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志的幽怨让聂臻心下不忍,在亲缘凉薄的皇家,承志所得到的爱太少了,她想了想,微微一笑,“如果是私下,我倒没有意见!”
见聂臻如此说,承志很是高兴,看着聂臻身后不离左右的星魂,低声提议道:“我和小姨很久没见了,前面的沉香园这个时节的景色最好,如果小姨不是很累的话,不妨陪承志边走边聊?”
聂臻知道他有些话不想让星魂听到,便对星魂道:“不必跟着我了,我去沉香园走走,一会就回来!”
星魂垂首道:“是,属下就在这里等候!”
承志见只剩他和聂臻两人,放心一笑,他已经十一岁了,身形到了聂臻的肩膀,神情却已经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有的纯澈,反而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晦暗!
皇上仅有的两个皇子,一个是他,一个是二皇子,虽说二皇子已经成了痴傻,但皇上对这个仅剩的太子的态度依然不怎么亲近。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奇怪,对于天生不喜欢的人,无论境况怎么变化,也可能一辈子都亲近不起来,哪怕父子也是,或许皇上还寄希望于他自己还能生育皇子,更加迷恋房中术,御女术,年轻美貌的名门闺秀源源不断地送往宫中,等待帝王的采撷,希望一朝飞上枝头变成凤凰!
此刻,承志的脸上有些沉闷,想来是这几年动荡起伏的生活早已经磨练得他失去原本的净澈,曾经二皇子格外得*,宫中人心所向,太子一脉的失*,早已使得他看尽宫中世态炎凉,虽说养在贤妃名下,可贤妃也是三灾五难的,一路并不通畅,霍家是太子背后的依靠,可霍家在遭受重创之后,在京中声望早已不如以前,使得这个少年没有了应有的天真与好奇!
两人沿着碎石路漫步,沉香园宫人稀少,格外清净,的确是景色宜人,承志似有满腹心事,抬头看向发髻如云的聂臻,眼中有茫然和疑惑,“不知道小姨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当时我还真以为小姨已经不在认识了,连续哭了好多个夜晚!”
聂臻抿唇,很多人都想知道她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不过她并不想提起,尤其是对承志,只道:“一言难尽,而且过了就过了,只当没有发生过就好!”
承志闻言,眼中有零星火光掠过,忽道:“承志应该恭喜小姨,得偿所愿,成为六皇叔的王妃,承志虽然孤陋寡闻,却也听说六皇叔极是喜欢王妃,以前在陶然殿的时候,六皇叔就很喜欢小姨,不过那个时候,承志还小,不懂的东西太多了!”
一个孩子对聂臻说这样老成的话,让聂臻有些不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她心中,承志一直都是那个年幼的小太子,如今岁月攸然而过,并没有发觉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虽然觉得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只微笑道:“有些事情,我也想不到,想来是人并没有办法预料到以后会发生什么!”
沿着田园花径一路漫步,聂臻有些困乏了,偏偏承志似是见到亲人一般,絮絮叨叨地说着许多聂臻离开之后的事情,看着他渴求的眼神,聂臻不忍拒绝他。
沉香园位置靠近东宫,不知不觉,东宫近在眼前,太子渐渐大了,虽说还是养在贤妃名下,但已经不再同贤妃一起居住,已经搬回了东宫,承志遥看巍峨的东宫,默然道:“小姨还记得旧地吗?”
聂臻定定地看着熟悉的景观,半晌才道:“当然记得!”
承志收回目光,看向聂臻,话锋一转,“我现在对母后的印象越来越淡了,小姨可还记得我母后的样子?”
师姐?聂臻的心微微一跳,最初是因为师姐的临终托孤,她才和承志有了接触,也开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旅程,对上那双满怀期待思念的眼睛,聂臻轻声道:“记得,你母后很美,人也温柔善良,是位很好的母亲!”
承志笑了,眼中有微微的骄傲,“母后那么好,可惜父皇早已经忘了,都不准留母后的像,我也渐渐忘了母后的模样!”
他的话语中有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惆怅和感伤,聂臻当然不会与他说师姐与师哥之间的往事,有些事情,过了就永远是过了,不应该再被提起!
聂臻初始不语,帝王薄情,色衰而爱弛,是不变的真理,师姐未必不明白,从入宫伊始,就知道即将面对的命运,而承志也不小了,有些东西也不必瞒着他,当即曼声道:“宫中美人众多,你父皇注定是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你生在宫中,长在宫中,有些事情不必过于纠结,看开些也能更加释怀!”
承志自嘲一笑,“小姨真不愧是当过太傅的人,说出的道理,浅显而明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承志自当谨记于心!”
凉风掀起衣袂,聂臻今日已经出来得够久了,身子越来越疲乏,看着暮色即将降落,寒风猎猎,看向雾霭沉沉的远处,缓缓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承志有些异色,不情不愿道:“平日承志一肚子话不知道应该对谁说起,今日好不容易碰到小姨了,想和小姨多说会儿话,竟是如此地难!”
他话语里的不舍让聂臻陡然一酸,看着远处星魂伫立的身影,笑道:“说得和生离死别一样,小姨如今在王府,你什么时候想见小姨了,派人前去传召一声就可!”
承志点点头,又道:“小姨不等六皇叔吗?”
聂臻摇摇头,“不等了,我先回府!”
他虽然不情愿,还是道:“那好吧,承志送小姨出宫!”
聂臻阻拦道:“你是太子殿下,人前不要叫我小姨了,小心落人话柄!”
不知道是不是聂臻的错觉,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承志的眼神攸忽闪了一下,不过她身体不适,也并未多加在意!
承志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很快换了一副口吻,“本宫谨记!”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个“本宫”两个字竟然有些艰涩,聂臻站得太久,小腹坠涨,脚步有些虚浮,很想回到府中,躺在*上好好休息!
承志道:“往这里台阶下去,便是出沉香园的路,本宫就此别过,豫王妃慢走!”
聂臻头脑已有些微的眩晕,勉强对他宁和微笑,“恭送太子殿下!”
虽说只是很简单的故人重逢,可聂臻怎么想怎么觉得今天有些不太对劲,走了几步,无意中一回头,却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怨毒之色,心下大惊!
承志似是没有料到聂臻还会回头,眼中怨毒之色还来不及逝去,化作一片短暂的惊诧和心虚!
聂臻心下大震,第一次从一个孩子眼中看到这样令人心悸的神色,双手几乎是本能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还来不及收回自己的脚步,只觉脚下一滑,踩在了湿滑油腻的石阶上,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在最危急的时刻,聂臻保持着突如其来的的清醒,脚尖勉力踮起,护住腹中孩子,却因为姿势陡转,头迅疾地撞到了石阶尖锐的棱角,剧痛袭来,意识有刹那间的模糊,立即就有温热的血流了出来,短短瞬间,已经有杂乱脚步声响起,惊叫道:“王妃娘娘!”“王妃娘娘!”
“小姨!”太子殿下去而复返,一脸的忧急,刚才的怨毒似乎只是聂臻的错觉,惊然道:“豫王妃如何了?”
聂臻的双手紧紧护住小腹,头疼欲裂,朝着飞奔而来的暗卫道:“王爷,王爷…”
星魂已经赶来,看着王妃瞬间失去了血色的脸,额头上的血蜿蜒流下,脸色瞬间变了,急忙撕下衣襟按在聂臻的额头上,含义不明地看了太子一眼,“速速禀报王爷!”
聂臻强忍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最害怕双腿间有热流而下,那是她千辛万苦要保住的孩子,只是头部剧痛,刚才要是顺势摔下去,不但腹中胎儿保不住,她自己恐怕也会出血不止,危及生命,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样歹毒的心思?还是她低估了他,以为他还是当初那个并不算十分天真烂漫的孩子?
得到消息的君玄影急匆匆而来,再无从容淡定,满是躁狂盛怒,“臻儿?”
见他终于到了,聂臻只觉心头终于略微松了一下,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有很多话要和他说,却只是嘴唇颤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头部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无力的手被他的大手握在手心,聂臻喃喃道:“孩子,孩子…”
他紧紧握住聂臻的手,声音有不易察觉的颤栗,“别怕,孩子不会有事!”
聂臻努力朝他挤出一个安然的微笑,放开了握在小腹上的手,传召来的太医见状急忙帮豫王妃止血,君玄影满心忧急,深凉的目光掠过一旁的太子,太子只觉心头一阵阵惊恐的悸然。
听说豫王妃在沉香园不慎跌倒,连皇上也闻讯而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君玄影就一把抱起聂臻,声音充满狠戾之色,“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