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子麟还未用早膳,就神色忧切地来到画室,低声道:“姐姐,昨夜育花房外有人闯入!”
聂臻正在画画,听到这话,手心忍不住一颤,不小心花了一树点点红梅,白雪红梅没了形状,毁了一副好画,正色道:“你确定吗?”
子麟点点头,“我不会看错,昨天白天还没有,今天早上就有了,定然是昨天晚上有人来过,在外围转悠了许久,可一直没有找到进入之法,但是留下了痕迹!”
弟弟的敏锐聂臻自然知道,心中忽然不安起来,那会是谁呢?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育花房里面的花花草草就算再珍贵,也不值一提,可那里面有玉叶海棠,养育它需要花七年的时间,如今天下仅此一株,断然不能出任何意外!
聂臻想了想,随手将笔放置砚台之上,柔声道:“玉叶海棠只有君轻扬一个外人见过,但肯定不会是他,以他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性子,要来也是光明正大地来,决计不会偷偷摸摸地来,兴许是哪个不知情的宫人误闯也说不定,我们也不要太过杞人忧天自乱阵脚了!”
聂臻再聪明也决然想不到是君玄影手下的高手星魂来过,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任何可疑的人,只能当做是育花房内繁花如锦,花香旖旎,有宫人一时好奇,想进去一探究竟!
此刻子麟立于朝阳初起的光影之中,玉树临风,俊俏出尘,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也在一天天长大,至美霜华夺目韵致已然显现无疑,是东宫一道最耀眼的风景,每当子麟出现的时候,总有小宫女偷偷躲在屋檐下羞涩张望!
美好的东西总是缺憾的,因为身体的原因,子麟很少出门,大多数时间都在房里,对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来说实在是很残酷,可好在他天性淡泊,随遇而安,宁静如水,从不抱怨,见姐姐这样说,他舒缓了神色,微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东宫毕竟守卫不森严,有人误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想告知姐姐一声,以后让宫人不要随便靠近育花房附近,我担心万一她们被困住难以脱身可就不好了!”
聂臻的笑暖意融融,“放心吧,我知道了!”
子麟正准备走,却忽然想起这件事,问了一句,“对了,姐姐那天去医治的宫人现在如何了?”
聂臻道:“让雨音带回她自己宫中了,应该没有大碍了!”转头看向一旁的思桐,问道:“筱蝶怎么样了?”
思桐眉目舒展,报以感激微笑,“奴婢多谢太傅和公子关心,筱蝶让奴婢谢过太傅救命之恩,她现在在二小姐那边,好生看顾着,已经好多了,也能起身了,只是浣衣局的管事嬷嬷好几次想把她带回去,都让二小姐赶回去了,二小姐最近得了皇上*爱,管事嬷嬷也不敢多说什么,二小姐说就让筱蝶一直在她宫里养病,无论如何也不能回浣衣局了,回去定是死路一条!”
子麟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对聂臻一笑,“那我先回去了!”
等子麟走后,聂臻才道:“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筱蝶毕竟是浣衣局的宫女,不能天长日久地留在雨音宫中,管事嬷嬷若是三五天来一次理直气壮地要人,也终归影响不好,雨音虽然现正得盛*,也要小心让人拿住了把柄,君王薄幸,得*失*也就在一念之间!”
提到雨音,聂臻心中总有隐隐的担忧,皇上最初之所以喜欢她是因为那首箫曲《关山月》,最大的潜在危机是吹奏者并非皇上认为的霍雨音,而是另有其人,若是皇上知悉,雨音马上就会以欺君之罪被问责!
其实那天在凤凰园,聂臻不是不明白雨音的小小心思,只是若无伤大雅,利人而不损己,聂臻看在她是师姐妹妹的份上,故作不知,也愿意帮她一把,在宫中生存的妃嫔,哪一个没有心机呢?
有心机不是罪过,毫无心机才是真正要担心的,帮她引来了皇上,后面的事情就全靠她自己的了,何况自得到皇上临幸之后,雨音并没有掉以轻心,反而日夜苦练箫曲,并常来向聂臻请教,这份居安思危的用心,让聂臻不由得感叹,霍家送雨音入宫真是送对了!
听聂臻这样说,思桐深以为然,“奴婢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知太傅有什么好主意?”
聂臻的眸光中如有暖波流动,想起如今后宫格局,道:“现在温贵妃身子重,又不宜操劳,皇上怕她受苦受累,后宫诸项事宜都是贤妃在打理,我看不如让雨音去求求贤妃娘娘,就说筱蝶颇合她的眼缘,想留在自己宫里,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想必贤妃也愿意卖雨音这个人情,如果贤妃答应,筱蝶的事情才能算是真真告一段落了!”
思桐颔首,还没来得及笑出来,马上就不满意了,叹了一声,“那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管事嬷嬷分明是想把筱蝶往死里整,她手段那么毒辣,不知道有多少宫人命丧她的手呢?可贤妃娘娘只是斥责两声,就轻描淡写地放过了她,只一句好好思过,思过能有什么用呢?嚣张的人还是继续嚣张,一点也不需收敛!”
聂臻一点都不激动,反而淡淡挑眉,不以为然,“管事嬷嬷在浣衣局横行霸道这么多年,你当贤妃会全然不知?恐怕是不想得罪管事嬷嬷背后撑腰的人,在宫里生存多年的人,你还能指望她嫉恶如仇?为别人的事平白无故树立一个敌人?往往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面子上过得去,大家相安无事就行了!”
思桐道:“那是,贤妃娘娘在宫里素有威望,各宫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卖她的面子,连温贵妃都对她礼让有加!”
在晨曦的映照下,聂臻脸上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显得极是清丽婉媚,“贤妃比温贵妃资历老了不少,膝下又有一公主,和温贵妃比起来,按理怎么说都不应该屈居温贵妃之下,何况温贵妃被封为贵妃之时,并未孕育皇嗣,是后来才有身孕的,是个人站在贤妃的位置,恐怕心里头都难免不舒服,所以我想或许贤妃娘娘愿意帮我们也说不定!”
“太傅的意思是说…?”思桐神情突变,此时虽然对皇后娘娘的死因有了怀疑,可东宫势单力薄,根本无从着手,若是可以联手贤妃,也是获得了后宫的支持,可问题是明哲保身的贤妃愿意吗?
聂臻道:“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不过不能轻举妄动,还要试探她的心思,温贵妃怀孕之后,皇上让贤妃主理六宫事宜,由此看来,贤妃虽然可能不怎么得皇上*爱,但在皇上心中定然是有一定位置的!”
思桐十分赞同,“不错,皇上对贤妃娘娘一向颇为敬重的!”
此时聂臻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只是单靠自己是万万不可能完成的,需要有强有力的帮手,其中一个就是贤妃,从这段时间来看,温柔虽然备受皇上*爱,但要说十分专*冠绝后宫也算不上,并非真的无懈可击,自己没有对付她,她倒处心积虑来对付自己了,无非是楚人无罪,怀璧其罪!
---
承志用完早膳之后便在聂臻的指导下练习书法,看他小小身子站在宽大桌案前,显得十分单薄,有些吃力,聂臻忽然想到一件事,如今必须要弄清楚了,这团疑云在她心头徘徊许久,一直不曾问出口,既然要查师姐的死因,有些东西是断然不可能再糊里糊涂了!
皇上已将近四十,膝下皇嗣十分稀少,只有三位公主,一个皇子,若是皇嗣众多,皇上遗忘承志一年到头见不上一面很正常,可皇上膝下目前只有承志一个男嗣,按理说,应该是百般娇*疼爱才对,可为什么聂臻看到的是皇上和承志的父子情缘十分淡薄。
自己入宫已经半年了,承志见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淡漠得像陌生人一样,承志倒是经常会想去见父皇,可从来没见过皇上主动踏入东宫一步,就算不喜欢师姐,也断然不会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这根本不合常理,除非有什么隐情!
这个年纪的男人不可能不重视子嗣,尤其是君王,温贵妃有孕以来,皇上对她,或者说她腹中孩子更加在意了,上次承志冲撞了她的肚子,竟然让皇上龙颜大怒,差点一气之下废了太子,可见在皇上心中,承志的地位并不十分重要,至少没有想象得那么重要!
聂臻正在思虑间,承志跑了过来,邀功似地道:“小姨,你看我写好了!”
聂臻拍了拍他的头,笑着赞道:“承志很用功,小姨很欣慰,现在你先去读《论语》第九章,等会小姨会来检查!”
说完就对思桐使了个眼色,思桐会意,跟着聂臻出来,聂臻一直不语,直到到达一处偏僻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太傅可是有事要问奴婢?”聪明的思桐一下子就猜出了聂臻的用意!
聂臻微笑,果然是个聪明的姑娘,示意她坐了下来,“我的确有一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找你问问!”
“可是和皇后娘娘有关?”思桐神色一凛,一语中的!
聂臻之所以找思桐而没找明珠,有自己的考虑,明珠更加单纯一些,喜怒容易写在脸上,而思桐却性子沉稳,必然知道更多关于师姐的秘密!
“既然你知道,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想问你,皇上目前膝下只有承志一个男嗣,却为何对他几乎不闻不问,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思桐想不到聂臻会问起这件事,脸色微微震惊,“太傅何以想起来问这个?”
聂臻反问道:“师姐死因可疑,难道我不应该知道吗?”
思桐想了一会,小心道:“奴婢斗胆,敢问太傅,皇后娘娘以前…是不是有心仪的男人?”
她说的十分艰难,让聂臻眸光瞬间沉静如水,仿佛明白了什么,只是口气沉沉,“何出此言?”
思桐一字一顿道:“因为娘娘失*就和这件事有关!”
聂臻的心更加沉了下去,自己猜测的果然没错,“你说下去!”
思桐左右看了看,确定房内无人,才放心道:“奴婢虽然读书少,可也知道梁山伯祝英台的故事,祝英台喜欢吟读诗书,一心想出外求学,可当时女子不能在外抛头露面,于是乔装成男子,上骊山书院求学,三年期间,与同来求学的梁山伯形影不离,暗暗地爱慕梁山伯,奴婢在想,当年娘娘也曾离开霍家外出求学,这两件事是不是如出一辙?”
聂臻心下微微一动,不由得赞赏道:“你果然心思敏慧!”
思桐却黯然道:“奴婢愚钝,谈不上敏慧,只是在娘娘身边伺候久了,总能看出些端倪!”
“什么端倪?”聂臻紧紧追问!
思桐语调极轻,“还是从头说起吧,皇后娘娘刚入宫的时候,因为色艺双绝,备受皇上*爱,盛极一时,没过多久,就生下了太子,这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皇子,皇上年纪也不小了,龙颜大悦,朝野欢庆,娘娘被封为皇后,小皇子也被册封为太子!”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那个时候,霍家荣*一时,无人能与其争锋,日日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娘娘位居中宫,母仪天下,是整个霍家的骄傲!”
聂臻看她脸上的绯红向往,光凭想象就能想象出来当时师姐的盛*无双!
思桐沉默了片刻,话锋一转,声音开始低沉下来,“可惜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也许是为了应这两句话,在太子三岁的时候,娘娘的境况就开始改变了,皇上就不那么*爱娘娘了!”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聂臻抬了一下眼眸,问道。
“娘娘端庄贤德,后宫无人不服,她的理想是做一代贤后,对内治理六宫,对外辅佐君王,她也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皇上年轻之时曾励精图治,可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之后,便开始*信一帮天师道士,经常和他们在一起,渐渐不再喜欢处理各种政务,每每见皇上不思朝政,娘娘心忧如焚,不顾违逆皇上的心意,屡屡劝谏,刚开始的时候,皇上还尊重娘娘的意思,表面应允,做做样子,可次数多了,皇上便开始觉得娘娘烦了,渐渐地也不怎么来皇后宫中了!”
聂臻淡淡道:“君王之爱如海浪,有高峰便有谷底,喜新厌旧也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罢了!”
思桐笑容凉薄,叹道:“是啊,太傅是通达之人,好在娘娘失*之后,并没有自怨自艾,郁郁寡欢,在奴婢看来,她和盛*之时的表情是一样的,并没有多少变化,完全不似宫中那些骤然失*的妃嫔一样要死要活哭天抢地!”
聂臻淡笑,师姐的心性高傲,自然不是她们可以相提并论的!
说到此,思桐忽然沉沉叹息,似乎隐藏着极大的惊恐,“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也是好的,就算皇上不怎么*爱,也可以像如今对贤妃娘娘尊重也不错,若是没有那件事就好了!”
“什么事?”聂臻的心一跳,忽然觉得心虚起来!
“皇上明明已经许久不曾来娘娘宫中,可是有一晚春雨淅沥,皇上突然来了,而且还不让奴才通报,事后听伺候皇上的公公们,皇上是觉得冷落娘娘太久了,忽然有些歉疚,所以想补偿一下,想给娘娘一个意外的惊喜!”
聂臻不语,十指不知不觉教缠在一起,显示了内心的紧涩!
思桐的声音愈加沉闷,不忍去回忆,“可皇上早不来,晚不来,来的时候,娘娘正站在窗边,吟诵一首词!”
聂臻立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追问,“什么词,你可还记得?”
思桐一声幽叹,“怎能忘记?是晏殊的《蝶恋花》,而且娘娘不止一次在雨夜吟诵过这首词,所以奴婢记得很清楚!”
蝶恋花?聂臻的眼眸沉了下去,一首极具妙韵的词从口中徐徐而出:“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这是一首思恋远方恋人的词,极为哀怨,常常可以吟诵得泪眼婆娑,“望尽天涯路”,“山长水阔知何处?”要说是思念皇上也太牵强了点,何况皇上不可能是傻子,如此明显的眷恋不可能听不出来!
思桐又道:“每次娘娘念这首词的时候,有的时候会哭,有的时候会笑,但都不许奴婢们打扰,有的时候会笑得很甜美,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点燃了华彩一样,娘娘本就貌美无双,那个时候更是如仙子一样动人,奴婢看得出,那是发自真心的笑,而不是人前的强颜欢笑,只有在那个时候,娘娘才是真正开心的,娘娘才是真性情的自己,才是为自己而活!”
四周香薰阵阵,暗影阑珊,一片静默,只有思桐的表情带着悲伤的感怀,聂臻见她不说,也不追问,只平静地看着她,目光从容,波澜不兴。
过了好一会,思桐才从走了出来,遗憾道:“娘娘真正惹恼皇上的就是那一次,她吟诵这首词的时候,眼神十分痴缠,奴婢就在娘娘身边,从未见过她对皇上有那种眼神,所以斗胆揣测,娘娘莫不是心仪他人?因为事关重大,奴婢不敢对任何人提起,这可是十死无生的死罪,若是证据确凿,必定牵连家族!”
“那天晚上,皇上轻手轻脚地到了娘娘身后,娘娘没有料到皇上回来,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不觉,茫然地看着窗外,吟完之后,就泪眼潸然,说了一句什么,奴婢没有听起来,模模糊糊好像是个人的名字!”
原来如此,聂臻已经全然明白,心猛地一紧,“那后来呢?”
至今想起来,思桐的身体还会害怕地颤抖,“那个雨夜,下着春雨,本应该是郎情妾意的美好,可皇上当即勃然大怒,他怒斥了一句”不知廉耻的践人“之后,没给娘娘任何争辩的机会,就一把掐住了娘娘的脖子,奴婢从未见过皇上发那么大的脾气,他掐得娘娘脸都紫了,当时室内只有奴婢和太子在,奴婢吓得魂都丢了,手脚都软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能从噩梦中惊醒,再不敢寐!”
她的脸色苍白,极其不愿回忆起那晚的惨烈,十分惊恐,如同受惊的小猫一样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眼神惊魂未定,心有余悸。
聂臻等她稍稍平静之后才道:“师姐竟然一点也没有反抗吗?”
聂臻的声音轻柔,起到了安抚的作用,让思桐略微镇定下来,凝泪摇头,“没有,娘娘虽然是会武功的,可那晚她竟然一点也没有反抗,不过说句实在的,皇上才是后宫的主人,武功再好又能怎么样,能挡得住御林军吗?若是反抗,搞不好还会落得个谋逆的罪名,牵连家人,当时奴婢正在伺候太子,不知道是不是惊慌失措看错了,娘娘先是震惊,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虽然被掐得呼吸困难,面色青紫,可好像还在笑!”
在笑?聂臻倒抽了一口气,这笑必是对皇上作为一个男人的莫大讽刺,来宁国久了,也多多少少知悉了这位皇帝的细枝末节,听闻平时对政事并不十分上心,聂臻当时还在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是所有的皇帝都热心政事,英明神武,难怪豫王爷常常被召进宫辅政!
这也并不是十分不能理解,大千世界总有一些另类的皇帝,明朝的明熹宗,典型的不务正业,不听先贤教诲去“祖法尧舜,宪章文武”,而是对木匠活有着浓厚的兴趣,整天与斧子、锯子、刨子打交道,制作木器,盖小宫殿,技巧娴熟,一般的能工巧匠也只能望尘莫及,将国家大事抛在脑后不顾,是名副其实的“木匠皇帝”。
还有伶官皇帝--后唐庄宗李存勖,自幼喜欢看戏和演戏,当皇帝后,常常面涂粉墨,穿上戏装,登台表演,不理朝政;并自取艺名为“李天下”。
可无论怎么样的皇帝,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都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后妃心中有别的男人,尤其是自己的皇后,对皇上来说更是一种巨大的耻辱,世间任何一个男子,都介意自己女人心中有别的男人的影子,更不要说这位宁国的九五之尊。
可师姐竟然还在笑,这笑落在皇上眼中必然如万箭穿心的盛怒,恨不得立即将师姐杀之而后快,师姐的明媚端庄,贤良淑德,全然忘至脑后,师姐的不忠足以抹杀她所有的好!
思桐不知道师姐当时在说谁的名字,聂臻却清楚明白地知道,一定是师哥的名字,她于深宫寂寞中在想念师哥,她那样爱过师哥,每每想起,定是任由泪水在心底肆意蔓延,于无人处,看花落泪,对月伤心,子麟说得对,这皇宫,再繁华,也不过是个高贵的囚笼,如何能与清高旷达的云中城相比?
在云中城,湖泊总是澄清,阳光总是璀璨,月色总是清明,笑容总是纯净,依稀记得,师哥白衣胜雪一剑长虹之时,总有师姐脉脉凝望的倩影,师哥的影子怕是已经刻在师姐心中了吧。
这些年,不知道师姐有没有抚平心底的伤?还是仍然固执地不肯遗忘?师姐比谁都明白,身为皇后,心仪他人,是十恶不赦的大忌,可世间多少事,一经相遇便成了刻骨铭心的情缘,一经相识便成了终身难忘的诀别?要不然怎么会有“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感叹,感情的事不是你想忘便能忘记的!
聂臻完全能想象出来师姐在吟诵之时那一低眉的温柔,带着最深的思恋,落在因为偶感愧疚一时兴起前来的皇上眼中,定然是勃然大怒,自己恩*已久的皇后竟然心中另有他人,那种深深*大概是师姐面对他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
至此,一切已然不需再说什么,氛围凝结如胶,难以流动分毫,就算师姐是年少之时至真至爱感情的回忆,落在皇帝眼中,也是绝对不能饶恕的罪孽!
思桐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泪落如雨,六月底的炎热,可是她的手竟然这样的凉,聂臻紧紧抱着她,将身体的热度传递给她。
不知道为什么,豫王爷醇雅磁性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边,“孝慈皇后入宫之时年已二十,最是明媚女儿心,她入宫之前有心仪之人,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少女怀春,少男钟情,人之常情!”
聂臻不自觉笑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豫王爷不是当事人,所以说的这样轻飘飘?若是落到他自己身上,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这般洒脱,这般淡定?
话虽如此,豫王爷对此类事情的的豁达还是让聂臻的心有瞬间的感动,他虽然高高在上,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不那么冷硬如铁,有一点点的人情味,聂臻不由得去想,如果那晚出现的是豫王爷,他会怎么反应?回过神来,不由得暗笑自己的胡思乱想!
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思桐一直瑟瑟发抖,聂臻打破了沉默,“后来呢?”
“当时太子也在,也吓坏了,等反应过来冲过去抱着皇上的腿,哭着求皇上放过娘娘,可皇上盛怒之下,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一脚将太子踢出去老远,摔得嘴角都出血了!”
思桐虽竭力说得平静,可聂臻还是听得心惊肉跳,看她的脸褪尽了血色,嘴唇在轻轻颤栗,紧紧握住她的手心,真是难为这女孩了。
思桐对聂臻笑了一笑,以示她无碍,“奴婢匆忙去抱起太子,跪在皇上面前,可皇上连看都不看一眼太子,更何况奴婢?只恶狠狠地盯着娘娘,大声质问,那歼夫到底是谁?他要把他碎尸万段,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太子吓得大哭起来,皇上才又看了太子一眼,奴婢至今都不敢去想,只记得那目光阴寒如刀,恨不得杀了太子!”
聂臻的声音也急促起来,一颗心狂跳不止!
思桐的声音拉回了聂臻的神思,“后来皇上掐得累了,松开了娘娘,娘娘跌在地上,大口喘气,可还没有回神过来,皇上就用抽出一把剑指着娘娘,声色俱厉地逼问歼夫是谁,太子到底是谁的儿子?娘娘初始震惊,后来失望,再后来便淡然,已经不打算辩解了,可此时见太子受伤受辱,怎么也忍受不了,跪在皇上面前,在皇上面前哭求,说她是清白的,太子是皇上的骨肉,可盛怒之下的皇上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个?”
聂臻听得头都隐隐作痛起来,更不要提当时亲身经历此事的师姐了,一段隐秘的情愫被发现已经是格外震惊,但世间有许多情,皇上是师姐的丈夫,她对他虽然没有心动,但未必没有夫妻之情,而且师姐进宫之后,不可能再有见到师哥的机会,若处理得好,最多不过是年少情动感花落泪罢了,可此时在皇上眼中,师姐就和那些偷人养汉的淫妇没有任何分别了,君王薄情,可见一斑!
“娘娘只是抱着太子抽泣,一言不发,皇上最终还是没有杀娘娘,大怒而去,但自那以后,便十分厌恶娘娘,除了必要的场合需要娘娘一同出席之外,不得不见之外,其他的时候连见娘娘一面也觉得厌烦,更是连带着对太子疏远了,虽并未废后,也并未废太子,但在皇上心中,娘娘已经彻底死了!”
“那师姐呢?”聂臻想知道师姐的反应如何。
“娘娘的彻底失*只在*之间,虽然所有尊荣未变,可皇上的*爱是尽数失去了,好在娘娘也不是很伤心,只是日复一日地沉默下去,依然谨守着六宫之仪,和皇上貌合神离,霍家是有功于社稷的家族,如若不然,娘娘也不能轻易登上后位了,所以也不能轻易废后!”
聂臻的心剧烈地跳动,“那皇上有没有继续去查那个…人?”清明优雅的师哥,年少纯真的感情,“歼夫”两个字实实在在是侮辱了,聂臻说不出口!
思桐知道聂臻的意思,神色恢复了平静,“皇上应该是有去查过,但是一无所获,大概毕竟是丑事,皇上后来也不想有人去彻查,要是闹大了,真若传扬出去,娘娘毕竟是贤后,皇上可以不在意娘娘的名声,却不能不在意社稷声誉无碍,所以后来这件事就这样无声生息地压了下去!”
有一种难言的忧伤,弥漫四周,紧涩得让人呼吸困难,师哥是师姐一生的甜蜜,尽管有着微微的隐痛!
鹿鸣师哥,聂臻在心底不由自主地呼唤他的名字,他的风姿忽然掠过聂臻的心间,白雪飘飘,梅花绽放,云水相依,岁月静好,世间一片澄澈,谁剪轻琼做物华,想的聂臻连心都开始疼痛起来。
那样绝世出尘的男子,若自己在情窦初开的年龄,想必也会爱上这样的男子,师姐对他的爱竟然这样深沉,无论江山变换,无论时光流逝,她心中都珍藏着师哥的位置,自己对师哥的感情,是终究不及师姐的!
聂臻很想怪师哥,可怎么也怪不起来,他说得对,师姐注定要入后宫,他们不会有任何结果,既如此,就不要开始,冷静睿智的师哥,或许是从一开始就克制自己不去用情,陷得越深,伤得越痛,他可以控制自己,却控制不了别人!
原以为英俊飘逸的师哥必定心怀百转千回的柔情,自从知道师哥是晋太子之后,聂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并没有柔情,只有骨子里的冷酷!
“再往后来,时间一长,可能皇上也冷静下来了,怒气也渐渐平息了些许,毕竟娘娘入宫以来,行为举止挑不出任何毛病,那个所谓”歼夫“也只是捕风捉影的事情,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
“又过去了两年,皇上对皇后的态度才渐渐好了一些,不再和以前一样横眉冷对,对太子的态度也略略好了起来,但怎么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样心无芥蒂了,娘娘也对皇上失望了,并未因皇上的偶尔到来而欣喜,娘娘的淡然反倒让皇上觉得有些愧疚,要不是这样,娘娘临终之前恳求皇上让太傅来教导太子,皇上也不会同意了!”说着说着,思桐又红了眼圈!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惷心托杜鹃,师哥近在尺咫,于心底深处,自己还是把他当师哥啊,可惜这个师哥还是曾经的那个师哥吗?
聂臻在心中轻叹,缘来缘去缘如水,花开花落终有时,师哥和师姐一开始就注定就不可能!
皇上怀疑师姐,也顺理成章跟着怀疑承志的血统,就算没有抓到实实在在的证据,但这件事必定成为皇上心中的一根刺,如鲠在喉,难以下咽,皇室最重血统,就算滴血验亲,证实承志是皇上的儿子,可因为承志的母后曾心仪他人,富有四海占尽天下绝色佳丽的皇上岂能不心有芥蒂?难怪对承志怎么也亲近不起来,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思桐见聂臻神色恍惚,眼神迷离,好奇道:“请恕奴婢斗胆一问,这也是藏在奴婢多年的疑惑,不敢对任何人言,连明珠都不敢说,那晚明珠正好被皇后派出霍府照顾霍国公以尽孝道,所以她虽然奇怪,但并不知晓内情,奴婢想少一个知道也是好的,只是太傅可知道…娘娘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聂臻的心狠狠被撞了一下,沉默了些许,不欲与更多的人说师姐的伤心往事,再亲密的人也一样,看着思桐单薄而清秀的容颜,幽幽道:“既是师姐不想说,我们就应该尊重她,这毕竟是宫中忌讳,就算师姐已经离去,可太子还是太子,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往前看,这件事以后永不准再提起!”
思桐眼眸中的火苗跳了一下便熄灭了,默默颔首,应道:“此事奴婢原本也不该问的,只是心中实在好奇,皇后娘娘是何等才貌双全的人物?能让娘娘这般思念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多谢太傅提点,确实是奴婢多心了,奴婢定然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绝不会再提一句!”
聂臻释然而笑,“你去想办法告知大公子,说我想见他一面,请他来东宫一趟,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