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校长闻听很动情地说:“你看这事办的,你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我没尽到责任。”
父亲也赶紧说:“刘校长千万不能这么说,都是我做家长的没尽心尽力。”
“这样,咱们就这么决定了吧?”父亲以商量的口吻跟刘校长说。
“行,天远,感谢配合学校工作,理解我,你说要是在这里受了处分,不就更不好了?”刘校长把话尽量往好处说。
“你看刘校长,这边还有什么手续需要办的?”父亲说话直接了当。
“看你那边,天远,我知道一时间,马上落实好学校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先回去落实学校,跟烟海那边说好了,需要我这边做的,我全力配合。”
“行,那太感谢了。这样吧,刘校长,我看你也很忙,我就先带孩子回去了。感谢这一年来你给予的照顾和帮助。”父亲站起来说。
“哎呀,这事我昨天回去后,想想也是惭愧,没尽好责任。”刘校长继续说着客气话。
“刘校长,万分感谢了,我给你留个电话,有机会出差走到烟海,一定来我家坐坐。”父亲说着伸手从棉大衣内的上衣口袋抽出一支钢笔。
“好的好的,记在我这个笔记本上吧。”刘校长连忙从抽屉里找出一本塑料皮的笔记本,打开,放在父亲面前的茶几上。
父亲写毕,合上笔记本,双手递给刘校长,然后跟刘校长又一次热烈握手,互相寒暄着往办公室外走去。
二叔示意我赶紧跟上。刘校长送下楼,又一直送到小义的驴车前。
这才又握手道别。
我们的驴车驶出学校北门了,拐弯的时候,我看见刘校长还站在甬路上,向这边挥着手。父亲也再次挥手致意。
结束了,正式告别了河东高中一年的学习生活,看着学校的北门越来越远,我的眼眶竟然湿润了。
往事一幕一幕重新从眼前闪过。
刚来那天也是先到的校长办公室,告别学校也是在校长办公室。
从张老师带我进教室,曹柯搞怪那一幕,到王丽领唱《又见炊烟》,跟郝超用门板堵窗户。
吃着馒头咸菜想起是自己的生日,替佳慧解围,用军刺与七截棍在场院较量,班长痛哭离世的爷爷,第一次晚上送佳慧……
我身子朝后,在车里坐着,背对着父亲和二叔,看着驴车后面的路面不断后退。
想拉回这一切,却无力的感觉。眼泪终于掉落下来,滴在面前的车板上,干透了的车木板,瞬间就把我的眼泪吸收得无影无踪了,就像从来没有接受过眼泪。
一路无语,父亲跟二叔坐在前边热聊着,仿佛没有我这件事发生过。
驴车载着我像是跟河东高中的生活一一告别,车驶出了学校北门的土路,拐上了公路。
不远处,就看到了公路东边跟老黑吃过的烩火烧店,西边的小饭店,是我和老黑,李强,贺方安,张建地他们第一次喝酒的地方。
驴车继续往前,路面继续向后退着。车过镇街路口,二叔指着西北角的供销社饭店跟父亲说着,“就是这家饭店,海超打架那家。”
我却故意躲避,没有去看,而是把眼光顺着镇街向西望去,那里有电影院,照相馆,还有本来我们该去的那家炒鸡店。
车子继续南行,忽然使劲颠簸了一下,我意识到我最不舍离别的地方到了,我下意识地把头转向路东。
路边的景象不断后退着,终于,那个大门出现了,大铁门开着的,小铁门是关着的,那个每天晚上亮着的大灯泡是灭着的。
车子继续南行,大铁门不断后退,渐渐快看不清了,忽然,我隐约看见小门外有个高高的女孩,好像在向我挥手,穿着紧身牛仔裤,长发披肩,一张高冷而又笑得灿烂的脸……
告别仪式进行完了,小义的大黑驴,继续前进着。我转过了身子,向着车头坐着,寒风迎面而来,清醒了很多。
与向后坐不同,现在,前边的路面全是迎向我的,向我热情奔来。而且奔涌而来的路面后边还紧跟着长长的路,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
到家了,父亲决定住一晚,明天早班车带着我一起回烟海。我也没什么收拾的了,都在行李包里。
铺盖都是二婶家的,小义趁着我们去找刘校长时,已经去宿舍拿到车上了。
只有床单,枕巾是妈妈从家里给我带的。我从铺盖卷里找出来装入行李包,留个纪念。
二婶问起了,少了一床被子,我知道是那床贴身盖的,我那晚给了佳慧。
我跟二婶说送给了一个好朋友。二婶说,“你这孩子真大方。哪有送被子的?那都是新棉花。”
“嗯嗯,二婶等我赚钱了,还给你一床羽绒的,可暖和了。”我笑着说。
“好好!还还什么还?这孩子说话。”二婶没当回事,不再提了。
父亲也没在二叔家批评我,一直在跟二叔二婶聊着家常。二婶一边聊着,一边忙活着晚饭。
父亲和二叔也正好一年没见了,想必晚上又会对酌畅聊。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我一个人来到院门外。
尽管刚晚饭时间,但天已黑透了,又是漫天繁星的时间了。我在仰望着星斗满天,这漫天的星斗也在俯视着人间。
父亲会怎么安排我呢?离开烟海已经一年了。很想念以前那个熟悉的环境,我自己那个安静整洁的房间。
还有美东,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已经一年没见了。不知他还好吗?还有老四卫凯,刘超,唐晓红。
原来烟海也还有那么多让我牵挂的朋友,我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河东和烟海像是两个世界,截然不同,我像是在穿越。
好久没听到美东的吉他声了,《花祭》《原来的你》《大约在冬季》,已被《又见炊烟》《梨花又开放》《我和我的祖国》所替代。
烟海现在在流行什么?我一无所知,我还能跟上那个城市的步伐吗?
美东看到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定会是一脸懵。我暂时忘记了离别的难过和不舍,已经在盘算着回去后的活动安排了。
(170)
“超哥,你在这里啊?吃饭了!”小义看见了在院门外路边溜达的我,在院门口喊着。
“哦,来了。”小义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回到堂屋,看到二婶已经做了一桌子菜,也摆上酒盅。二叔正拿着一瓶白酒在用牙齿起盖子。
起了半天没把盖子起下来,二叔叹了一声,“唉,不行了牙口,以前别管多紧的,一下子就咬开了。”
“爹,我来吧。”小义接过来酒瓶,用牙轻松一咬就开了。
“你也得注意,不能用牙咬,现在年轻觉不出来,以后上岁数,牙就不行了。”二叔警告小义。
小义呵呵笑着,“没事爹,上岁数还早着呢。”
二叔苦笑着摇摇头,跟父亲说:“没有办法,跟头都得自己跌够了才明白道理。”
父亲也无奈地笑着点点头,一起坐下了。
二叔拿过小义手里的酒,给父亲和自己添满。转头问我,“海超,还想喝点吧?”
“我不喝了,二叔。”我赶紧使劲摆手,疯狂摇头。
“嗯,不喝也好,酒不是个好东西!”二叔这话说的,我这回心有体会了。
“海超,那跟小义,小顺一起先吃饭吧。”二叔满意地跟我说。
“超哥,吃馒头!”小义递给我一个带着金黄色面饹的大馒头。
“婶子刚蒸的吧?好吃!”我接过来问婶子。
“对呀,下午刚蒸出来的,昨天听说你爸爸要来,一早就把面发上了。”
“哥,来吧,咱俩喝吧。”二叔端着杯伸手跟父亲碰了下,然后都喝了。
“吃菜!吃菜!”二叔招呼着父亲。
“这条鱼真是新鲜,咱老家这边很少有新鲜鱼,都是冻了多长时间的了。”
“这是鲅鱼,烟海那边春节一般用它做熏鱼吃。”父亲说。
“嗯,好吃,肉嫩,刺少。”二叔赞不绝口。
我看着鲅鱼,又想起了元旦那天,老黑做的鱼了,也不知老黑到部队了没,紧跟着也想起了佳慧,心情又低沉起来。
那是多么快乐的一天啊,这才刚隔了不几天,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超哥,吃鱼吧。”小义看我愣神,提醒我。
“哦哦,好。”我意识到我走神了,赶紧慌乱地答到。
“海超多吃点,这一年说实话,你也没少受苦。在学校吃的住的都不行。”二叔放下筷子说。
“没什么。”我小声说。
“哎呀,爹,是不行,我去宿舍看了,窗上连玻璃都没有,用个门板堵在上边,透风撒气的,冬天怎么过的。”小义汇报着。
“是吗?条件这么艰苦?”父亲皱着眉头问我。
“也没啥,就是透点风,下雪时,屋里飘点雪花,没事,也都习惯了。”我低着头小声说。
“这么多年了,这生活条件怎么没有多大进步啊。”父亲自言自语地说。
二叔见状说道:“海超,你现在年轻,吃点苦不算啥,现在吃的苦都是以后人生路上的财富。”
“好的,二叔,我明白,其实现在感觉也没有多苦。”二叔说的我很赞同,于是抬起头来跟二叔对视了一眼。
“行,能吃苦,也是收获,也算没白在河东高中待了一年。”父亲叹了口气说到。
“对!我看海超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只要走正道,没有问题!”二叔笑着让父亲宽心。
“对呀,海超不错,割麦子的时候,还下手一起干了好几天。能吃苦。”二婶也跟着夸我。
可能也是二叔二婶商量好了为我解围,这个夸完,那个夸,父亲可能都不好意思当他们面再批我了。
果然,从学校回来,到离开二叔家,父亲自始至终没有批评过我。是酝酿着回烟海后整个大的,还是另有打算?我心里没底,只能被动等待了。
堂兄不知道我要走,又不是礼拜天,所以走之前没有见到堂兄。也不知他跟未来的大嫂怎么样了。
学校那个纪晓波还欺负他不,我回烟海后也帮不上他了。
小义已经下学半年了,一直跟着二叔跑种子生意,帮二叔接货,发货。成了二叔生意上得心应手的小伙计。
小义也很有打算,偷偷跟我说。不想在村里待一辈子,不想老了跟那些爷爷辈的老人一样,蹲在墙根下晒太阳。
我也赞同小义的想法,趁着还小,趁着年轻,多出去闯闯。如果没有机会读万卷书,那就一定要努力行万里路。
见识对于人的大格局建立很重要,见多识广,遇事不慌。
第二天一早起来,还是跟一年前一样。二婶煮了好多鸡蛋,还有小米稀饭。
二叔让小义套好了驴车,大黑驴精神抖擞,小义管理饲养得也到位,浑身毛色发亮,守纪律听指挥。
看见我,可能也知道我要回烟海了,抬起头,仰天长啸:嗷~呃啊~呃啊~呃啊~
不同的是上次是送父亲一个人回的烟海,这次是带着我一起。
二叔说:“上车吧。”
父亲回头跟二婶寒暄道别,叫着我一起上了车。二叔也迈步上了车,一年之隔,二叔已经不敢跳上车了。
“爹,大爷,都坐好了,咱们要走了。”小义扬起鞭子,一声清脆的鞭子响声,大黑驴又载着我们前行了。
一路皆是熟悉的路况和场景,难免又触动了心底柔软的地方。我没再刻意去看,而是选择回避。
既然无力把握,那就让它随风而去吧。一段美好的经历,一段甜蜜的回忆。
只是心底那隐隐的刺痛,怎么也难以躲避,以后想起来就会痛,终是难免。
坐在驴车上,不再往路边看,一直抬头望天,今天是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更不要说了。
没有了,少去了很多心思,多了许多心里的敞亮。也许这碧空如洗的天空,预示着我回烟海后的路途会平坦顺利吗?
小义依然把驴车停到了“烟鸢路”南侧,回头向西张望着有没有客车的到来。
我抬腕看了看“上海牌”手表,差不多是通烟海的客车该到地时间了。
于是,也随小义向西望去。
父亲依旧跟二叔聊些家常,兄弟情深,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
“来了,大爷。”小义叫着,就看见一辆客车放慢速度,缓缓地驶向我们站的位置。
车停了车门跟门旁的车窗都打开了,“烟海!烟海!车上有座。”
父亲告别了二叔,拉着我一起上了车,我朝二叔和小义摆了摆手。
车子开动了,河东高中离我越来越远……
从此以后,成为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