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
嘹亮鹰啼传遍山野,往南方疾驰的鸟鸟,飞在云层之下,低头扫视着方圆数十里的原野,搜索着蛛丝马迹。
而鸟鸟后方,女帝手持马槊在山岭中飞驰,时而驻足停留环视周边,又继续往前追去。
两名武圣夜间逃遁,还下着雨,正常跑了就不可能再被找到踪迹。
女帝在往南方追出几十里后,已经没了任何线索,但好在身边跟着鸟鸟。
鸟鸟身在高空之上的广泛视野,夜间视力也远超凡人,沿途还不停发出信号,吸引夜惊堂注意,只要夜惊堂在方圆一二十里之内,就肯定能察觉。
一人一鸟如此不知追了多远,在已经来到承天府辖境后,天空的鸟鸟终有了发现。
只见两声鹰啼后,侧面几里开外的宽阔河道上,出现了一个小光点。
女帝眯眼仔细看去,可见河面上飘着一艘小渡船,船头站着道人影,手里拿着个火折子,正在对着天上的鸟鸟画圈,而鸟鸟瞧见后第一时间就冲了过去。
女帝知道夜惊堂肯定在那边,心底的大石头可谓瞬间放下了一半,见此当即转向,撞破细雨来到河道之上,而后脚点碧波追向渡船。
渡船上,薛白锦左手摁着衣襟,右手持火折子在渡船屋檐下摇晃,发现一道身手持长槊的黑影飞驰而来,眼底顿时显出戒备。
不过薛白锦和女皇帝打过架,瞧见这动如怒雷的气势,就知道来的是谁,眉头又皱了下。
“叽叽叽……”
鸟鸟虽然好吃,但大事从不迷糊,宛若一颗白色炮弹穿过细雨,来到游船跟前,环绕一周发现夜惊堂没死后,就又飞至高空当岗哨盘旋,以免敌人从暗处靠近。
女帝接踵而至,落在了船头之上,因为跑的太快,在船头强停把渡船都踩得下沉些许。
发现薛白锦浑身血迹,脸色肉眼可见的虚浮,女帝也没再计较以前被撕裙子的旧账,上前握住左手号脉,询问道:
“你伤势如何?夜惊堂怎么样了?”
因为是从天门峡全速赶来,女帝消耗同样不小,身上可见蒸腾汗气,语气也起伏不定。
薛白锦受了内伤,但有浴火图傍身,休息这么久后,除开体魄很虚,也没什么要命的地方。她把手腕抽开,眼底带着些许不满:
“你现在才来有什么用?”
女帝却被薛白锦劈头盖脸训一句,自然眉头一皱,不过马上船舱里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别……别吵架,我没事……咳……”
声音虚乏无力,甚至有种出气多进气少之感。
女帝心头一颤,把马槊插在了船头,弯身进入舱室之内,却见衣袍破破烂烂的夜惊堂,靠在舱室的角落,脸色泛红额头发黑,嘴唇却是白的,可以说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气色对的地方。
女帝知道夜惊堂肯定受了伤,但有浴火图在,当场没死按理说就死不了,着实没料到会到气若游丝的地步。她把面甲摘下来丢去一边,在旁边蹲下,抬手却又不敢碰:
“你受了什么伤?”
薛白锦站在门口,本来不想插话,但瞧夜惊堂露出微笑的神色,就知道他心疼女人不想说实情,直接插话道:
“他为了给伱找明神图,被项寒师堵上,搏命之下推演了后三张图……”
哗啦——
话音未落,女帝便是浑身微震,连带着麒麟铠甲都晃了下。
作为为了舍命一搏,自行推演五张鸣龙图的过来人,女帝比世间任何一人都清楚,自行推演鸣龙图后果有多严重。
她天赋绝世,曾经也自信满满,觉得肯定不会出错,但结果却证明,她哪怕天赋再高对了九成九,终究还是错了那么一丝。
就是错的这一丝一缕,让她这十年几乎不敢离开京城,每天泡在药池子里,入秋便要长期躺着,时不时便会发病,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就这么被活生生折磨了十年。
至于浴火图,浴火图确实能治好任何伤病,但其原理是把身体恢复到原本的完好状态,就比如天生六指的人,砍到一根手指,浴火图还是会恢复成六指,而非变成正常的五指。
而鸣龙图恰恰就是改变人的先天基础,练过玉骨图的人,骨骼坚如铁石,浴火会恢复成坚如铁石;而如果练错变成骨质增生,浴火图同样会恢复成骨质增生,致使身体陷入死循环。
陆截云便是因为浑身长骨刺,不得不刨开血肉磨掉,但磨掉同样会长,身体越健朗便长得越快,长得越快便死得越快,在无数次反复折磨后,最终精神崩溃选择跑来刺驾殊死一搏。
女帝练错了鸣龙图,还能通过无与伦比的地位与人脉,去搜集散落于世家的鸣龙图让身体恢复。
而后三张图明确失传,连去找的线索都没有,只要触碰,那就是必死无疑,没有任何挽回机会。
女帝听见这个噩耗,柔媚动人的脸颊瞬间就白了几分,但反应过来后,又迅速压住了毫无意义的怨天尤人,强自镇定坐在了跟前,摆出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握住了夜惊堂的左手柔声安慰: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没事的,朕待会就下令,让满朝上下全出去找,把整个南北朝挖地三尺,后三张鸣龙图肯定在世上,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
薛白锦单独去找,肯定是希望渺茫,听见女皇帝说这话,她来到舱室之内,在跟前半蹲:
“历史上推演鸣龙图的人,结果多分为两种。一种是身体奔溃当场暴毙,另一种是身体尚能运转,但存在瑕疵,通常都是瑕疵日积月累慢性死亡。
“夜惊堂现在没出事,应该就能撑一段时间,你派人找要尽快……”
夜惊堂靠在墙角,看着两个南朝最强的女人都慌了神,开始琢磨起如何救他,他略微抬指道:
“不用这么担惊受怕,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就是损耗太大承受不住才弄成这样,只要不再运功,往后就不会有事。我推演的鸣龙图,又不一定是错的,鸣龙图也是人弄出来的,前人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做不到……”
女帝和薛白锦都是自信到自负的人,以前也这么认为,但自从在鸣龙图上吃亏后,她们就认清了现实,明白历朝历代死那么多天骄,不是没道理的。
她们不相信夜惊堂推演的没问题,但事已至此,推演错了夜惊堂就几乎无药可救,她们不相信也得相信。
女帝柔声道:“若是没问题最好,但该找还是得找,做两手准备,总好过出问题了才干着急。这些事我来安排,你不用操心……”
夜惊堂略微摇头:“你先操心怎么把北梁灭了,两军交战,死的可不是几个人,波及的是两国亿万百姓。我真有分寸,说没事就没事,你们这么干着急……咳咳……”
话没说完,又闷咳了两声,带出几点血沫。
薛白锦和女帝刚压下几分的脸色,又瞬间白了,女帝迅速扶住夜惊堂:
“你怎么了?”
薛白锦同样在旁边扶着,冷声道:“你别说话了!要找图就去找,明知他身体不对,还啰哩巴嗦个没完,让他好好休息下不行?”
女帝刚开口就被薛白锦一顿训,硬是没敢还嘴,只是扶着夜惊堂的胳膊,帮忙扶着胸口:
“你先缓缓,我马上带你回去……”
两国都开战了,夜惊堂留在这里是找死,自然得尽快离开,但显然不能就这么走,他开口道:
“咱们先歇息到天亮,边关估计已经兵荒马乱,凝儿她们过去不安全,坨坨你……呸……白锦你恢复了体力,就和鸟鸟一起回去汇合,送她们入关,有情况立刻让鸟鸟传讯;钰虎你也先休息下,赶快把明神图学了,就在我怀里,然后再送我去天门峡……”
薛白锦有浴火图护体,只要吃饱喝足,休息一夜自然就有了一战之力。她望向女帝道:
“要我在这里恢复,你先走就送他回去……”
夜惊堂略微摇头:“她从天门峡跑过来又追到这里,不缓一下我哪里敢让她送。十万火急也得有条有理劳逸结合,才能事半功倍,行了,听我安排,好好休息。”
两人见此,也不说话了,薛白锦靠在墙边上休养起身体。
女帝是过来救命,肯定不能两手空空,见两人都挺虚弱,取下腰间挂着的布袋,取出伤药、口粮等物,从一个小瓶中倒出一颗暖黄色丹药,本想递给薛白锦。
结果手伸到一半,眸子却动了下。
薛白锦方才听到动静只是把衣襟整理好,来不及整理裹胸,本来她腰背挺直站着没事,但此时进来,靠坐在夜惊堂侧面,衣襟就松散了些,从侧面看去,出现了道缝隙,能看到里面的白皙肌肤。
女帝本来也没心思注意这些,但旁边休息的夜惊堂,眼神明显往缝隙瞄了下,又迅速收回摆出无事发生过的模样。
女帝见此,略微偏头靠在夜惊堂肩膀上,从他的角度去看,结果就看到了南霄山大峡谷,好圆好深……
薛白锦本来在闭目调理,察觉女帝异动,转头看了眼,蹙眉道:
“你看什么?”
女帝看在夜贵妃为了自己舍身至此的份上,也没说方才夜惊堂眼神乱瞄的事儿,只是把丹药递给薛白锦:
“衣服都打烂了,待会我去找件干净的给你们换上。你把这个吃了。”
薛白锦又把衣襟合了下,接过不知名丹药:
“这是什么?”
女帝又取出一颗,喂到夜惊堂嘴边,眼底显出傲色:
“粮丹,朝廷花十年心血才研究出来,在今天之前,是大魏头等绝密。此物吃一颗能顶一天饿一个荷包就能装十几天的军粮……”
薛白锦听见这话,眼底明显闪过一抹异色。
作为将门之后,薛白锦自然知道行军打仗什么最重要。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古往今来无论多强的军队,都得先吃饱饭才有战斗力,而且不是吃一次,是每天都吃、一天三顿,饿一顿战斗力就得掉一大截。
为了保证军队的伙食,朝廷通常会派大量运送粮草的役夫随军,但役夫同样得吃东西,只要打起仗来,后勤压力经常能把粮官给逼死。
女皇帝拿出来的粮丹,若是真如说的那般霸道,那可以说比天琅珠都厉害了。
毕竟天琅珠最多让一个人战力暴涨,撼动不了几十万大军,更左右不了两国大势。
而这粮丹则能让军卒随身携带一个月口粮,随取随用顿顿吃饱,一箱子就能管几千人的饭,不要辎重就能奔袭千里,还在埋锅做饭等后勤运粮的土着军队,遇上了根本打不成。
夜惊堂哪怕是个军伍外行,也知道这种东西的厉害,都没舍得吃,咬牙抬手拿起来看了眼:
“大魏还有这种神物?”
女帝对此道:“北梁甲子前就在仿制天琅珠、大良珠等物,想要打造一支万人敌的精军,我朝岂会没点对策,本来也在研究西北王庭的天琅珠,但落到大魏的雪湖花数量不多,也没有丹方,根本撑不起花费研究,无疾而终。
“我掌权之后,知道武人再厉害,也得吃饱饭才能打,换了个方向,招募了一匹能人方士,暗中研究能让军卒吃饱肚子又便携的东西。
“这要求比天琅珠简单太多,三年前其实就有了。但不打仗这东西不敢拿出来,所以这些人一直被关在西城所下面,日日夜夜赶制;八臂地藏看守废帝是假,看管这个才是真,连离人都不知道此事。”
夜惊堂在红河镇时,便听说了六煞之首‘八臂地藏’的大名,但从入京到现在,他都成黑衙老大了,都没见过这下属一面,此时才算明白缘由:
“怪不得京城乱子那么大,秦大人都没冒出来过……这好吃吗?”
薛白锦拿着暖黄色的圆珠打量几眼,放进嘴里尝了尝,而后……
“咳……”
夜惊堂正准备入口,就发现少言寡语的冰坨坨,一口闷之后,冷艳脸颊明显出现了变化,闷咳了一声捂住嘴,左右找起水壶。
女帝取下水囊,递给薛白锦:“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东西,这只是应急军粮,还好吃的话,世上就没人吃饭了。最好直接吞,别嚼……”
“吨吨吨……”
薛白锦接过水囊,扬起脖颈大口灌水,硬是喝了小半壶水,才缓过来一口气,而后转头咬牙切齿:
“你不早说?”
女帝耸了耸肩:“你又没问。”
夜惊堂瞧见冰坨坨反应这么大,也很是好奇,放进嘴里,仔细品味。
嗯……
丹丸用糖衣封装,甜甜的,入口便慢慢融化,味道还不错……
但随着糖衣溶解,更浓郁的甜味就涌入了口腔,咸、酸、甜等等,可以说五味杂陈,而且很‘腻’,就和生吃猪油一般。
“咳……”
夜惊堂不出意外也闷咳一声。
薛白锦就知道是如此,连忙拿起水囊,凑到夜惊堂嘴边:
“知道难吃你还吃?”
女帝则是用手扶着夜惊堂的胸口:“慢慢喝,别呛着了……”
“吨吨吨……”
夜惊堂体虚至此,都垂死病中惊坐起,硬灌了几大口水,才把口中五味冲散,喝完水喉咙里还带着余香,反正是很后悔,话都说不出来了。
薛白锦虽然有点恼火,但随着粮丹入腹,很快就有了饱腹感,身体也暖和了些。她把水囊放下,递给女帝:
“虽然难吃了点,但确实是好东西。怎么不让你手下把味道改善下?若是军卒不慎咬破,身边又没水,怕是得当场齁死。”
女帝抱住夜惊堂的胳膊,脸颊靠在肩头:
“战阵之上能吃饱就能活命,连死人都能吃,又岂会计较味道。我也想味道好些,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下面人实在弄不出来,才在上面裹了一层糖。
“其实好吃的也有,有个方士,弄出一种面条,先蒸熟晾干,再把肉粒、青菜也煮熟晒干,需要时用热水一泡就能吃,干吃也可以,味道挺不错。但此物容易受潮,而且没这个好携带……”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觉得这形容有点似曾相识,开口道:
“回去了给我尝尝。”
女帝微笑道:“行,当做备用军粮送了些到边关,天门峡有些,我回去给你做,我下面其实挺好吃的……”
“咳咳……”
薛白锦见夜惊堂又忽然闷咳两声,脸色微沉:
“你别说话了,让他好好休息。”
女帝见此停下了话语,闭上眸子安静靠在夜惊堂肩膀上,注意着体内气血情况。
夜惊堂吃下粮丹,虽然味道一言难尽,但热量营养确实惊人随着肚子里有东西,身体都舒服了一大截,但心思也开始有点跑偏了。
毕竟钰虎靠在肩头,抱着他的胳膊,大臂陷入两团酥软,手直接搭在下面的地方,触感很是诱惑人。
而冰坨坨虽然没靠着他,但就坐在身侧,方才喝水动作太大,又把宽松袍子弄散了,略微转眼就能看到一抹丰腴白皙……
女帝抱着夜惊堂的胳膊,发现夜贵妃老是看旁边的女人,也不知是不是吃醋,把贴身武服拉开了些,露出了里面的红色薄纱小衣,中间还开了个洞,故意把沟露出来的款式……
夜惊堂瞧见此景都愣了,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边看了。
薛白锦听到解衣服的动静,睁开眼眸看了眼,皱眉道:
“他都这样了,你发什么骚?”
女帝重新靠在肩膀上,淡然道:
“觉得闷罢了,你不也一样。”
薛白锦莫名其妙,正想冷声质问,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低头一看,连忙把衣襟重新拉好,往侧面挪了些,抱着胸口做出了假寐的模样。
夜惊堂气血不稳,实在不敢接受钰虎的奖励,等冰坨坨装睡后,再度开口:
“明神图在怀里,你快学了吧。”
女帝听见此言,其实心头十分后悔,毕竟她是找到了明神图,夜惊堂却落入了死局,可以说夜惊堂就是用处境互换,来保住了她的平安,而且比她更凶险更无助。
听见夜惊堂催促,女帝甚至不好意思抬手去拿,但身为大魏帝王,她行事必须理智。
女帝抬眼看了看夜惊堂后,忽然抬起脸颊,稳住了男子发白的嘴唇。
薛白锦好歹山下无敌多年,可不是软柿子,听见后面奇奇怪怪的动静,深深吸了口气,回头看向唇枪舌战的两人,抬手指向门外:
“你给我出去!再敢打扰他休息,别怪我不讲情面!”
女帝深情吻着夜惊堂,许久才松开嘴唇,看着那双有点尴尬的眼睛:
“这里不方便,我回去再赏你。”
说完后柔柔起身,走到门外坐了下来,手里拿着夜惊堂用命换回来的明神图,幽幽叹了口气。
薛白锦见此神色才缓和了些,起身来到门口,把舱门关上,而后才回到原位坐下,继续假寐。
夜惊堂看了看冰坨坨又散开的衣襟,本想提醒一句,但怕惹到气头上的冰坨坨,最终还是闭上眼睛,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