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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凤来仪(1)

疼!

特别疼!

一动就浑身疼!

鼻尖充斥着浓烈的『药』味, 夹带着一丝一丝的血腥之气。眼睛睁不开,但耳朵听的见。风声呼呼的, 鬼哭狼嚎也不过如此。但吹到脸上似乎又没那么大没那么冷。

她想,她现在一定在一个密闭『性』不好的屋子里。

除了风声,这‘屋子’里没有一点其他的动静。

好半天, 才觉得有一只粗糙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手不大,甚至都不是属于一个成年女『性』的手。那是一双比女人的少还小一些的手。

那么,靠近的人应该是一个未成年人。年龄待定!『性』别待定!

不过,这双手的主人应该出身不高,否则手不会如此粗糙。家境不好,要不然屋子不会四处漏风。

她努力的凭借其他的感官,想获取更多的信息。鼻子使劲的闻了闻,好像这人身上,还有一股子像是羊膻味的膻腥味, 不是很好闻。

还没等她往下分析呢,就听这人说话了。

声音有些粗哑, 但还能听出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的声音, 她说:“师傅, 殿下好像醒了。”

等等!

她说‘殿下’!

这一个称呼, 把之前所有的推论都打翻了。

可如此却更加的疑『惑』了。一个什么样的‘殿下’,沦落到这个境地?

有个声音带着几分低沉的人道:“不会!只要明儿能醒来, 都是佛祖保佑。”

林恕疑『惑』的皱眉, 刚才明明感觉自己靠近的时候, 殿下的鼻子似乎是动了动的。

林雨桐尽量放缓自己的呼吸,放下脑子里所有的猜测,放空自己的大脑,想看看这个原身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可只要一回忆,脑子里就跟炸开了似的,一点东西也想不起来。

头部应该是受了重伤了。

想不起来,甚至不能去想,这对于林雨桐而言,糟糕……但却也不算不得是很要紧的事。

不知道就慢慢想办法去知道,不了解就想办法去了解。

仅此而已。

没有更多的思考,身体就不允许她想了。困乏与疲倦涌上来,根本不由人控制的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对于她的意义也不大。

这次,她的眼睛能睁开了。光线有些昏暗,‘屋顶’像是青毡,一块一块的拼接而成,看来有些年头,拼接的缝隙有风透进来。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根本不是屋子,而是一顶帐篷。

手指动了动,就传来铺盖的触感,应该是某种动物的皮『毛』。

“殿下,您醒了。”是昨晚说话的小姑娘。看不清她的五官,只能看见头发有些油腻『毛』躁,编着几根辫子随意的垂着。身上是灰『色』的皮『毛』,因为太脏,以至于带着一层灰黑『色』泛着油光脏垢。但『露』出来的袖口可以看见里面穿的是棉布的,相对来说,比较干净。

她的心松了一口气。从棉布的纹理看的出来。文明程度不算低。那样的工艺跟明朝时期的细棉有的一比。

林雨桐微微点了点头,这姑娘马上伸手从地上的盘子里端起银碗,用银勺子舀了水:“您喝点。”

如此穷困潦倒的殿下,却用银碗银勺子喝水。

应该不是因为殿下的‘架子’不能倒。

唯一可能的就是怕人下毒!

连吃饭喝水都要防备,这身份得有多要紧!

林雨桐张嘴喝了,喝了几口就摇头,这水的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那股子膻气,就好像用刚炖了羊肉的锅没清洗干净就烧出来的水。

总感觉比喝了刷锅水还难受。

这姑娘好像有点担忧,“我去找师傅来……”

她蹭一下起身跑开了,林雨桐才发现,她刚才是跪着的。

于是伸手『摸』了『摸』身下,躺着的是个到大人膝盖位置的榻。塌下整个帐篷的地面,都铺着毡毯,帐篷中间的篝火边上,倒是铺着一圈的『毛』皮。想来那里经常有人坐的。

此时篝火上吊着银挑子,有米粥的味道。

她不知道这榻下面有没有放东西,应该是放了的吧。要不然这帐篷也太简单了。因为除了这些,真再没有别的任何的东西了。

能被称为殿下,这应该是一位公主才对。

公主落难?什么时候一个公主这么重要了?

她艰难的抬起手臂,『摸』了『摸』身上。然后眉头微微皱起,胸部被棉布裹着,但她确定,胸部并没有受伤。为了确定,她『摸』了『摸』下身,确定为女『性』无疑。

最重的伤应该是在头部,肩胛位置被利器所伤。从抬起的胳膊看,应该是身上有不少鞭打的伤痕。

可这需要裹着胸吗?

脑子里一团的『乱』麻,理不出头绪。

偷着从空间里拿了伤『药』吃了,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是三五个人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咯吱咯吱的。

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了,风雪被裹挟了进来。

先进来的,是一个大红斗篷的女人。她放下斗篷的帽子,近前来,林雨桐才看清她的容貌。

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她一张口就问:“死得了吗?”

如果不是眼睛灼灼的看过来,『露』出的那一丝焦急和担忧,她都以为这是仇人找上门来了。

她回了一句:“暂时看来,还得活着。”

对方的眼里就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就不见了踪影。语气带着几分厌恶,话却是这么说的:“还得活着就把『药』都吃了……要死也别死在我眼跟前……送你回国的事,我会考虑……但是我提醒你……你这样一个质子太孙,在北康还有些价值。但要是回去……你这个‘太孙’又该怎么立足呢?”随即又轻笑,“不过,谁叫你喜欢找死了。就是不知道死在北康和死在靖国,哪种会更舒服。等你死了,记得托梦告诉我!”

话音才落,人瞬间就出去了。

谁还进来了,林雨桐没关注。她的心里翻滚着两个词——质子和太孙。

要是没有理解错误,自己应该是靖国送到北康的为质子的太孙。

偏偏这身上的信息显示,她需要隐藏女子的身份。

那么,很容易得出结论:自己这个太孙是假的!

可如果自己不是太孙,又能是谁呢?

正思量,有个低沉的声音说:“别怪公主殿下说话难听。她也是为了殿下好。”

公主殿下?

刚才那个女人是公主殿下!

质子是靖国的质子,太孙是靖国的太孙,那么这个公主,就该是靖国的公主。

眼前这个‘太孙’,明显还没成年。

但这个公主,年纪却应该在二十到三十之间。

是不是说,这个公主跟‘太孙’差着辈儿。

要是按这么算,这位公主就该是‘太孙’的姑姑。

这位姑姑嘴上恶声恶气,但对‘太孙’的关心却不是假的。如果自己这个身份跟‘太孙’是毫无关系,或者是跟她毫无关系的,她还会这么关心吗?

关心一个棋子的死活,跟关心亲人,那是不一样的。

那么是不是也可以推断,自己如今这个身份,哪怕不是太孙,那也是跟太孙关系密切的人。

可这关系,又会是什么关系呢?

谁家肯拿自己的孩子去替换太孙?

如果是早就打算找替身,那找谁不是找,为什么要找一个女孩来替代?

除非当时非常的仓促!猝不及防之下,才不得不如此行事。

想的入神,边上又是一声低沉的咳嗽声。林雨桐这才扭头,眼前的人是个头发『乱』糟糟的,却没有胡子满面风霜的老人。他伸出干枯的手,帮她诊脉。

这就是昨晚被小姑娘成为师傅的人。

刚才小姑娘跑出去,说是‘叫师傅’,而不是说‘叫我师傅’。再看这个人在自己面前相对自在的状态。他是席地坐在毡毯上给自己诊脉,而不是跪下。

她试着道:“……师傅……”在师傅前面发了一个特别含混的音,像是呻|『吟』又像是某个字没咬清楚。

这要是也是自己的师傅,那叫师傅是没有错了。

那要只是那小姑娘的师傅,那就是把‘某师傅’的某姓没念清楚。

对方当然是不知道她的想法,只‘嗯’了一声,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猛地睁开眼:“殿下还是不要称呼老奴为师傅的好……这话早跟殿下说过了……”

那就是没喊错了。

林雨桐垂下眼睑:“没有外人……”

“殿下记住老奴的话,……回国的事……急不得,也不能急,是福是祸,不好预料……且……不想叫殿下回去的人,和想叫殿下回去的人,是一样多的……”他的声音低沉起来:“上个月传来消息,太子殿下的身体又有些违和……东宫凤鸣苑住着的那位殿……那位太子妃娘娘的‘侄女’,据说又得了怪病……太子妃娘娘只怕也是夙夜忧叹……偏偏的,您又差点遭遇不测……”

林雨桐抬手捂住头:“师傅……您说的这些……我怎么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从这位师傅的言谈看的出来,他对原身的感情不是作假的。而从他的所说的内容上分析,她知道,这事的背后,有些复杂。要想靠自己一点一点去寻找答案,还不如直截了当的问他。

就见他皱眉,起身轻轻的用手扶住她的头,用手指细细的扒开头发看,然后就倒吸了一口气:“是老奴该死……没及时发现……”

他忙着开『药』,忙着叫那小姑娘去抓『药』煎『药』。

然后才坐在她的边上,“忘了没关系,以后会慢慢想起来的……”

喝了『药』,人有些昏沉。睡过去前,她还考虑着自己给自己针灸的可能『性』。

“师傅,殿下睡着了。”林恕低声道。

林厚志上前又查看了一次,“小心照看。不许有丝毫的马虎。”

“是!”林恕低着头,“殿下的头……”

“不急!”林厚志看着躺在榻上的人,脸上闪过一丝怜惜,“什么也不知道了……也好,至少就什么也不会多做。现在的殿下,什么都不做,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否则……”

“否则什么?”林恕急着追问了一句。

林厚志却没有回答:“我去给公主殿下复命,你跟林谅守着。”

林谅站在帐篷外面,目送师傅离开,没有掀开帘子,只对里面的林恕道:“安心的睡,我在外面。”

再次醒来,林雨桐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不过每次的『药』她都仔细辨别过了,对头上的伤这位师傅并没有做更多的治疗。

她心里泛起疑『惑』,连同戒备。

如今,她连守着自己的姑娘也不敢多信任了。每次都是等到半夜,林恕睡了,她才起身,小心的抬起胳膊,自己给自己针灸。

连针灸了三天,脑子里似乎就多了一些什么。

从有记忆起,这个太孙就是在这一片草原上的。八岁前,出过帐篷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次出去,只在帐篷周围一百步的范围之内活动。

对外的说法是,质子体弱。

真实的原因,则是这位为质的太孙,『性』别有问题。

孩子还小,不懂事的时候,是不知道怎么保守秘密的。那么最好的保守秘密的办法,就是与人群隔离。

她接触的最多的人是有三个,大太监林厚志和林恕林谅。

林厚志是什么出身,记忆力没有。但从教导的东西来看,他对大靖宫廷非常熟悉。肚子里一肚子的经史子集。也充当这位‘太孙’的老师。

林恕和林谅比‘太孙’小一岁。这三个人都姓林,是那位和亲的公主长宁公主给赐的姓。

林,为国姓。

林恕和林谅的母亲是长宁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喜乐和安康。就连长宁公主也是先为冒度可汗的妃子,后来又嫁了毕兰可汗。更何况俩个宫女。大汗高兴了,就赏赐给臣下享乐。两人不堪受辱差点『自杀』。

长宁公主将两人打发开,只照顾太孙。等肚子大起来了才知道有孕。

打胎『药』,长宁公主自己就常备着。可这『药』下去,大人还能不能保住命?贴心的人不多了,经不起一点损伤,于是就说:“生下来吧。生下来就是我靖国的子民。”

因为带着北康的血统,赐名为恕和谅。

而这个‘太孙’到底是谁呢?

脑海里像是电影的画面,长宁公主一身大红的衣裳站在空旷的草场上,边上站着的就是一身陈旧的宽袍广袖的‘太孙’。

她说:“……宣平十年,北康大兵压境,两月间,凉州、云州、甘州三个州府接连沦陷。偏江南大旱,民『乱』丛生……父皇却沉『迷』于女『色』……半年不曾上朝……你的父亲我的长兄为当朝太子,他跪朝三日,只为求见圣上一面……却不想华映雪那个贱人……”对华映雪,她没有多说,跳过去之后,又接着道:“大暑天跪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一早一场暴风骤雨夹着冰雹下来……热遇冷激……大病一场……你母亲是太子妃,彼时身怀六甲,『操』劳过度,早产生下一对龙凤胎。年长的为男,次之为女。洗三的那一天,北康的使臣到了……满月的那天,靖国嫡出公主我接到旨意,和亲北康……当时北康的冒度可汗,已经四十有五……两孩子百日那天,正是我该启程的日子……不知道什么缘故,北康愿意归还云州甘州,但前提是得带着质子前去……父皇只有三位皇子,与我一母所处的你的父亲和二皇子,三皇子为之前颇为受宠的李妃所生,那一年,三皇子也才六岁。他又恰值出痘,只怕半路上就得夭折的。偏不巧,我的那位好弟弟二皇子,又去皇觉寺为父皇和母后祈福了,斋戒祈福怎能打断?那谁去为质子呢?难道叫一国太子为质?北康当然是想如此的。可朝臣怎会愿意?不知道谁的撺掇,父皇想起了东宫的一对稚子。于是分别赐名为林玉梧、林玉桐。林玉梧为皇太孙,林玉桐为永安郡主。旨意即刻就下,接旨之后即刻带太孙走。你被送到我怀里的时候,才一百天。仪仗出了宫了,你哭了。你的『奶』娘抱着你浑身发抖,我看出了端倪。解开襁褓,才发现……被你的母亲太子妃亲自送到我手里的孩子,不是太孙,而是永安郡主。”

“郡主!郡主!”

呼喊声叫琉璃灯下的华服少女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皱眉道:“『毛』『毛』躁躁的,又怎么了?”

小丫头嘟着嘴:“郡主,娘娘又去凤鸣院了。不是我说,娘娘对那位表小姐,都比对郡主好。”

端着玉盏的辛嬷嬷呵斥,“掌嘴!不知轻重的东西!挑拨娘娘跟郡主的母女之情,就该拉出去打死!”

小丫头噗通一下就跪下去了:“奴婢该死!”

“好了!”被称作郡主的华服少女轻轻的摇了摇辛嬷嬷的袖子:“母妃最是见不得打打杀杀的,少说些这样的话吧。”然后又吩咐小丫头,“拿我的斗篷来,我去瞧瞧表姐。”

小小的凤鸣苑灯火通明。

卧室里帐幔重重,卧榻上是一个身材修长的身影。白胡子的洛神医皱眉诊脉,然后摇头:“脉搏有力,并无病候症状。”

太子妃陈氏慢慢的闭上眼睛,俯下身问躺着的少年:“儿啊,哪里疼,你告诉太医。”

少年睁开眼,『露』出虚弱又清浅的笑意,“浑身上下,犹如遭受鞭打一般……”说着,又艰难的抬手捂住左肩胛,“如同被箭簇贯穿……”之后又捂头,“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可少年的身上白皙如玉,连一点伤痕都不曾见。怎么会是鞭打?肩胛位置完好如初,并不见丝毫伤痕。

陈氏问一遍伺候的苏嬷嬷,“可撞到头?”

苏嬷嬷摇头:“老奴看着呢。怎么会?不敢伤到殿下分毫!”

少年抿嘴:“母亲,我一直做梦,一直能梦见她。她总说,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消息上说,她是八岁才走出帐篷,而我这怪病,也是从八岁那边起的……莫名其妙的疼……母亲,您该叫人去打探……看看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陈氏的眼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

她背过身,却不敢叫这哽咽之声叫他听见:“母亲知道了……母亲知道了……叫神医给你开止疼的汤『药』可好……”

“不!”少年摇头,“她是代我受难的,我疼着,心里却安了……”

陈氏还要说话,外面传来禀报声:“娘娘,永安郡主来了。”

少年的嘴角『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一瞬就不见了。

陈氏抿嘴,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她怎么来了?”吩咐紧跟在后的陈嬷嬷,“明儿查一下,把多嘴多舌的人都给我打发了。”

说着,就疾步从卧室出去。厅里站着一个一身鹅黄宫装的少女,她往前迎了两步,然后福身请安:“母亲,听说表姐又发病了,女儿来瞧瞧……”

陈氏的眼里有那么一丝恍惚,桐儿要是在,也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少女总觉得母亲像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她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又喊了一声:“母亲……”

“桐儿……”说完愣了一下,看看眼前姑娘的眉眼,嘴角的笑意淡了两分,“是柔嘉啊。”

少女将那点疑『惑』压在心底,面上却始终带着笑:“是!是柔嘉呢。”

皇祖父给自己赐名林玉桐,封号为永安。

可母亲从不叫自己‘桐儿’,也不称呼‘永安’,只叫小字‘柔嘉’。

要不是自己是皇家的郡主,她都真怀疑,母亲嘴里的‘桐儿’,跟自己是两个人。

“以后不要到凤鸣苑来了。”陈氏郑重的交代跟着少女来的辛嬷嬷,“你是老人了,该知道轻重。”说着,好似觉得语气重了一些,就道:“姑娘家身子娇贵,大冷天的,又是半夜三更的……”

辛嬷嬷低头应是。

柔嘉才柔软一笑,慢慢的退下了。

回了镜花苑,辛嬷嬷就道:“郡主不要多心。娘娘也是怕您受寒。再则,该尽的孝心姑娘尽了便罢了……”

“嬷嬷!”柔嘉抬起头来,“母亲她一直不喜欢跟我亲近……”

“郡主该体谅才是。”辛嬷嬷忙道:“太孙殿下远在北康为质,您与殿下为一胎双子,长的是极为肖似的……娘娘看见您,难免想起殿下……”

“知道了。”颠来倒去的,都是这些说辞。

大概,也许,就是这样的吧。

心里不免有些自嘲,不过是对陈家的一个投奔来的孤女多照顾了两分,自己就多心了起来,倒是大不该了!

“不过是陈家的一个孤女……”凤鸣苑中,躺在床上的少年勉强的坐起来,靠在靠枕上,眼里多了几分锐利,“心眼倒是不少……”

流云端了『药』碗递过去:“主子,您不必为这个伤神……”

“不伤神吗?”少年没有接『药』碗,只摇摇头:“她为郡主……若有一天,永安回来了,将何以安身?”

流云捧着『药』碗没动:是!太孙的位子她得还的。可该属于她的位子,又在哪呢?鸠占了鹊巢,人人都以鸠为鹊,鹊又何辜?真正的郡主殿下为鹊,自己的主子又何尝不是鹊。一样是被侵占了巢『穴』的鹊儿罢了。

少年似乎明白流云的沉默,自嘲的笑:“也算是物伤其类了吧。”

主仆正说话,远远的似乎听见有喧哗声传来。

流云放下手里的『药』碗就出去了,不大工夫又转身回来:“主子歇息吧。没有大事!是太师府来人了,请洛神医的。”

“哦?”少年眼睛一亮:“是阴伯方病了?还是……”

流云摇头:“说是阴家的小公子被刺客伤了,有些凶险。”

少年轻笑一声:“阴伯方这个老匹夫。”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睡吧!明儿有好戏看了。今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高兴的奔走相告呢。”

“想看老夫的笑话?”白发白须恍若神仙下凡的阴伯方哈哈的笑,“一群庸医说老夫的孙儿不行了,可老夫偏偏不信这个命……”他拉着洛神医,“神医给瞧瞧,老夫的孙儿可有大碍……”

“外伤虽重,但『性』命……用了我的『药』该是无碍。”洛神医皱着眉,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只是不知道这没有醒来是个什么缘故……”

阴伯方面『色』猛的一变:“会不会是中毒?”

不像啊!

阴伯方的面『色』就阴沉下来:“老夫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看老夫的。但老夫不在乎!刀枪剑戟,有本事冲着老夫来。老夫的孙儿单纯率真,别说害人,就是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去踩……”

洛神医轻哼:“若伤的是你,自是不会搭救。但谁叫我与令公子有几分交情,他的儿子我断不会不管……你要是信我的诊断便罢了,要是不信,大可另请高明……”

“自是信的。”话被门外的声音打断了。

门外走进来一个衣袂飘飘的白衣公子。仿佛是九天之上下凡的谪仙。他对着洛神医行礼:“犬子有劳洛神医了。”

洛神医还礼,“玉公子多礼!”

阴成之有天下第一公子的美名,因人如美玉,人称玉公子。

一样是行礼,他的动作却比别人做的都美。一屋子人看着他行了礼完了礼直起身子对着阴伯方道:“父亲,我回来了。”

阴伯方冷哼一声:“孽障,还知道回来?你看看镇儿……”

“父亲!”阴成之打断对方的话:“洛神医说无碍,那自然就无碍。请太医们都回吧。儿子这就送洛神医出府。”

不等气的面『色』紫涨的阴伯方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人都跑干净了。

阴伯方狠狠的闭上眼睛,手搭在孙儿的额头上『摸』了『摸』,又交代伺候的人精心些,有情况就来报,这才转身离开了。

屋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床上的少年这才睁开眼睛,一双眼眸黑沉沉的,如两潭幽泉,深不见底。

天下第一『奸』臣把持朝政十余年的祖父,天下第一美男悠悠于山水间的父亲。加上这个阴镇,偌大的太师府,只有三个主子。剔除掉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外面飘的父亲,常住人口只有一老一小。

简单到极致的家,却也该是复杂到了极致的家。

唯一庆幸的事,记忆里他知道了,当朝太孙林玉梧在北康为质子,而跟他一母同胞的永安郡主,名叫林玉桐。

想来,该是桐桐的。

太子的嫡女,与『奸』臣家的孙子,这个匹配指数啊,真叫人挠头。

要是没记错,洛神医是从东宫请回来的。桐桐应该是已经知道这边有个叫阴镇的,且受伤了。

她会不会找机会送消息过来?

或者,自己怎么送消息过去?

不!贸然传消息,容易出岔子。这个叫阴镇的孩子,是个阳光又单纯的好孩子。一点多余的心眼都没长。这也就导致了身边伺候的,没一个是属于他的人。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视线里,动是动不了的。

不过,身体养好了,该是得去谢恩的。去一趟东宫,也许能有机会也未必。

四爷还算是有寻找的目标。可林雨桐连一点方向都找不到。

直到一个月之后,她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的时候。她才从林厚志那里听到一个消息:阴太师又遇刺了,不过这刺客却杀错了人。险些杀了阴家的孙子。阴家还从东宫借了神医。

以前没细想,可如今再一听到姓阴的,不免就重视了起来,多问了一句:“这阴家的孙子叫什么?”

林厚志微微迟疑了一下:“对阴家老奴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外面都在传,阴家不修阴德,是要断子绝孙的。事实上,阴家之前确实连着死了三个孙子,如今这个是第四个。说是请了皇觉寺的高僧给批的命,也说活不过十五……跟公主殿下离京之前,好似阴家的这个孙子刚过了周岁……如今也有十四了吧……”

林雨桐没有多问,他那个迟疑,总叫人觉得他在隐瞒什么。

隐瞒了什么,林雨桐这会子没时间去想。

而是想着,要是前面死了三个,如今的这个,就该是第四个。

阴四郎?

这么巧?!

她觉得她首先得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四爷,知道这个,她才有了努力的方向。别折腾着回靖国,可到头来,四爷却在别的犄角旮旯里猫着呢。

还不知道要多费多少周折。

等林厚志诊脉之后走了,林恕端了米粥进来的时候,盘里不是牛肉,而是一盘酱菜。

这却不是北康常见的东西。

她笑了笑:“从哪里弄来的酱菜。”林恕可高兴了,“是石老板来了。”

石老板来了,林厚志就有新消息了。

这是不是说,石老板就是那个能传递消息的人呢。

她搅动着米粥,就笑:“石老板可有不短的时间没来了。”

“是呢。”林恕把酱菜往前推了推:“说起来都有半年了。我还想着前些日子的大雪,今年石老板怕是在路上耽搁了,没想到倒是赶来了。殿下可是想去集市上看看?”

林雨桐点头:“只怕师傅不让呢。”

林恕嘻嘻笑:“公主殿下叫师傅去办事了,晚上才能回来……”

林雨桐这才笑了:“吃了饭,一起去。”

林谅不赞成的看两人:“如果公主问起来,如何交代?”

“要打板子,可得等我们逛完了再说。”林恕笑着,把鸦青『色』斗篷给林雨桐披上。

来了有一个月了,才第一次踏出帐篷。

放眼往出,帐篷一片连着一片,绵延到远方。正中间这一片,该是王账。

她的帐篷跟周围那些奴隶住的帐篷,从外观上看,是没多少不同的。各处是浑身散发着膻腥味的彪悍的汉子,低着头缩着走的,多半是奴隶。

她一步一步慢慢的走着,林恕十分熟悉的帮着带路,空旷的场地上,停着一排一排马车的,就是集市。

两边的帐篷一个挨着一个。有食肆,有酒馆,打铁的、卖艺的,人来人往,倒也热闹。

林雨桐没过去挤,只在一边瞅着那些人交易。

看来这个石老板是个特别会做生意的人。他的布都是裁好的,一件袍子一块布。『药』都是按照『药』方抓好的,哪种是治疗感冒的,哪种是治疗咳嗽的。两国的度量标准是不一样了,而大部分的人又是不会计算,更不会换算的。所以,这种办法把交易变得简便了起来。大家还会觉得公平,不怕被欺骗。贵不贵的,都是卖家定价。只要价格统一,没有买的比任何人贵,这在大部分看来,就是公平的。

林恕朝另一边指:“这边是贱民交易的地方,好东西都在另一边。”

林雨桐并不想过去,那里是锦衣玉袍,衣着光鲜。都是北康的贵族。她这个身份,平白叫人奚落。她有事要办,没工夫跟别人磨牙。

因此只道:“今儿算了,有些累了,找个地方坐坐吧。”

她貌似随意的指了指,“就坐哪儿吧。”

林恕的脸一下子通红起来,“殿下……那里……”

林雨桐却抬脚就走。

这是一排特别整齐的帐篷,门口放着桌椅,每张桌子上都坐着几个汉子,碗里端着的都是烈酒。

而斟酒的酒娘,却都穿的绸缎的衣裳。

看的出来,她们都是汉家女,是靖国的百姓。

林雨桐坐过去,那酒娘就顿了一下,为难的看了一眼倚在帐篷边穿着大红『色』织锦蝶恋花的女子。

那女子嘲讽的笑了一下,盈盈的走过来,“原来是殿下来了,贵客贵客!”

林雨桐将斗篷紧了紧:“不能庇护自己的子民,受谩骂与嘲讽,本就是该得的。”她指了指边上的凳子,“坐吧。说说话。”

这女子轻笑一声,不以为意:“那就多谢殿下了。”她施施然坐下,风情万种。

“你们这……酒坊,老板是石万斗。”林雨桐几乎是肯定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女子面『色』一下子就变了:“殿下何意?”

林雨桐看她:“要在这里说吗?”

这女子给边上站着的一个小姑娘使了眼『色』,才重新扬起笑脸:“哟!这外面怪冷的。殿下里面请。只要殿下不嫌弃咱们腌臜。”

她是故意的,将林雨桐带进了一间帐篷。

帐篷里男女纠缠在一起,看见有人进来也不以为意,反而得意的哈哈大笑。

林雨桐面无异『色』的坐在一边的榻上,等那个男人离开了,床上的女人不见羞涩的穿好衣服跟着出去,她示意林恕出去:“守好门,别叫人打搅……”

“小女子媚娘请殿下指教。”收起媚『色』,眼里倒是多了几分厉『色』。

“呵!”林雨桐就笑:“商队在路上一走半年,这些伙计见了众位姑娘却客气有加。甚至见蛮子带着姑娘们进帐篷,还会『露』出几分憎恨之『色』。”

媚娘轻笑一声:“殿下倒是火眼金睛。只是不知看着自己的子民沦落到如此境地,作何感想?”

林雨桐看着媚娘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突然间,她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

她急切的想找四爷,但是对这些人而言,她是太孙殿下。

哪怕到了如今,她们也认为,她们是她的子民。

林雨桐站起来,抬步就走,到了帐篷门,就顿住了脚步,扭头道:“叫石万斗带你们回去吧。你们干的这些,太危险了。”

她们拿身子换的,并不是银子,而是消息。

能被请进帐篷的,无一不是那些贵人身边牵马坠蹬的。一句两句无心的话被他们听见了,拿来换一个春宵一刻。

但谁是笨蛋呢?

迟早会被看明白的。

媚娘愣了一下:“回去?殿下说的好不轻巧?我本事凉州的良家女子,丈夫温良,孩儿乖巧。可是一朝醒来,天翻地覆,蛮子烧杀抢掠无所不干,我的夫君为了我和孩子,被人杀了,我的孩子看见父亲惨死,受惊发烧,无处医治,死了!我被掳劫到北康,原想一死了之。可是我不甘!我不甘!我……”

“住嘴!”外面传来一声呵斥,紧跟着,帘子被掀开。

一个身材修长留着两撇短须的男子走了进来,对着林雨桐就下跪:“殿下赎罪!草民的家奴不知礼数,胡言『乱』语……”

“石万斗?”林雨桐叫出他的名字。

“正是草民。”石万斗低头,心里却翻转了个几个来回。

这个太孙殿下,跟相传的太孙殿下可有些不一样。

都说他身体羸弱沉默寡言『性』子懦弱,可如今看,却一点也不像。

小小的少年,面『色』苍白,脸上有几分不正常的红晕,听说他受伤了,该是大病初愈的样子。可却身姿笔挺,气质昂扬。

他不敢小觑,恭敬到了极致。

林雨桐绕过他走了出去:“你起来吧。我只是……随便转转。”

林恕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很是后悔被精致的货物引走了心思,叫人家给闯了进去。

林雨桐多看了林恕两眼,这姑娘,屋里伺候还行。在外面的话,不是很机灵。

本想干脆回去算了,却不想后面传来呼喊声,“太孙去哪?”

林恕提醒:“殿下,是宝音郡主。”

宝音郡主,北康二王子庆格的嫡女。

这位二王子本就是女奴所生,因勇武得以出头。其妻子为凉州降将戚威的嫡女。因此,宝音说的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因着身上有四分之三的中原人血统,倒是长的跟蛮子半点也不像。

她还有个哥哥牧仁,『性』格温和。

这是原身身边能被称为朋友的两个人。

当然,在别人眼里,他们是朋友。但在原主的心里,对这一对兄妹,却也并非毫无芥蒂。

在北康来说,他俩的外公戚威是降臣。但在靖国,戚威就是叛臣。

如此的身份,又怎么会是朋友?

林雨桐站下,对两人点头:“出来转转,没想到遇到二位。”

宝音红着脸:“本来想去看你的。但是我阿妈……对不起啊。”

林雨桐摇头,没什么可介意的:“二位随意转吧,我就不陪着……”

牧仁一把把林雨桐拽住:“太孙,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林雨桐扭脸看跟出来相送的石万斗,他立马吩咐一边的媚娘一句,然后过来:“请殿下里面坐。”

宝音一看地方,就跺跺脚,“你们都不是好人,我才不去呢。一股子『骚』狐狸的味道。”

直接跑远了。

牧仁『露』出宠溺的笑:“家妹无状,殿下勿怪。”

林雨桐没言语,只道:“里面请。”

安坐了,石万斗要避出去,林雨桐摆手:“不必,一边坐吧。听听也无妨。”

牧仁多看了石万斗一眼,才对上林雨桐的眼睛:“我知道,你未必真把我当朋友。但……到底是我带你去的猎场……你这次受伤,险些……有我的责任在。既然有我的责任,我就不会逃避,事后我专门查了……那箭簇是阿尔斯楞的没错……他不敢杀你的!因此也绝对不会给你造成致命的伤。可按说受伤了,你的马该把你带回营地,可这中间却出了变故,你被马带到了云山顶上,人和马都从山顶下滚了下来……马儿好好的路不走,为什么去从来没去过的云山?它是自己跑上去的,还是被人牵上去的?”

阿尔斯楞是大王子巴根的第三子,很得巴根的宠爱。如今牧仁却说,罪魁祸首不是拉尔斯冷。

林雨桐眯眼:“你怀疑谁?”

牧仁看了石万斗一眼,到底还是直言了:“靖国的使团七月来朝,八月底走。却在九月底还驻扎在云山附近,跟咱们虽然隔着整个云山,但如果翻山的话,距离真不算是远。据说,是使臣上官大人病了,在原地修养。”那么巧,太孙就出事了。到底谁是幕后那只手,想来不难猜!

说完,直接起身,“告辞!”

“等等!”林雨桐脸上带了笑:“你费心了,多谢。不过……牧仁兄想多了。正如你所说,被箭簇所伤,并不致命。我也不至于那么不济事。当时我的神智是清醒的,并且还能御马。所以,不存在有人故意牵马将我带到山顶扔下去的可能『性』。至于使臣上官大人,沉疴难医!误会一场……而已!”

牧仁在林雨桐脸上多看了两眼,轻轻一笑:“太孙殿下真是叫人刮目相看,既然您认为不是……那真的不是吧。告辞!”

林雨桐起身相送,回身看着低垂着头的石万斗,“石老板觉得呢?”

石万斗拱手:“太孙说什么,便是什么。草民不会胡言『乱』语。”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不管是不是靖国的人要自己的命,在北康都不能承认。

这件事如果承认,就把靖国内斗的事摆在了北康人的眼前了。

所以,哪怕没有阿尔斯楞那一箭,也得把北康咬死了。哪怕看见靖国的刺客,也只能咬牙放在心里。

林雨桐对石万斗点点头,转身要走,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停下来:“石老板,可否问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石万斗愣了一下:“草民是您的子民,君在上,岂有不答的道理。”

“阴太师的事,你想来是听说过的吧。”她这么问。

“听过。不多!”石万斗如是说。

“听说他如今只一个孙儿,还遇刺了,可有此事?”林雨桐盯着石万斗,装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是有此事。”石万斗肩膀松了一下。

“这个叫什么来着的……家伙命可够硬的。”说着,就想起什么似的问,“他叫什么来着。”

“回殿下的话,叫阴镇。”石万斗没怎么在意,“是皇觉寺的高僧给取的名字。”

果然是叫阴镇吗?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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