朝时节属于安东都护府下辖的那边领地,虽然契丹对于当地的统治影响越来越大,可实际局势仍相对复杂,也有些类似于三不管的地带。
毕竟随着唐朝日渐衰败,也逐步丧失了对于安东都护府的实际控制权。而这片疆土当年还是高句丽占领,自从唐朝灭高句丽,设立安东都护府,可势力逐渐又退出辽东半岛之时,位于东北面的渤海国倒也还忌惮中原皇朝的余威,所以也未敢趁机大肆向西蚕食唐廷故土。
所以在契丹崛起的这段时期,辽东半岛地界也是诸族各部混杂林立,大大小小的豪强自据一方。不过比起西北面回鹘、吐蕃、党项等或是自据一国,或是占据一处藩镇的规模,局势更显得星罗棋布,除了逐步做大的契丹,也没有哪个能拿得出手的豪雄,能够一统辽东半岛这边地域。
而契丹由耶律阿保机掌权之后,现在也仍属于野蛮生长的阶段,往东面要觊觎渤海国的疆土;往北陆陆续续已征服了许多部族;往西向漠北草原推进;往南还惦记着挑战李存勖的后唐...而契丹又奉行的是就连君主都居无定所的捺钵制,所以塞外地界,哪里都有可能出现契丹人,可拓张的速度过快,也未必再各处都已扎下根基。起码目前而言,契丹对于辽东半岛直接统治的力度还相对有限。
所以李天衢也在寻思着:如若我以钱粮开道,以互市贸易为饵...现在又能不能让契丹心动,而先在辽东地界插下一杆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