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丹城的守军,开始拼命的阻击不断要扑上城头的魏朝将兵,而展开着殊死血战开始,再到第一轮攻城战结束。
好歹起码在今日内,撑到了敌军也只得退返整顿...药罗葛仁美稍感心安,而当他阴沉着脸,从城头上踱下之时,他也没有察觉到汗水已经浸湿了后背衣衫。
然而自古以来的攻城战,攻方也总会通过不断的猛攻,凿破守方的防线打出道缺口,进而再一举攻破城郭。
随后的一段时日,药罗葛仁美以及他麾下那一众臣僚,自然也都不能指望能睡个安生觉了。
魏军刘鄩、康怀英、康延孝轮番调遣牙军发起进攻,而归义军曹仁贵也是主动请缨,统领麾下兵马分担攻击一面城墙军务。至于以骑军为主的肃州龙家,则配合其他几拨轻骑,于占地广阔的山丹城四周巡弋游走,如若发现有悄然潜出城郭的回鹘骑兵,也将立刻传递声息,并合围歼灭。
往后几轮攻城战,魏朝扑城的步军锐卒,基本上也都能扑上城头,与守军进行白刃战。他们前仆后继的攀爬城头,即便尚还不能一举抢夺下城关,可每一次进攻,也都能给守军造成一定的伤亡。
直到魏军方面,又有大批车仗运送抵达连营...当药罗葛仁美再度慌张的登上城头,眺望外面的景象之时...只打眼一瞧,他的面色便唰的变得一片煞白。
因为药罗葛仁美以及他身边臣僚,乃至城头上那些神情更显惊惧的守军,已看见城外大批魏军军汉喊着号子,推动着抛石车、床子弩、攻城井阑、撞城冲车...等诸般攻城器械,已朝着山丹城这边挺进过来。
无数利箭,又如乌云暴雨般射向城头,而床子弩发出足以震裂人耳膜的破风声,一支支大号弩矢,又深深的钉入山丹城城墙之上。并且每一次射击,都足以凿得墙面迸开大片的裂纹;
诸般制式投石机,装盛着各种炮弹也开始运作起来。一连片沉重的石弹被高高的抛出,在空中发出格外浑重的呼啸声,重重的在轰击在城头上,也总能砸得土石迸飞,或是碾压得一片血肉模糊;
即便有些回鹘守兵仓惶的躲到就近的墙垛后方,但是亦有加厚的瓦罐凌空砸落,就在他们旁边迸裂开来,而已经点燃的火引沾上飞溅的猛火油,顿时形成一团团烈焰,也将不少士兵给彻底吞没......
毕竟现在的甘州回鹘,以半游牧、半定居的方式生活。而李天衢麾下诸路军旅不但具备比对方先进得多的攻城、守城器械,而且各路魏军士兵大多于中原打惯了城郭攻坚战,经验也要比甘州回鹘丰富得多...方今山丹城头又遭受如狂风暴雨般压制性的打击,大批士兵猝不及防,被石弹砸得骨骼碎裂,乃至被活活烧死的已是数不胜数。
那些侥幸还保得命在的守城兵卒,也只得心惊胆战的看着漫天石弹、火弹疯狂的朝着城头倾泻。直到攻势稍缓,甘州回鹘士兵又赶忙从掩蔽处蹿出身来,就见大片的城墙被轰击得面目全非,而魏军攻城部众,又以迈着整齐的步伐,推着高耸的井阑车朝着这边挺进过来......
即便这一次甘州回鹘,再度勉强顶住了魏军的攻势,可城中也早已是死伤惨重。药罗葛仁美面色木然,在一众亲随的拥簇下,而步伐有些踉跄的往王宫行去时,他目所能及之处,就见城上城下,到处都是死状让人惨不忍睹的尸首。
先前药罗葛仁美极力发动山丹城内民众协同守城,毕竟以甘州回鹘眼下的立场而言,魏朝大军,眼下就是要占夺他们的家园,而势必要征服他们这支族裔的死敌,所以甘州回鹘民众,不久前也尚能同仇敌忾,而群情激奋的要抵御强敌。
然而眼下更让药罗葛仁美惴惴不安的是,他也注意到大多甘州回鹘军民脸上那种要死战抵抗的忿怒神情,渐渐的确被悲恸惶恐,以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麻木所取代......
而返回王宫大殿之中,就连身旁一众臣僚各个也都是噤声不语。药罗葛仁美和甘州回鹘军民心中本来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试图坚守住山丹城。可事到如今,就连那最后一丝幻想,也正渐渐的磨灭......
而药罗葛仁美瘫在王座上,默然半响,他也不得不承认如今险恶的形势,遂忽的叹声说道:
“本来以为,魏人劳师远征,到底兵马、后勤难以为继,粮草耗费巨大,只要咬牙抵抗下去,也应该能撑到魏朝退兵。届时我甘州回鹘再与后唐结盟,不但能扞卫疆土不失,更能趁势尽取河西诸地......
可如今看来,魏朝只出动西北三镇牙军,可恨沙州归义军、肃州龙家也尽愿为魏人所用...只怕还未待敌军疲惫懈怠,粮秣耗尽之前,山丹城便很有可能要被魏人攻破......”
药罗葛仁美喃喃说着,忽然又顿了一顿,此刻的他垂头丧气,便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非但先前脸上气急败坏的狠戾神色已消然不见,眉宇间苦楚忧虑之色,则又浓重了几分:
“自回纥汗国覆亡之后,我回鹘族民颠沛流离,辗转至河西之地,又经过多少年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有了属于自己的领地...而魏朝势必要夺我甘州,我们的族人,却还能到哪儿去?”
集结山丹城内的所有族民,放弃山丹,而往西域的方向逃去?可是魏朝几路大军,也封锁了各处道路要隘,即便侥幸突围,也势必还要折损大量的军民族人性命...到了那个时候,还意味着又要风餐露宿,而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西域也有诸方割据势力,还是否能容得有外人在他们的地盘生息繁衍?
何况舍弃现在的一切家产基业,这对于甘州回鹘臣民而言,无论权贵高官,还是寻常百姓,当然也都是万般不舍。
可是...如果我们当真肯投降,那么除了统治甘州这片土地的权力...魏朝又能否容得我等保存原本的家业财产?而且当初我等也曾处于六谷部吐蕃人的统治之下...既曾彻底臣服过,如今抵抗若是无济于事,那么再降魏朝,似乎也并无不可......
虽然身处于山丹王宫的一众臣僚当中,已有不少人动了向魏朝乞降的心思,但毕竟眼下尚还不便明言。而一阵沉默过后,一员名为杨福安的效命于甘州回鹘,按史载也曾出使中原王朝奉表称臣的汉人官员站出身来,向药罗葛仁美进言道:
“大汗...我甘州回鹘先前本来便对魏朝称臣,只是魏帝野心太大,而如今我军形势险急...臣以为,也只得赶赴敌营,向魏军主帅禀说我国遣使赶赴长安请求交涉,而乞请暂时休兵罢战。
如此不但能试探为人心意,起码借此机会,也可让我军将士更能休歇整顿。而且再拖耗些时日,或许晋人也能做为援军前来。否则魏军持续再猛攻下去...恐怕山丹城真的撑不下去了......”
药罗葛仁美闻言,他微微的抬起头来,注视杨福安半晌,也终于点了点头,又沉声说道:
“也正如你所言,明日一早,你便赶赴魏人连营,先探探口风...而根据敌军主将的回应,再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