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父亲回来了。看起来很疲惫,不知昨晚值班有没有时间睡觉。
吃晚饭时,跟我随便聊了几句,大概问了下今天做什么了,有什么打算。
我一一回答,父亲这次可能对我也失望了,放弃努力了,没有跟以往一样,再提考大学的事。
离开饭桌前,父亲说:“你现在还太小了,海超。书还要读,还要继续上学。到时看情况有什么合适的工作再说。”
我马上点头同意,这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其实某种程度上说这是父亲妥协了,我终于被放弃了。
“又想办法给你安排了一所学校,但稍远点,一会吃完饭,你妈跟你具体聊。”父亲站起来跟我说。
“你去睡会吧,太累了,别拼工作把身体拼坏了。”妈妈催促父亲。
“好的,那就这样吧,一会你跟你妈好好谈谈。”父亲回卧室了。
吃完饭,我也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知父亲安排妈妈跟我谈什么,我坐在木头扶手沙发上,胡思乱想。
妈妈在厨房忙活着,收拾碗筷,看不出特别有心事的样子。
看样没什么太坏的方案等着我,想到这,我的心情稍稍放松,紧绷的腿也伸开了,半仰躺在沙发上,屁股就快要掉出沙发了。
我当时那姿态,多少年没有个准确的词来形容和描述,状态就是现在才有的那个意达准确的“葛优瘫”。
刚瘫了一会,妈妈在走廊叫我,“海超?”
“啊,妈,我在自己房间。”我赶紧起身,过去打开门。
妈妈围裙还没摘就进来了,估计也不会谈太久。
“你还得上学啊,不上学满街打溜溜不就成社会渣子了?”妈妈一进门就直接了当。
“哦哦,我知道。”我赶忙点头。
“没办法,市里边的学校问了一圈,都超编了,不好进了。进去可能也影响人家的升学高考计划。”妈妈叹了口气说。
“嗯嗯,那怎么办?”我抬起头问,
“我找了你都家镇的大姨,她大女婿是镇派出所的所长,帮忙找了二十六中的校长,才安排下。”妈妈把详细安排过程也跟我说了。
“那么远?我听说过二十六中,离烟海大学也很近。”我说。
“对啊,天天来回是不太现实,我跟你大姨商量,你就住在她家吧,她孩子都大了,结婚了。就小六自己跟着你大姨住。”妈妈继续跟我说明着她的方案。
“我六哥?”我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梳着油光瓦亮的大背头的形象,带着大金戒指,脖子上套着大金链子。一身笔挺的西服,擦的锃亮的皮鞋。
六哥是大姨最小的儿子,自己做生意,听说赚的不少。听六哥自己说,他穿的西服都是“皮尔卡丹”的,皮鞋是“老人头”的,领带是“金利来”的。
他还有一辆踏板摩托车,听他说一万多买的。真有钱啊。一个万元户没了,变成摩托车了。
“怎么样海超?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我正想着,妈妈问我。
“没,没有,挺好。我去!”我很痛快地回答。
“去了,就住在你大姨家,别到处乱跑。以后有什么打算,可以跟小六商量下,他有经验。”妈妈说。
“哦,好的。”我很高兴地答到。
“每个星期天坐公交车回来,从都家镇有5路车正好通到虹桥路。”妈妈替我做了不少工作。
“好!行!”我其实不能说是高兴了,而是感到有些兴奋。
“平常有时间,我和你爸爸再去看看你。”妈妈不放心地说。
“不用看,这么近没事,我自己都在河东高中待了一年了,也习惯了。”我不在意地回妈妈。
“按时上下学,用心听讲,能学习还是继续学习。”妈妈又无奈地说。
“好的,知道了。”我不断地点着头。
“行了,那明天一早我陪你过去。先去你大姨家,然后再去学校。”妈妈说着一边打开大立柜。
“给你带几件换洗衣服,简单一点就行,这次反正可以每个礼拜回来。”妈妈一边收拾一边说。
“妈,刚吃完饭。时间还早,我去美东家一趟吧,一年没见了,明天又要走了。”我跟妈妈申请。
“行,去吧,美东这孩子不错,就是学习差点。”
妈妈想了想又说,“你现在这个水平也不总说别人了,怎么搞的这是,原来学习那么好,唉……。”
我不再说话,赶紧穿了棉袄轻拉开房门,轻轻地跟妈妈说,“那我走了妈,玩一会就回来。”
“嗯,早点回来,明天还有事,去新学校。”妈妈嘱咐着。
“好的,好的。”我赶紧答应着带上外面大门。
三个台阶一步地跑下楼去。
离得挺近,我没骑车子,车子在二楼楼道里,还要往下搬,怪麻烦的。不如跑着,一会就到了。
小跑着到了美东楼下,慢慢走上楼去,让气喘平缓了。
“咚咚咚”我敲了几下门。
“谁啊?”美东妈妈熟悉的声音在里边问。
“是我,大姨,海超。”我在门外说。
门开了,“哎呀,是海超啊,多长时间没看见了,快进来吧!”美东妈妈一如以前一样热情。
“大姨好,美东在家吗?”我进屋就问。
“在家,在屋里摆弄他那个头,哎呀,现在知道爱美了,每天不知道梳多少次,照多少次镜子。”美东妈妈一见我,还是跟以前一样爱跟我叨叨。
“那我进去看看他。”我跟美东妈妈打了招呼,往美东门口走去。
“去吧,听美东说你回老家读书去了,是吗?”美东妈妈在后边跟着问。
“对啊,大姨,去了一年了,昨天刚回来。”我礼貌地又转身答到。
“好了,去吧,一起好好玩玩吧吧。”美东妈妈笑着说。
“咚咚咚”我又敲美东的门。
“海超!”里边美东的声音,紧跟着房门一下打开了。
“海超!真的是你!”美东抓住我的胳膊,“快进来!”。
我被美东拽进屋去,美东把着我的肩膀,看了半天,朝我胸口打了一拳,“真的是你,海超!啥时候回来的?”
“我昨天刚回来的,这不今天就先来看看你,你怎么知道是我?”我很纳闷美东没开门就叫出我的名字。
“就你喜欢敲门,我妈和我姐从来都是一推门就进来了。我爸从来不进我的屋。”美东撇撇嘴说。
“哈,真有你的。感觉这么准!”我也笑着轻轻打了美东胸口一拳。
美东变化很大,烫发了,前面爆炸形,后边头发留得很长。好像也有点小胡子了。
穿着一条紫红色的喇叭裤,裤脚很宽,能盖住鞋子。
“比我大一岁,就开始长胡子了?”我摸摸自己光滑的上唇和下巴调侃着美东。
“对啊,看着很成熟吧?”美东说着,又拿起写字台上的方镜开始打量了起来。
用手对着镜子,仔细捋了捋那几根小胡子,满意地把镜子放下了。
“怎么回来了?还没放假吧?”美东自己看着小胡子美了半天,才想起来问我。
“唉,这不又转学回来了嘛。”我叹了口气。
“是吗?不走了?太好了!”美东开心地说。
“走是不走了,但新学校也不近便。”
“准备去哪个学校?对了,怎么回来的?在那边又开仗了是吗?”美东笑着问我。
“嗯嗯”,我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快说说,咱们有一年没见了吧?”美东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我这一年来的经历。
我把那天送老黑走的事情大概跟美东说了下。当然,佳慧的事暂时保密,还没跟美东说。
“哼!地头蛇不好办啊,太远了,不然我们兄弟都过去给你报仇解气。”美东听完愤愤不平地说。
“嗯,谢啦,不用啦。心意有,我就很开心感动了。”我笑着说。
“其实,这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原来那个镇长还想拘留我,一旦拘留了,就要被学校开除了。校长出了不少力,让转学走了,也不处分我了。”我跟美东说明着情况。
“嗯嗯,能回来就是好事,最起码我们兄弟又能在一起了!”美东很开心地有搂住我的肩膀。
“一年不见又壮了啊,海超。”美东拍拍我胳膊说。
“对啊,天天早上起来跑步,吃了一年的馒头精品套餐。”我苦笑着摇摇头。
“什么精品套餐?听起来不错,说来听听。”我刚回来,美东看着我什么都新鲜,想了解我的一切经历。
我给美东说明了一下河东高中的精品套餐。
“真怕了,我挺喜欢吃馒头的,但要是一年,每天三顿?我的妈啊,真的是顿顿吃吗?”美东瞪着眼睛惊讶地问。
我郑重地点点头,“而且,配菜只有咸菜。”
美东一下子仰面倒在他的床上,四仰八叉做假死状。
“你怎么忍受过来的?”美东又一下子坐起来,很认真地说,“我真的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真挺厉害的。”
“河东高中就这样,一级一级的学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么上了大学。”我沉思着说。
“怪不得农村的学校升学率高,考大学跟玩似的,我要是在那个环境,我也一心读书,非考上大学不可。一天也不想在那儿待。”美东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说。
“所以说,理论上,人只要有足够的动力,都能达成大学目标。”我淡淡地说,“你我都是动力不足。”
“也有道理哇”,美东想想说,“确实如此,如果真的身处那个环境,可能很多人都能考上大学。”
“我说的只是理论上”,我又笑笑说,“实际上,尽管身处那种环境,还是有很多考不上大学的。”
“这跟个人的理想和奋斗精神有关,当然恶劣的生活环境起了催化剂的作用。”我看着美东又认真地说。
“你可以啊,海超。一年不见,成熟多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美东惊讶地眼神看着我。
“说说你吧,怎么样这一年?”我把话题转到美东身上。
“嗨,我就那样,我们学校也松松垮垮,不那么严格。过了春节,就可以到厂子里实习了。”
美东一边说着一边又跑到写字台前,拿起那个方镜照着,整理开发型了。
“刘超怎么样?还常见面吗?”我关心地问到。
“刘超学习越来越紧张了大概,明年高考了,有几个礼拜没见了。挺好的,有时自己跑来找我玩。”
美东说着拿起一把竖着齿的排梳,开始梳他的头发。
“你们学校让烫头啊?”我不解地问。
“嗯,哪有管的?好几个都烫的。”美东说着又开始梳后边的长发。
“老四怎么样?上次你信上说他劳教了?”我又挨个问。
“嗯”说起老四,美东放下了梳子,头往两边来回甩了几下,用手拽了拽后边的长发,又熟练地向后抛散开。
不禁让我想起了佳慧也经常做这个熟悉的动作。
“老四打了一仗,为了他大哥的摊,有个社会的也想在一马路控制海鲜摊,跟他大哥互相争。”美东跟我解释着。
“进去多长时间了?”
“去年过完年不长时间进去的,也快出来了,劳教一年。”美东想了想时间说。
“你和林娜怎么样了?”我考虑了半天,还是决定问问美东。
“哦,没怎么样……”美东可能没想到我会问他林娜,本能反应有些抗拒,“好久没见了,从那次咱们去打了一仗,再没见过。”
“哦,不好意思哈,又触动你的伤心事了。”我轻声说道。
“哦,没事,都过去那么久了。”美东喃喃地说。
我能看出,美东还在心痛,心里还是惦记着她,但也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自己也开始想起了佳慧,我都劝不了自己停止思念,还怎么劝别人?
“对了,你还记得那个宫巧静吗?”美东又突然问我。
“哦?”好熟悉的名字,我愣了一下。
“就是林娜学校那个女的,跟着我们叨叨那个,唐晓红原来的姊妹。”美东看我有些懵,提醒我。
“哦,她啊,想起来了,一年了,感觉耳熟,快忘了。”我恍然大悟,“她怎么了?”
“那天就是她在捣鬼,其实林娜跟王磊没什么事,王磊是挺喜欢林娜的,但林娜说有对象了,拒绝了。”
“唉……”美东说起来很内疚的样子。
“哦?是这样?那为什么那天她那么肯定地告诉我们?对,还说看见他们拥抱了。”我回忆着。
“就是发坏在这儿!”美东恨恨地说,“后来唐晓红通过别的姊妹知道的,其实也是宫巧静自己说的,说漏嘴了。”
美东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其实是宫巧静喜欢王磊,但王磊不理她,她看王磊喜欢林娜,又听唐晓红跟她说,咱们要去找王磊。”
美东停在我面前,气愤地挥起手来,指着窗外说,“她居然跟我们造谣林娜,然后看我们走了,她又赶紧去找王磊说,有两个人在门口堵王磊。”
“王磊就出去找了几个兄弟过来,原来以为就对付咱俩,来的人不多,但没想到还有老四他们……”
“那天的仗都是这个宫巧静挑起来的?”我摸了摸后脑勺的疤。
“对啊,本来没什么事!你也不用挨一钢管!还缝了好几针。”美东气地说。
“哦,我说那天总感觉她哪里不对劲,记得我还跟你说过,但又说不好哪里不对。现在想想,可能就是她太热心了!”我回忆说。
“这不是错怪林娜了?你啥时候知道的?”我问美东。
“也是才知道,元旦那天,跟唐晓红她们一起去舞厅玩,说起来的。唉,搞得我难受了好几天。”美东又长叹一声。
“本来,已经过去的事了,不想就不想了,但现在知道了实情,心里那种难受是不一样的。”美东的面部表情告诉我,他确实很心痛。
“我明白,我明白。林娜现在还在那个学校吗?”
美东摇摇头,“唐晓红跟我去找过她,已经回大连了,半年多了。“
“有那边的地址没有?”我着急地问。
美东没说话,痛苦地摇摇头。
我拍了拍美东的肩膀,安抚着他,“别难过了,可能有谁会有她的消息,只是我们还不知道。”
“嗯,看缘分吧。”美东叹了口气说。
“你在那边怎么样?没有个喜欢的女孩?”美东又转回头问我。
“呃,哦,没有。”我含糊其辞。
“嗯啊什么?有情况瞒着我?”美东终于露出笑脸了。
“没有,我主要精力都是放在学习上。”我继续装着。
“嗯,我懂,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美东不愧是我的好哥们,比较懂我。
“听个歌吧,好久没听过你的磁带了。”我把话题叉开。
“好,对。再听听齐秦吧,我找找。”美东走到双卡录音机前,开始翻看那一排排的磁带。
找出一盘,打开磁带盒,抽出磁带,反正面看了看。按下按键,放磁带的地方徐徐开放,美东把磁带推进去,合上。
按下放音键,少顷,录音机传出了立体声歌曲:
给我一个空间
没有人走过
感觉自己被冷落
给我一段时间
没有人曾经爱过
再一次体会寂寞……
齐秦干净、清亮、穿透力极强的歌声回荡在房间里,我们兄弟俩又可以一起安静地沉浸在歌声里了,心却在各自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