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队锐骑凿入越军愈发凌乱的军阵,忌惮的撞击声、凄厉的惨嚎声霎时交织成一片,前阵顿时一片血雨翻腾,大批步卒已经无法魏朝铁骑的冲锋,便如秋收的庄稼那般,被一片片的犁倒。
先前梁克贞面对符彦卿所部骑军的攻势, 指挥步军尚还能组成密集的阵型拼死一搏,如果对方要死磕,伤亡也势必十分惨重。然而明明是同样的军队,眼下越国步军气力更为衰竭,又因长途跋涉、无功而返,士气也低迷得很。
符彦卿这才使出了真本事,指挥骑军正面冲击、迂回包抄、声东击西、直捣软肋...使得越国步军晕头转向、疲于应对,直至前后队列不分, 乱成一团, 自然也就只能被汹涌突进的锐骑冲击得七零八落。
眼睁睁的看着前面道道兵刃盘旋卷落,激起血光飞溅,众多同僚惨嚎着扑倒在地,旋即被奔腾过去的战马踏得血肉模糊...大批步卒心惊胆战,士气与斗志都已然降到了极处。饶是仍有些将官军校厉声叱喝,试图控制住颓势,却眼见更多人开始惶恐后退,能够坚持守在原位上的士兵变得越来越少......
梁克贞、李守鄜眼见大批士卒开始如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奔走,阵列难以维系,溃败之势无可避免...他们也只能忿恨的喝令往南奔逃,使得魏朝军旅很快便形成了一边倒追杀的局面。
符彦卿以一万数千之众,大败越国援吴的军旅...梁克贞与李守鄜带领败军一路狼狈溃逃,又抛下无数的尸首,加上途中离队失散的兵卒,逃回越国下辖疆土时剩下两万多人, 直接折损了三四成的兵力。
楚、越两国相继溃败, 吴国自然更是独木难支,仍在负隅顽抗的城郭也如狂风巨浪中漂泊的小舟, 随时都有可能倾翻沉没。
吴国权相徐温所处的升州上元,连日以来也面临巨大的攻击压力,损毁的防具、残破的衣甲、横七竖八的尸体...在千疮百孔的城墙上处处可见。浓重的血腥味,乃至呛人的糊味四下里弥漫,到处都是惨烈至极的景象。
尤其当魏朝抛射出大量的猛火油弹,大片的城墙登时烈焰冲天,暴蹿的猛火肆无忌惮的在城墙上蔓延着,各处城关热浪滚滚,逼迫得守城士卒只得躲得远远的,眼睁睁看着守城用具相继焚毁,还有那些被烈火吞噬的同僚疯狂挣扎的身形......
不但上元城下,乌压压的人头涌动,与城墙上方狼狈抵抗的守军不断的对射...魏朝舟师也已经突破临近上元城的港汊水寨,江面上那一艘艘楼船,也如同大型的攻城堡垒,无数的水军健儿像工蚁那般往来不息,不断的运送着石块、火弹,准备继续轰击陆上那愈显残破的城墙......
升州上元,也就是后世的南京城,虽然在南北朝时节便已是舟舶继路、四海流通的繁华景象,可是昔日南朝故都,被隋朝攻破时宫宇已早被付之一炬。按史载也要等到南唐取代杨吴政权之后定都金陵,扩建城邑,得山川水势之利,形成独具防御特色的军事要塞。
徐温也是意识到了上元城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而至此开设霸府,并已打算将升州升为金陵府,取代都城成为吴国第一名城要所...可是他经营上元城的年头毕竟有限,眼下繁华归繁华,但城防设施,也还远没有达到走正史线他义子徐知诰篡吴迁都至此之后,继续修筑加固兴建的城郭规模。
所以即便现在的上元城,比起寻常城郭还算是城防坚固,可是如果遭受声势浩大的魏朝军旅夜以继日的猛攻,似乎还差了一些火候。
更何况,走正史线再过个五十多年,宋朝大举南征,一路势如破竹,最后三面进攻,照样还是一举攻入已经由南唐三代国主经营加筑的金陵城...若是大势已去,再坚固的堡垒,也终究会有被攻破的一日。
诸如云梯、壕桥等大批由良工巧匠成批量打制,经由舰队输送渡江的诸般攻城器械,由大批军士操控着,又推至城下不远处。成排耸立的投石机,也正向城头发射出成片的石弹、火弹,沉重的石块呼啸破空砸落,对于坚固的城墙所能造成的破坏也十分明显。石弹砸在城门楼上,致使大片的砖石断木崩塌,砸死了不少士兵,还有惊惧的军卒闪避不迭,直接被急坠下来的石弹打翻,当即被碾成血肉齑粉;
而刻意被猛火油弹锁定住的区域,也与火海地狱根本没有分别,大量火弹纷纷砸下,不断的助长火势,守城用具被大片焚毁,慌乱的吴军士卒根本无法靠近这片区域,城墙被隔绝开来,同时也使得守军混乱的势头不断加剧。
在攻城器具的掩护下,大批魏军士卒利用云梯、井阑蚁附攻城,终于又有一员步将率先登上城墙,他抡刀便斩,一名吴军小校首当其冲,胳膊顿时被卸掉,血雨冲天而起,又有杀猪般的惨嚎声响起。那员步将继续挥刀冲杀,相继又有七八名士卒被他斩翻,还有几人顿时头上脚下的栽下城去!
有先登勇士领头冲杀,顿时在城头扫开一片空间,周围几架长梯,源源不断都有军卒攀爬了上来,大批悍勇步卒争先疾奔,纷纷扬起手中钢刀长枪,便朝着眼前那些吴军守卒涌杀了过去。
经过连日攻城,这已经是魏军第四次冲杀上城头,与吴国守军进行白刃战厮杀了...前几次虽然能够倚仗城险,勉强打退敌军的进攻,怎奈何魏军动用了大量精良的攻城器械,气势上又完全处于上风,攀上城墙的将士各个如打了鸡血一般,反观吴国守军苦苦抵御攻势,熬到了现在,却盼不来任何一路的援兵,无论气力与意志也都临近于极限了...就好比一颗参天大树,却不断的被利斧凿击,已是摇摇欲坠,现在也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倾倒。
目睹不远处麾下守军节节败退,涌杀上城关的魏军锐卒也已抢占了大片空间。吴将李德诚在一众亲兵的掩护下不断的后撤,面色苍白,眼中满满的也尽是骇惧之色。
李德诚这个被誉为福将的宿臣,当初由徐温任命指挥吴国水军,同魏朝舟师于油江口进行水战,结果却没料到成了新式火器的试刀石,大败亏输,逃回升州上元。由于战事紧急,徐温也顾不上追究其战败之责,他还要分担据守上元城的防务,不免仍要硬着头皮抵挡魏军的攻城,也难免心急如焚,连日上火,嘴上都已起了老大一个泡......
一个人的运气,到底比不过天下大势...李德诚倒是有心死守保住上元城,可是其统军用兵的本事本来便是比下有余,不上不足。随着吴国元勋死的死、叛的叛,还有周本那等不愿参与朝政国事,处于半归隐状态,如今就算兴兵来救,也已是远水解不了近火的名将...吴国将才凋零,只得让李德诚来挑大梁,而与魏朝辈出的将才交锋斗阵,这也当真是难为他了。
“徐公...徐公眼下又在何处!?”
情急之下,李德诚当即又失声大叫起来,然而斜侧又有一阵犹如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传入耳中。当他惊惶望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手中紧绰的佩剑,也颓然落到了地上...李德诚面色凄苦,可眉宇间似乎也有一种“这累活我干不了,爱咋咋地”的释然,便叹声说道:
“罢了...事到如今,再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这上元城...恐怕终究是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