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霄回到药铺时。
药铺外依然围着一大批人,并未散去。
褚青霄来到药铺门前,还未来得及挤入人群,人群后方便有人发现了褚青霄的存在。
当下,那人先是心头一惊,然后脸色大变,赶忙在第一时间退开。
而这样的反应也被旁边同伴察觉,更多的人在那时意识到了褚青霄的存在。
于是人群慌忙的退开,但大多数人的脸上却不再是最初的恐惧亦或者忌惮之色,反倒充斥着崇敬、激动。
褚青霄隐约感觉到了些许周围看客们的态度变化。
但他无心深究——在那时永夜界的幻境中,他早已习惯了一次次被人误解与猜疑,褚青霄知道,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之间,恐怕也难以做到感同身受,与其在乎别人的看法,倒不如做好自己。
他没有太多犹豫,便顺着人群为他让开的道走入了药铺中。
宋清清等人尚在,白驼峰的弟子也大都还未离去,不过却多了一道褚青霄熟悉的身影——那位白驼峰的峰主,伏正良。
褚青霄对于伏正良的到来并不感到奇怪,毕竟死了一位白驼峰的长老,这事可不算小,他身为白驼峰的峰主理应到场。
此刻,他正指挥着一些门徒,在收敛贾炼的尸体。
而在褚青霄走入药铺时,他亦注意到褚青霄的存在。
不过却没有想象中的怒气冲冲,他反倒一脸和蔼的走到了褚青霄的身旁,脸上带着感慨与凝重。
“褚司命,我们之前见过。”他对褚青霄并无半点轻视之意,反倒拱手与褚青霄行了一礼。
态度恭敬,对于一位天悬山的身份峰主而言,这却是极为难得的。
褚青霄对此并不意外,他同样拱手还礼。
“早就听闻褚司命任职的消息,本该上门拜贺,奈何俗务缠身,始终未有机会。”伏正良这般言道,脸上也露出了感慨之色:“却不想你我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褚青霄盯着伏正良,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耐人寻味,却是不接伏正良的话茬,只是安静的看着。
伏正良似乎也没有想到褚青霄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不免一愣,不过对于他这样的老狐狸来说,见过的大场面太多,很快就又恢复了过来,面露愧色的看了一眼一旁已经被收敛好的贾炼的尸体,言道:“说起来也是老朽教导无方。”
“我白驼峰的门下竟然出来这样一个恶人。”
“也幸好遇见了褚司命,碰巧撞破了此事,方才让多年枉死的薛家父子沉冤昭雪。”
伏正良说到这里,又侧头看向一旁的薛三娘。
距离贾炼自刎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光景,薛三娘的心神也已经平复下来不少,只是眼眶依然有些泛红。
伏正良满脸歉意的言道:“是我用人不察,让这位薛姑娘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刚刚我已经把这个药铺的地契带来,物归原主。”
“还有这些年这药铺营利的具体数额,我也派人去清点了,虽然其中大部分已经被贾炼挥霍一空,但剩下的部分,我白驼峰再填上一些,多少补给薛姑娘。”
“当然我知道,父兄含冤而死,这份亏欠不是银钱可以衡量的,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伏正良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态度也极为诚恳,自是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药铺外的那些看客,之前大抵对于褚青霄的闹事,以及贾炼的自杀有些莫名所以。
但随着伏正良的上门,这样的疑惑却已经解开——
伏正良赶到时,褚青霄已经离开,药铺前人群喧哗。
有人信誓旦旦的说贾炼是被褚青霄的邪法蛊惑。
有人在揣测褚青霄恐怕会遭到天悬山的报复,这巡天司大司命的位置可能还未做热乎,就得迎来灭顶之灾。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大抵任何人都不看好褚青霄能够善了此事。
而当伏正良赶来时,众人更加确认了这样的猜测。
一开始,伏正良的反应确实如众人想的那样,他阴沉着脸色,看向门下的弟子,询问发生了什么。
当他从门下弟子的口中知道褚青霄以查荒芜一案为由打砸药铺,打伤贾顺文,逼死贾炼后,可谓勃然大怒,就要对留下来的蒙瑾等人发难。
蒙瑾等人在那时也有些紧张,毕竟伏正良这样的神峰峰主修为元超出她们,要是对她们出手,她们是根本没有反抗能力的。
不过想到褚青霄离开时交代的话,蒙瑾还是壮着胆子将另一根麻绳递给了伏正良,并且告诉他这是当年薛家父子在牢中畏罪自杀时所用的。
此言一出,伏正良顿时脸色一变。
他夺过麻绳与卷宗,先是仔细的看了看卷宗,然后又打量了一阵麻绳。
就在众人以为这位伏峰主是在酝酿自己心头的怒火时,伏正良却忽然转头,对着身旁那些贾炼的弟子大发雷霆。
然后他便举起了那麻绳,道明三境修为的薛呈是不可能被一根麻绳勒死的真相。
而那时周遭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贾炼会认罪伏法,又为什么褚青霄要将贾顺文放在那横梁上。
明白了这一切的看客们,对褚青霄的感官骤然改变。
这也是为什么褚青霄再次出现在药铺门口时,那些看客们面对褚青霄时的态度会有所变化的缘由所在。
尤其是伏正良将身为受害者的薛三娘险些被卖到藩国的遭遇到处后,人群更加的激愤,对于贾炼的愤怒也到达的顶点。
可老实如此,当褚青霄归来,伏正良说出这番话后,众人对于白驼峰的恨意却难以再继续滋生。
显然,无论是毫不避偏袒贾炼的做法,还是对于当年之事并不避讳的态度,以及此刻这番诚恳的言辞,都在很大程度上让众人觉得,贾炼所做之事,只是贾炼一人所为,与白驼峰关系不大。
用伏正良的话说,他充其量也最多是个用人失察之罪。
这也是伏正良为什么能成为白驼峰峰主的原因。
在最短的时间内,他想到了最好的办法,在最大程度上维护了白驼峰的脸面,也维持住了白驼峰的利益。
褚青霄眯着眼睛,看着此刻这一年真诚的伏正良。
他自然不会傻到去相信伏正良的话,但同样也不会去戳破这一点。
他很明白,现在周围的看客站在他这一边,是因为他的手里有着无可反驳的证据,一旦自己接机发难,那刚刚站在他这一边的众人,又会倒向白驼峰。
他言道:“伏峰主无需自责,你事务繁忙,难免会有疏漏。”
“在下也是碰巧在查了荒芜一案时,发现白家夫妻留下的名单上有薛家父子的名字,故而便想以此为线索,没想到荒芜一案没有进展,却查到多年前冤案,能为薛家父子洗清冤屈,也算是意外收获。”
听到荒芜一案几个字眼,伏正良的脸色明显一变,但很快又言道:“褚司命身负监天司与武王府的重托,事务繁忙,但也得注意休息,别累坏了自己。”
“谢过伏峰主的关心,那名单上还有诸多可疑之处,我不敢怠慢,只想早日查明真相,将背后之人找出,绳之以法,一来得告慰那些在荒芜一案中枉死之人,二来也是想要还伏玄策长老一个清白。”褚青霄有意在清白二字上咬了重音,看向伏正良的目光也变得幽冷了几分。
伏正良面不改色,只道:“有劳褚司命。”
然后伏正良便命人将收敛好的尸体抬走,这才带着众人离去。
看客们见此事告一段落,也没了看下去的兴致,人群渐渐散去。
狼藉药铺中顿时冷清了下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气氛有些沉闷。
能为薛三娘的父兄扫清冤屈固然是好事,只是此仇虽然报了,可薛家父子却永远无法再活过来,复仇带来的不是愉悦,而是一种再无目标的空落落之感。
众人虽然并非薛三娘本人,但多少能够体会这样的感觉。
她们想要说些什么安慰薛三娘,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褚青霄在这时走向薛三娘,宋清清等人也知道此刻的薛三娘需要褚青霄的安慰,以各种由头,纷纷退开。
褚青霄来到了薛三娘的跟前,薛三娘亦抬头看向他。
她并未说什么感激之言,毕竟对于她与褚青霄而言,二人早已生死相依,这样的话并无意义。
她只是盯着褚青霄,在那时忽然言道:“青霄。”
“你若是得空,可以陪我去看看我的父兄吗?”
薛三娘的父兄被葬在天悬城西郊八十里外的荒地。
因为是负罪而死,依照大夏的律法,他们的坟冢不能进入官陵,只能安葬在荒郊野岭的罪陵,甚至连墓碑都不能立,只有一个编号。
来到天悬城后,因为害怕给褚青霄招来麻烦,薛三娘也从未打听过这事。
如今父子二人终于沉冤昭雪,薛三娘自然想要祭拜父兄,告慰他们的亡灵。
褚青霄闻言,没有多想,只是点了点头,应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