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下来,郭威也练就得勇力过人,平素好勇斗狠,不拘小节,能震慑住一干城狐社鼠。平素虽好赌嗜酒,但生得副热心肠,喜打抱不平,不侵害寻常良民。只是当年当初转迁至潞州上党时,他生母王氏于途中病逝,自小蒙姨母韩氏养育长大,如今这般年纪,差不多也到了去打拼一番事业的时候。
而郭威扪心自问,以自己的秉性而言,也唯有去投军才更有可能出人头地。那么与其在昭义军做个混日子的牙兵,当然藩镇能够为中原王朝兼并,自己顺理成章的做个魏朝边军,方才能争取到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
平素与郭威走动频繁的这几个闲汉,都知道他心中抱负,也注定不会一直留在城中做个闲汉...其中便有人张口说道:
“郭大郎,你不会现在便打算去投军吧?按说咱们相处得亲近,你要去谋个前程,也理当摆几桌好酒好肉为你践行才是。不过这几日关扑耍钱,还欠了你约莫两缗的赌债,但是你也知道咱哥几个手头不宽裕,可还填不上这窟窿,您看这......”
那闲汉话没说完,郭威便哈哈大笑起来,旋即朗声道:
“范老四,你心里那点算计我还不明白?不就是盘算着挤兑我免了赌债,还要蹭吃蹭喝一顿?为些蝇头小利,便与我耍些小聪明,还真把他人当做蠢汉,你就不是个爽利的人!
不过好歹相识一场,我郭雀儿也不是悭吝小气的撮鸟,权当临别时做个人情,你们欠我的赌债,都一笔勾销便是!咱哥几个照例去酒楼痛快吃喝一场,不醉无归,只是明日我便要问清楚门路,魏朝又会在何处募兵。
今日喝归喝,闹归闹,就当是给你们留个念想,可不能耽误了老子的正事!”
那个唤作范老四的闲汉,先是被郭威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机,也不由得老脸一红。然而再听郭威放话免了赌债,还会作东设宴,能胡吃海喝一场,便又没皮没脸的与其他同伙欢呼了起来...郭威听众人奉承,随口笑骂几句,又意味深长的乜了长街上行进的魏军行伍一眼,便在那些闲汉的拥簇下转入胡同去了。
...诸队魏军一边安抚百姓,一边扑向上党城内各处官署府邸,不一会的功夫,将昭义军内李继韬之弟李继远,幕僚魏琢、牙将申蒙等属臣军将也都给控制了起来。直到大批军健冲入治所牙署,其余牙将牙兵根本不敢阻拦,当宿醉而沉睡的李继韬转醒后,再惊闻魏朝派兵突然前来强行接管藩镇治所,下一刻便有一彪军士手绰明晃晃的兵刃,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昨夜由李继韬点名侍寝的舞妓,就见大批如狼似虎的士兵冲入卧房,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抓起被褥裹住身子,便开始尖叫起来...两名士兵立刻赶上前去,拿起散落在床边的衣裳往那舞妓身上一裹,便粗鲁地又抓起她带出房去。
李继韬乍逢惊变,则从床上跃下,下意识的要朝摆放在一旁的佩剑摸去,却见一排长枪直指过来,那些士兵如若再踏前两步,挺枪齐刺,自己身上便会被搠出许多血窟窿...也当即骇得他愣怔在当场,不敢再妄动分毫。
此刻李继韬的发髻散乱,光着膀子,只着亵裤...他胸脯上长着浓密的护心毛,因长年吃喝玩乐惯了,一副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模样,稍作动弹都显得十分笨拙。赤着双脚踩住地面,也使得李继韬直感到有两道凉气自足底窜上心头,又直冲天灵盖...眼见突然冲入房中的士兵尽着魏军制式的衣甲,李继韬隐约意识到对方为何而来,然而惊怒之余,他还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好不容易壮起胆子,李继韬正要喝问之际,就见一名魏军指挥使踱至房门口。他凝视过来,眼中带着几分嘲弄之色,而沉声说道:
“李继韬,你还敢拘捕抗命不成?我等虽然奉旨拿你去汴京问责,可是你怠慢朝廷,常年不曾朝贡进奉,虽难辞其咎,所犯下的也并非是死罪。伱如若俯首认罪,就算被罢黜藩镇节度使之位,好歹仍能留条命在,或许还能保得一官半职,得个善终。
但是你如若再抗旨不遵,这可就是犯下了死罪,我等便将就地格杀叛臣。要活还是要死,就看你怎么选了......”
李继韬闻言,更是如遭雷殛。当年他改为归附魏朝,选择与后唐对立之时,李天衢的确履行承诺,只是象征性的向他所统掌的藩镇收取贡赋...但是这些年下来,昭义军下辖州府但凡遭受洪、旱等灾害,中原朝廷照样会调集钱粮赈济,性情自私吝啬的李继韬,还以为他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却不知魏朝把账记得清清楚楚,也到了连本带利要算个清楚的时候。
李天衢也一直没有派遣使者追究他的责任,也是因为深知按史载轨迹,李继韬便会反复作死,甚至不惜背叛他老子李嗣昭死忠的后唐政权,之后罪行虽被李存勖赦免,然而却计划再度反叛...这厮秉性骄狯无赖,为人又无远见,这些年下来,在魏朝覆灭后唐的环境下只图自在享乐,所以按例本应向魏朝交纳的钱粮供奉也都没放在心上...就由得李继韬浪到现在,为的就是今日以怠慢朝廷的名义,直接剥夺他自治统掌藩镇的权力......
就算李继韬更为谨慎小心,处处留意不会给魏朝兴师问罪的口实。李天衢不能容许仍有割据势力游离于魏朝的统治之外,自然也还会想出其它手段将他赶下台去。
如今被现实狠狠打脸,李继韬好似入了魔怔一般失魂落魄,过了片刻,他突然又举止癫狂的大声吼道:
“不可能!我举镇易帜归附中原,与晋国决裂,对魏朝有大功!陛下一言九鼎,他答应由我统掌昭义军,又岂可言而无信......”
然而李继韬话还没有说完,那名魏军指挥使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旋即把手按在腰挎的刀柄上,并厉声呵斥道:
“你好大的狗胆!竟然还敢诋毁圣上轻诺寡信不成?岂不知这也是犯了大不敬的死罪!这些年来,我朝也一直承认由你统掌昭义军藩镇,当年晋人侵攻之际发兵救援,治下有灾情时则拨发钱粮赈济,待你又有何亏欠!?
既然是你对朝廷不敬,自古守尊王之义,以伐不臣,当然合于情理。我朝治下大多藩镇,皆须受朝廷节制,而当初已由得你按旧例,兼管昭义军民政、财政,军政大权...然而圣上又可曾亲口承诺过,昭义军便由你世袭统掌,世世代代,永不治罪!?”
听那指挥使这一番话说下来,李继韬当即便被怼得哑口无言...截止到今日为止,魏朝确实一直承认他就是具有自治权力,掌控昭义军生杀大权的节度使...但是如果这李继韬被揪出任何把柄,魏帝李天衢的确也并没有承诺永远不会治他的罪啊......
然而如今魏朝有了足够的名义,直接出兵强行接管昭义军治下疆土,就此废除节度使在当地的自治权限...李继韬直接成了要被押解往汴京接受审判的罪臣,他还能上何处说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