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海超,喝点茶。”我正看着车窗外,拥挤着的旅客,想着自己的心事,海泉回来了,手里端着一杯茶。
海泉把带着盖子的白瓷茶杯放在了我的面前,“喝点水吧,中午我跟你喝点,这回有徒弟了,有些活儿不用我干了。”海泉满意地朝椅背上一靠,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
让我想起了在船上时,我经常摸的二厨,那个大大的肚子。
“最近过得不错啊,海泉,小将军肚都起来了。”我笑着跟海泉说。
“哈哈,还可以吧,主要混上徒弟了,干活确实少了,酒喝的也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不觉就出来小肚子了。”
海泉笑着又拍了拍自己鼓鼓的小肚子。
“有个小肚子,显得成熟啊,感觉不错,有大哥的气质了。”我点点头,笑着赞到。
“是吧,好多人说我,感觉挺显岁数的,像是结了婚的男人。”海泉也点点头说,挺认同我的观点。
这时,不断有旅客走进餐车,探头探脑地打听几点开饭,能不能先坐会儿。
海泉总是大声地吆喝着,“各位旅客,一会到了开餐时间,车厢广播会通知大家,现在还不可以进餐车。”
然后,海泉吩咐他的小徒弟,去把通往硬座车厢的车门先锁上了。
说话间,到了开车的时间了,火车头传来一声长长的汽笛声,就感觉车厢轰隆一声,被车头拖着启动了。
站台缓缓地向后移动着,看到站台上的工作人员在向列车立正敬礼。
车厢里响起了欢快的乐曲,轻音乐《祝您快乐》。每次坐火车离站开动时都是这首曲子。
“列车广播站现在开始播音,在欢快的乐曲声中,我们离开了烟海车站,欢迎旅客同志们乘坐本次列车旅行,本次列车是由烟海开往真如的284次列车,烟海到真如1269公里,列车需要运行25个小时。”
列车广播员甜美的声音不次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想象着这么甜美的声音一定是出自于一位美丽的女列车员。
“下面播送马季、郭起儒合说的相声《打电话》。”随后从广播中传来了马季的相声。
咦?上次去上海好像在车上也听过这段相声,两年了还没换。
我还是被马季的相声逗笑了,尽管已经不知听了多少遍了。那个年代的相声还是能逗笑听众的。
也许那个年代听众的笑点还比较低,也许那个年代的好相声演员确实很多。
但现如今,相声界已经没落了,如果没有郭德纲后起顶着,估计十多年前相声就差不多结束它的历史使命了。
我向车外看去,外面的一切都开始缓缓地动了起来,向车后移去,此时,列车行进的速度很慢,也感觉不出来,车轮撞击轨道连接处的震动和声音。
所以,看起来,就像是外面的世界在移动,缓缓地向后,一切都在向后缓缓地移动着,很奇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列车就开始提速了,越跑越快,车厢间的撞击声,车轮和铁轨的撞击声,风的呼啸声,嘈杂在一起。打乱了起初的美好。
海泉去厨房开始忙了,做午餐的准备工作,让我自己先坐会儿,告诉我说,如果有车上的人来问,就说是李海泉的表弟。
告诉我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可以过来陪我喝一杯了。我点头答应着,连声感谢,说给你添麻烦了。
海泉摆摆手转身走了,我看着海泉的背影走向厨房。
于是,我一个人孤独的二十五个小时旅程开始了。
孤独之下,就会想起那年我们一大帮兄弟姊妹一起去上海那次。强力的对比,让我此刻的孤独感更加强烈。
年轻的时候,是不懂得享受孤独的,不懂得孤独感是一个人,尤其一个男人,走向成熟必经的过程。
而孤独的滋味也确实值得去享受的,当然这也都是日后有了沧海桑田的阅历,淌过了不知多少条或是湍急,或是漩涡密布的大小河流,经历了多少风雨坎坷后的体会了。
但年轻的时候是喜欢热闹的,尽管当初去了河东高中,还有在船上的一年,让我对孤独已经有了些感悟,但毕竟年龄在那摆着,还是在追求热闹喧嚣的阶段。
一个人的旅程,静下心来,可以考虑下这几年走过的路。
听着车轮滚滚,有节奏地跟轨道撞击的声音,平时奔走的躯体和灵魂都有机会沉寂下来,有了可能回望自己的来路,也有了时间规划自己的去路。
回望来路,多有懊悔,少有欣慰。但世上不卖后悔药,自己总结捋顺一下这几年走过的历程,也算对自己匆匆忙忙的学生时代有个交代,也好为下面的去路做个警醒。
自己考虑分析了半天,还是决定再跑一年船就不再出去了。还是找一个有能力的人,跟着学习一下如何适应这个世界,如何应对这个社会。
想到这里,我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也是大腹便便,从肚子上看,就够成熟。对,就是唐总。
我的性格也不适合长期跑船,短时期出去看看世界,了解一下世界的不同,增长点见识,也就可以了。
坐火车是最能感受到祖国的地大物博,尤其是坐以前的绿皮车,动不动就是一天一夜,路过广袤的田野,大江大河。
最起码去上海就可以路过黄河和长江,中国最长的两条河流。
可以看到北方的土坯草房,和渐渐多起来的红砖瓦房。
也可以看到南方水乡的稻田,还有那个年代就有的一栋栋立在城市外的二层小楼房。
当然还有一站一站的经停的城市,每一个大站,都会有一些地方名吃,足以满足旅客一路的逛吃逛吃。
莱阳梨、潍坊萝卜、周村烧饼、泰安煎饼、符离集烧鸡、南京板鸭……,只要口袋里带的大团结足够,完全可以满足你不管多叼的口味。
我正一路欣赏着窗外的风景,一路回想着过去,不经意间就到了午餐时间。
(610)
广播里又传来了播音员甜美的声音,
“列车广播站又开始广播了,旅客们,餐车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午餐,有米饭,有炒菜,有啤酒饮料。欢迎大家前往餐车就餐,餐车在列车的中部八号车厢。”
刚广播完不久,就有餐车的女列车员穿着厨师白色上衣,推着小推车要出去卖盒饭了。
我伸头一看,小推车里放着一摞摞的白色的,好像是塑料泡沫的一次性饭盒,原来的钢精饭盒不见了。
时代的进步在各行各业,改变在无形之中,无孔不入。
海泉终于回来了,一上午没人说话,憋得我舌头都僵硬了。
“海超,怎么样?一个人出门孤单点是吧?吃饭了,一会我把菜端过来。先让他们忙活往外送的饭菜。”
海泉脖子上搭了一条白色的毛巾,但已经成了灰色的了。敞着怀,脸上还在流淌着汗珠,海泉感觉到了,于是,又用毛巾擦了一把。
“辛苦了海泉,厨房里边挺热是吧?坐下休息会儿吧,”我关心地问了一句,同时指了指座位,示意海泉。
“对啊,里边的几个灶一起开了,忙起来后,里边的温度也挺受不了的,冬天还好,现在也还凑付,夏天受不了,汗止不住。”海泉摇摇头说。
海泉看着小推车推出去了,通往硬座车厢的门也打开了,还是两年前的那个餐车大姐,面无表情拿了一个硬木板夹子,捏着一支圆珠笔走到了我旁边那个临近车门的座位坐下,看样是准备卖票收款了。
“海超,你再坐会儿,我去端菜,一会咱俩坐下边喝边好好聊聊。”
海泉又转身回厨房了。
不长时间,用托盘端了四个菜过来,基本还跟上次坐车时吃的差不多,好像菜式没有跟着时代前进,保留了下来。
“车上没什么好菜,也就凑付着垫饱肚子吧。”海泉一边往桌子上端着菜,一边客气着。
“海泉,别这么客气了,我知道,在车上这四个菜就是最高的领导待遇。谢谢啦!”我也帮着海泉一手一个盘子,放到餐桌上。
“咱喝点白的还是啤的?”海泉小声问我。
“你中午少喝点吧,怎么说下午还有活儿,晚上还有顿饭。”我跟海泉商议着。
“没事,有徒弟,车长都是我哥们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呵呵。”海泉用手挡住一边嘴,凑近我耳边小声说。
“嗯嗯,知道你现在混得不错,兄弟就开心了。”我边听边点头。
“不过,还是喝点啤酒吧,我也不太喜欢喝白酒。”我跟海泉建议。
“行,喝啤酒就是撑肚子,老上厕所,行,喝啤的!”海泉边排着自己鼓鼓的小肚子边笑着说。
“嗯嗯,咱是不是可以去硬卧车厢那边的卫生间?那边门没锁吧?”我先确定一下卫生间的位置,有备无患,以防一会儿喝上两瓶就开始跑厕所。
“对,硬卧那边不锁门,锁了也没事,咱不是还有钥匙嘛,”海泉说完,拍了拍腰间,就听见了哗啦哗啦,钥匙相碰的声音。
“哈哈~好,海泉,那我就放心了,来,坐下吧。”我笑着招呼海泉坐下。
“就先喝这两瓶吧,”海泉坐下把桌子上靠着车窗玻璃摆着的两瓶青岛啤酒从不锈钢架子里拿出来,一支酒瓶倒过来,两个酒瓶盖交叉,一用力就起开了一瓶。
“给,海超,你先喝着,我忘了那啤酒起子了,正好再去拿几瓶啤酒。”
海泉把已经起开的那瓶啤酒递给我,然后自己站起来又走向餐车厨房外的服务台。
还算又捏着四瓶啤酒回来了,往桌上一放,“还有的是,不定量啊。”
“你现在是猖狂了,上班都敢这么叫嚣了,”我看着海泉笑了起来。
“这不是快两年没见的好兄弟来了嘛,一般人我也根本不喝。”海泉扬了扬头,挺了挺胸。
“好的,谢谢啦海泉,有你这句话,感觉交你这哥们儿值了。”
我握着酒瓶子说,“咱就直接用瓶喝吧,也别浪费酒杯了,还得刷。来,干一个!”
“啊?不是干瓶吧?”海泉瞪着眼,惊讶地问。
“你说呢?”我装出一副挑衅的样子问。
“好,想给我个下马威啊这是,来,先走一个,表达一下感情。”谁知海泉毫无怯意,直接握着酒瓶子就跟我碰上了。
“唉,我也就开个玩笑嘛,别真干了啊!”我着急地说道。
“少跟我来这套,海超,是兄弟就干了,喝完再说话。”海泉已经喝了两大口了,放下瓶子,跟我说完,又仰头开始喝了起来。
“我一看,这瓶酒是避免不了了,那就喝吧,”我也仰脖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好兄弟!”海泉和我差不多一起喝完了,同时把瓶子口朝下,亮给对方看,海泉高兴地来了一句。
“行,快两年没见了,也该喝一瓶找找过去的感觉,那段时间,要可真没少喝。”我也笑着朝海泉点了点头。
“对啊,那段时间,我们你来我往地走动得比较频,喝酒也多。”海泉把空酒瓶子一起放到了座位底下。
然后,又起开了两瓶啤酒,递给了我一瓶。
“对了,海泉,张静芳还在这个组吧?好像上午换班的时候没看见她啊?”
“哦,静芳啊,人家早不跟车了,上机关了,调到软卧车厢后,认识不少领导,不一样了,不知哪个领导的关系把她弄到机关去干了,好像现在还是个小干部了,快一年没见了。”
海泉把筷子递给我,指了指菜。
“哦,不在车上了,运气不错嘛,行啊,算发展得不错。”我点点头,拿筷子夹了一口菜。
“那谁,美东呢?说起静芳,想起来美东了。”海泉边吃边问。
“美东走得更远,”我笑了笑。
“美东去哪儿了?”海泉纳闷地问。
“美东去了太平洋那边,去美国了。”我笑着说。
“去美国了?真的吗?也出国了?你们烟海人还就是能闯荡,思想还挺开放,都出国了。”
海泉停下了筷子,又问,“去了多久了?我说最近这两年看不见你和美东了,我还以为把我这个兄弟忘了呢,敢情都跑出国了。”
“美东比我走得晚,不过也快一年了。”我想了想说。
“那美东啥时候回来?”海泉边夹着菜,边问。
“这就不知道了,我现在都跟美东失去联系了,也许三两年,也许三二十年,说不准了。”我摇摇头说。
“是吗?你们俩那么好的哥们儿,也失去联系了?”海泉难以置信地问。
“对啊,他走的时候,我已经上船了,可能我给他写的信还没收到,美东就去美国了,所以,失去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