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或许正是这样，所以直到过去十年他依然无法接受残疾的自己，便比常人痛苦百倍。
可是此刻宋乾坐在地上，命令他立刻打电话通知医生来，他甚至顾不得自己。
助理觉得好像有什么藏不住了。
医生就在宋家，不过几分钟就快速赶来，给娆娆做了检查和诊断，宋乾冷着脸坐在床边，眼里只有鼻翼还沾着血丝的少女，“怎么回事？”
医生无奈说，娆娆是累晕了，她应该是长期劳累，睡眠不足，身体负荷不了所以才会突然晕倒。
宋乾皱眉不解：“累？”
怎么会累？
他或许不知道，因为娆娆的学习计划进行的太缓慢，她已经把五点起床计划提前到了四点。
娆娆醒来已经是一小时后了，她猛地惊醒，昏黄的灯光下，看见宋乾坐在床头，男人脸上还有些病态的苍白，不见虚弱，眉宇间全是阴沉沉冷硬气息，当然就算如此，也难掩凛然气势，俊朗面容。
见她醒来，他冰冷的目光看来。
娆娆想了会儿，说：“爸爸果然是爸爸，居然用枕头就把我砸晕了。”
宋乾：“……”
他踩不死她，只能屈尊降贵用手捏死了。
“医生说你劳累过度，没有休息好，怎么回事？”
“哦，可能是最近学习太勤奋了。”
“……你这么喜欢学习？”
“宋乾，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好好学习是我成功的唯一捷径。”
宋乾看着异常认真的少女，她眼底安静又平和，就算是学习时候的模样，她眼里也全是专注和认真，有着为了未来去拼搏和努力的生命气息，她的生命是平静又火热的，明明是个平凡的少女，可努力认真的模样，就耀眼到让人无法忽视。
娆娆下了床，看着异常沉默的男人，认真说：“宋乾，你病好些了吗？”
“你现在应该关心你自己。”
“我挺好的呀。”娆娆说，“我觉得宋爸爸你更需要关爱。”
“闭嘴。”
“我饿了，我们吃饭吧。”
“……”
宋乾抬了抬眼帘，突然觉得他好像也很饿了。
……
宋乾病了几天，好得也快，烧退了，只有轻微的咳嗽，作息也变得正常起来，周日这天还有精力应付前来宋宅报告工作的属下，他很少会出门，最多的就是开视频会议，现在最多的就是在窗前看蠢笨少女奋发学习。
宋乾不愿深想这种变化。
可他心里隐晦的明白，他心里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
少女身上有着让他止不住想要靠近的魔力。
周一到周四最难捱，到了周五他就开始盯着时间看，时间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直到她回来。
有时候他甚至会在周五来临的那天，借口外出有事，故意经过校门，既然来了就接上一起回去。
他的隐晦心思无人点破。
他便觉得除了他无人会知道。
可当他真正坐在校门口，看见朝气蓬勃的少年少女，笑容灿烂又鲜活的模样，再看看他自己，他已经老了，还是个残废，就更能看清他和她之间的差距，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娆娆见宋乾来接她，意外又惊喜，她跑上车，也没心思去看不远处叶雨震惊又疑惑脸色。
叶雨是真的震惊，上次宋朝的态度就让她吃不消了，这次再看见宋乾亲自来接娆娆，她心里就一阵发苦。
那个冷漠又阴郁的男人为什么也对娆娆刮目相看？
娆娆离开叶家居然还能找到这么厉害的靠山，果然是不一般！
她以前是小瞧她了，以为孤儿院出来的没见识、没远见，其实不然，这人鬼心思多得很。
当然宋乾亲自来接娆娆放学的事情叶雨是不会和家里说的，最近叶父叶母对娆娆就比之前还上心，想尽办法的要让娆娆回心转意，还让她转交了不少东西，虽然娆娆都没收，可作为中间人，叶雨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
如果再把今天看到的告诉叶父叶母，到时只怕娆娆会更嚣张。
她跺了跺脚，背着书包上车回家。
而另一边的娆娆为了感谢宋乾来接她，特别给了他谢礼，她拉过他的手掌，把几粒细碎的糖过倒在他手上：“这个糖最好吃了，我最喜欢。”
宋乾很嫌弃，皱着眉头想要甩开她，娆娆立刻道：“真的，你尝过肯定会喜欢。”
宋乾也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他迟疑半晌，还是仰头一口吃掉，刚抿进嘴里，他僵了片刻，美丽的少女凑到他跟前：“宋爸爸，这个是跳跳糖，嘴巴里有没有一跳一跳的特好玩？”
他忍了满嘴的跳跳跳，却没忍住重重的捏住少女白皙的脸颊：“娆娆，我看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要翻天了！”
娆娆立刻道：“好爸爸，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吱——
车子扭了一扭。
宋乾：“……………………”
宋朝得知宋乾亲自去接娆娆放学，他特高兴，兴冲冲的跑去找宋乾：“爸，你是不是接受娆娆了？我就说娆娆是小天使，是贴心小棉袄。”
宋乾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只是路过顺便而已，还有，娆娆不是小棉袄。”
宋朝一副你懂我懂大家懂的表情，“不说了，我去监督妹妹睡觉。”
宋乾头疼。
上次学习累到晕倒的事情成为宋家大事，宋朝说了，任何人看到娆娆房间过了夜里十二点还亮着，都重重有赏，早上也不能早过五点。
学习重要，身体也重要啊。
看着笨妹妹拼命学，扑腾着小翅膀拼命飞，他也很心疼的。
娆娆在这样紧密的盯梢中迎来了期末考，期末考是重中之中，整个宋家都严阵以待，管家早晚都给她煮补脑补身体的东西，牛奶一瓶瓶的喝，就连宋乾发火赶人的时间都少了，宋朝也每天都给她加油打气，让她别怕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努力过问心无愧就行。
娆娆好想打人的，她觉得这样都考不好，那真的没脸见人了。
三天的考试总算结束，她出了考场，宋朝在门口等她，接过她的小书包，给她递去新煮的核桃奶，摸着她脑袋说：“辛苦了辛苦了，走，我们回家吃大餐，管家叔叔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鱼，还熬了鲫鱼汤。”
娆娆点点头，咬着吸管走在宋朝身边，他给她拉开车门，娆娆抬眼就看见坐在车里的宋乾，男人一身黑色，脸上难得没有阴郁和冷沉，他平静的扫她一眼：“愣着干什么，还要等你多久？”
娆娆哦了声，坐上车。
大概是考完之后松懈了，上车没一会儿她就昏昏欲睡，最后直接靠着睡着了。
宋乾拿过她手里的杯子，搭在他膝上的毯子盖到少女身上，他看她安静睡着的干净脸庞，手指轻抬，撩过黏在她嘴唇的一缕发丝。
他神色不动的坐回去，摩挲手指，垂眸，浅浅的笑了一下。
宋乾感觉他黑暗死寂了十年的世界里突然来了一束光，那束光明亮灿烂，有着最引人注目的光和热，却在他触不可及的地方。
他只能仰望，想要靠近触碰而不能，小心翼翼的，沾到一丝温暖就能让他窃喜许久。
他病了，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十几分钟的路程很快就到，娆娆沉沉睡着没有醒来。
宋朝下了车，对着司机和出来迎接的管家小声的嘘：“娆娆睡了。”
他拉开车门，轻手轻脚的把睡着的女孩抱出来，一边压着嗓子对宋乾说：“爸，我送妹妹上去睡会儿，她肯定又熬夜看书了。”
宋乾淡淡的嗯了声，看着宋朝抱着熟睡的少女离开。
他垂眸，看见自己安静的双腿。
娆娆醒来已经是夜里七点过，冬季的天黑得特别早，此刻窗外的天色已经黑沉沉的，只有院落的路灯散着昏黄的光，飘了几点细雨，整个宋家安静得听不见半丝声音。
娆娆去洗了个脸，踩着拖鞋下楼。
宋朝躺在沙发上玩游戏，宋乾手里摊着一本财经杂志。
见她下楼，男人阴沉的眼神看去，看见整个下巴都藏在毛绒毛衣下的少女，安静的眼眸在看见他时弯了弯，声音是才睡醒的软糯：“宋乾，我好饿。”
宋乾合上杂志，“准备晚饭。”
其实晚餐早就做好了，都是娆娆喜欢的，补身体又补脑的食物，就等着娆娆考完后回去大餐一顿，不过她睡着了，没人舍得叫醒她，热呼呼的饭菜放到了冰凉，此刻只能重新热了端上来，娆娆先喝了一碗清淡爽口的鲫鱼汤，瞬间便觉得浑身都暖呼呼的，她拉了拉毛茸茸的毛衣，瓷白的脸颊变得嫣红。
宋乾的眼神不经意的扫过她，看见少女美丽稚嫩的脸庞粉嫩可人，垂眸也喝了口汤。
宋朝吃了一晚上零食，嘴巴就没停过，此刻一点儿也不饿，他随便吃了几口，问娆娆：“娆娆，你大学想学什么？”
娆娆说：“学医。”
宋朝一愣：“……学医啊？为什么学医？”
宋朝学的工商管理，毕业后会直接进入宋氏企业工作，分担宋乾的工作。
从他懂事起，他就知道他的未来不会有除这之外的其他安排，尽管他每次看见他爸为病痛折磨，看见他的父亲和爷爷死在手术台，他也想过要学医。
可是宋乾告诉他，医生有很多，他可以请很多有名的医生回来看病，但宋家要靠他，这是父辈的心血，也是他的责任。就连宋乾都看向娆娆。
娆娆说：“喜欢啊，我想救更多的生命。”
宋朝想到了那只没能熬过伤痛最后死去的狗。
他揉揉少女的脑袋说：“好的啊，我相信妹妹能成为最厉害的医生，以后哥哥生病了就找妹妹了。”
娆娆瞥他一眼：“乌鸦嘴。”
宋朝笑开，娆娆也忍不住抿唇笑了笑，却听宋乾一声冷哧：“脑子那么笨，能成为医生都困难，还最厉害的医生，痴人说梦。”
娆娆扁扁嘴，眨巴眼睛看着宋乾。
宋朝立刻反驳，护犊子似的：“爸，你别打击妹妹的梦想，我们妹妹这么努力，我相信她一定可以！”
娆娆点头说：“嗯，我也觉得我可以。”
宋乾阴沉沉的呵了声。
娆娆：“宋乾，你不是我的好爸爸了。”
宋乾：“………………”
鬼才是你的好爸爸！
宋朝立刻安慰娆娆：“娆娆别听爸瞎说，我们爸就这德行，我们加油，做出成绩给他看。”
娆娆：“嗯！”
一双筷子飞到宋朝脑袋上，宋朝抱头哎哟大叫，宋乾怒：“我扣你零花钱！”
宋朝大叫：“爸！你欺负人！”
娆娆说：“坏爸爸，欺负我还不止，居然还欺负哥哥。”
宋乾咳咳咳：“……接下来几天你都没有鱼汤喝！”
娆娆立刻喝了半碗鲫鱼汤，抹了嘴巴说：“坏爸爸，我和哥哥不会屈服的！”
宋乾看着少女，手痒的想去捏她鼓鼓的脸颊。
宋朝抱住她肩膀：“嗯！妹妹我们走！”
娆娆：“……去哪儿？”
宋朝说：“去收买管家叔叔，让他给你把鱼看好，偷偷做给你吃。”
为了给娆娆长点儿智商，养养身体，厨房特别准备了一个大鱼缸，里面全是养给娆娆吃的小鲫鱼，只要她在家，每天都能喝到各种各样清爽可口的鲫鱼汤，宋家的厨师很厉害，熬煮的鲫鱼汤几乎不带重样的，熬得火候也特别好，喝起来一点儿也不腻。
娆娆起身说：“好，那我们走。”
宋乾看着少年少女双双跑进厨房，突然勾唇，眼底漾出笑意。
真是傻子。
助理送来新的筷子，见宋乾垂眸喝汤的模样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
果然啊，只要有娆娆和宋朝在家，宋乾的心情就不会差。
可同样的，他的喜怒更为不定，上一刻看起来还很好，下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会赶走身边所有的人，或许是顾忌娆娆要学习、要睡觉，他已经很少大张旗鼓的发脾气、砸东西了，他更多的是把自己关起来，烟一支支的抽，在窗前一坐就是一整天，阴郁的神色浓得几天也化不开。
就如此刻，他突然扔了筷子，脸色又恢复往日的阴沉和冰冷。
他闭了闭眼睛：“回书房。”
助理应了是，推着宋乾上楼。
电梯门合上，助理突然看见男人的手放在腿上，用力的抓紧，用力到五指僵硬，手背上青筋爆起。
助理抬眸看向前方，心下叹息。
在黑暗行走的男人遇到了他的小太阳，想要救赎，却又害怕救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