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坐落在皇宫午门东侧,是大明朝内阁大臣办公场所,各种影响国家大局的政策,指令从这里产生,再辐射到全国各地。
文渊阁的正厅供奉了孔子像,两侧有官舍,令阁臣办公席闲暇以休憩,另外还有阁楼用以保存书籍档案,阁前不远处是两处平方,是书记人员抄录政令,文件的地点。
此时的文渊阁内,首辅方从哲刚刚坐定,门外用以使唤的小吏已经送来了今日的各地奏本,这些奏本经过吏员的分类,以事情缓急,地理侧重不同而分别摆在案牍的各个位置,方便内阁诸位大人加以甄选,处理。
因万历皇帝个人原因,内阁成员近年来减员严重,自万历四十二年,首辅叶向高致仕以来,内阁只补充了吴道南一人,此人还久未赴任,直到万历四十三年到任,两年后后因丁忧回乡,所以到目前为止,内阁成员中只有首辅方从哲一位光杆司令,美其名曰独相大明。
“大人,这是辽东过来的急递,今儿一早到的京城,”不一会,那书记员去而复返,将一个明黄色信件递上。
方从哲眉头微皱,辽东之事近年累及大明甚多,这题本急奏可不要是什么城池陷落,兵败如山的坏消息。
纵然心中不虞,方从哲还是接过那题本,同时挥手将小吏打发,将漆封除去,慢慢拆开信件,入眼即为:“钦差经略辽东军务兼处行政地方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臣熊廷弼谨奏......”
不一会,这一篇相当冗长的奏本已经被方从哲读完,放下信件,大明首辅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碗,轻呼一口气,将碗中产自安徽黄山的毛峰吹开,然后轻抿一口,方阁老的神色在清茶的水雾萦绕中让人看起来不甚清楚。
半晌,大明首相才放下茶碗,提起浙江湖州进献而来的湖笔,于一边的小条白纸上书:“以经略之职身临敌巢,虽结果无虞,但失之体面,此次察于廷臣拳拳报国之心,不以深究,望后能周全思虑,方报君恩......沈阳守备官林忠忠勇可嘉,深以体国,升授武义将军,着监察御史、按察司官,常加体察,李元以布衣见官,神勇无匹,值此用人之际,准卿所奏,擢为前都督府沈阳卫千户,兼任城防守备职,协理城中军务,另着相关兵部,吏部详实办理。”
书写完毕,方首相将奏本置于一旁,后面自有小吏将票拟之后的奏本收集,送于内宫,等待大明天子御笔朱批,若皇帝对于内阁的票拟没有异议,再由翰林院加以润色,最后传于六部相关部门执行。
在方首相看来,此次事件实在不值得熊廷弼亲自书写题本再由军驿传输,那李元的功劳也不值当授予千户之职,但是为官之要在于体察圣意,万历帝虽然以懒政怠政着称,但是日常的奏本,章本还是照常批示的,不是说一概不理,只有涉及国本、进谏之类的事宜不再处理,一般留中不发。
目前的辽东经略熊廷弼深得圣眷,执尚方宝剑督师辽东,万历皇帝对于熊廷弼寄予厚望,指望他能平复辽东之乱,将世受国恩而罔顾的建州努尔哈赤斩草除根,以显皇权至高,大明无匹。所以熊廷弼的要求他方从哲实在没有理由去驳回,反正到时候有天子御笔背书,无关自己。
这样想着,方首相便将此事置于脑后,继续处理面前已经堆积如山的地方奏本。
乾清宫内,万历帝今天心情不错,常年缠身的腹疾近日有所缓和,那些个自命道德的廷臣也没有来叨烦自己,身着黑色圆领龙袍,万历皇帝随手翻看着今日的京城密报,上面多是一些朝臣秘闻,民间奏事,还有关于民生物价一些的信息,全由东厂下辖的锦衣卫收集而来,目的在于开阔视听,虽然说万历帝怠政数十年,但是作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掌握治下子民的信息,仍然是万历皇帝的日常工作,对抗朝臣而不视事是一回事,而关注统治下的臣民又是一回事,不然他这个无为而治的皇帝也做不安稳。
另一边,身着青衣布袍的小太监抱来了今日的京城与地方奏本,需要皇帝御笔批红。
其实在明朝后期大部分的奏疏都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批示,后由皇帝过目即可。
但是自从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陈矩过世后,万历皇帝就一直让这个位置空着,没有进行补充,所以大部分奏折都是由万历皇帝自己批示,随手拿起几个奏章,第一个是浙江巡抚刘一昆上奏,称报称巡按去职后一直未做补充,导致境内讼诉,刑狱之事处理起来力有不逮,另外通判,推官亦有缺额,请朝中及时增补,内阁的处理意见是由吏部进行勘察推举,月内回复。
万历帝放下奏本,提起御笔书道:“朕已知晓,着吏部处理。”而后面无表情地拿起另一本奏疏,辽东经略熊廷弼上书。
万历帝眉头轻挑,翻开奏本看了起来,半响,皱着的眉头轻轻舒展,放下奏本后,慢慢站起身来,有些肥硕的身体绕着乾清宫大殿踱步,一旁伺候的掌印太监李恩有些摸不准主子的心思,那个奏本他已经看过,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
“李大伴,熊廷弼这个奏本你看了吗?”万历帝突然开口问道。
“回禀陛下,奴才看过了,熊经略为报陛下之恩,深往抚顺勘察,确实忠勇体国,殚精竭虑而已。”李恩顿了一顿,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回到:“至于那李元,能一介布衣得熊经略青眼,必有其过人之处。”
听到李恩的回答,大明天子没有什么回应,只是看着大殿外面,有些沉默,汉白玉台阶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内宫广场,再往外就是外庭三大殿,然后再往外是整个北京城,都是他朱家的天下......
“目前辽东局势堪忧,而此时熊卿突然推举一介布衣为官,是天下局势败坏,还是真的无人才可用,致使如此?”万历皇帝有些心悸,这几十年的内外相隔,与朝臣们关于国本之争的无休止对抗,是否真的有意义?
日光西斜,万历皇帝一时有些恍惚,这大明的天下,是否会因为朕的作为,遭受倾覆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