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早有预谋。
“喝完酒……再吃药吧。”
“哪有这样的，你——”
“走吧。”
颜焱已经主动站起身。
根本不是在和郑荣君商量。
不得不过去扶住她，无奈道：“你就算要上去喝酒，也要等一等，给你清场才行啊。”
“……清场什么啊，不清了，又不是见不得人。”
话是这么说，但郑荣君还是选择打电话安排人清场，能清多少是多少。
省得颜焱买醉的小道消息传出，影响不好。
老实说以颜焱现在这种情况，就不能喝酒。
顶楼天台的主题是清吧，环境清雅，音乐舒缓，十分适合闲谈。
郑荣君给颜焱清了一个被翠竹环绕隔出来的卡座，靠近玻璃隔层，往外看去就是对面的高楼大厦，底下车水马如龙的风景。
也没敢给她喝度数太高的酒，而是特意让调酒师给她调了果酒，度数不大，后劲也温和。
颜焱端着酒杯靠着玻璃隔墙，眺望远方的天空。
不近距离看，没人发现她此时两眼空洞，只会让人觉得，她在认真的欣赏风景。
郑荣君小心的跟在她身侧，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外面。
都市里的天空没有星星。
黑沉沉的一片，偶尔有那栋大厦的聚光灯旋转扫过，能清楚的看到那束光的光线。
这样的夜景，真要挑出一两处美意，恐怕就只有对面一栋接着一栋的高楼大厦，和正在播放某个明星代言广告的画面。
无一不宣告着这个都市的繁荣与进步。
沉默太久，眼见她一杯酒就要喝完，郑荣君不得不主动找一点话题，问：
“怎么会忽然想喝酒？”
颜焱沉默着，没回答。
就在郑荣君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忽然听见她笑了一声，“……也没什么，就是今天，本来挺高兴，也挺值得庆祝的。”
哪知回来时，就于是那两个糟心鬼，郑荣君在心里补充，面上则道：“我真的挺好奇，你回去一趟都做什么去了，心情那么好。”
“就，被表扬了。”说到这里，那双空洞的黑眸终于有了光亮，“大家都说……我没有做错什么，也……一直做的很好。”
一个一直溺毙在过去的错误中的人，忽然被人们告知她并没有做错，那样的苦尽甘来。
“你本来也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命运罢了。郑荣君叹息。
“我现在也有些不确定，我当初到底有没有做错。”
说好听点，就是为了正义而杀人。
但说句不好的，就是为了自保杀人。
用别人的性命来维护正义，这样的行为……
真的没有错吗？
远古战争时期，为了国与家不得不发动战争，牺牲多少战士们的生命，那样的大义是大义。
那她呢？
她……
嘟嘟嘟。
手机振动的声音响起。
颜焱思绪被打断，下意识地低头摸索自己大衣兜里的手机，慢半拍的才反应过来——
“我去接个电话。”
原来是郑荣君的电话在响。
颜焱点点头，眼前模模糊糊地，也看不清周围，干脆继续靠在玻璃隔墙上，伸手感受顶楼上的风。
刚好吹散她脸上的热度。
另一边，郑荣君拿着手机来到无人的分墙走道中，面上难掩无奈，接起电话道：“郭小姐，你好。”
是郭媛媛。
郭媛媛那头声音十分兴奋，“我到酒店啦，你在哪里呢？”
“真的非常抱歉，郭小姐，我现在有点事情要忙，可能不能及时赴约，你……”
郭媛媛沉默了三秒，紧张起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是不是打扰道你工作啦？”
“没有，而是……我朋友身体不舒服，得有人看着，我走不开。”
“你朋友……是、是师姐吗？啊啊啊颜焱师姐生病了不舒服吗？”
电话那头郭媛媛的声音激动得发出了尖叫。
郑荣君一时间有些头疼，“嗯。”
“那、那你好好照顾师姐，我先回去了，我们改天再约，这样可以吗？”
“好，真的很抱歉，郭小姐。”
“没关系没关系，是我今天忽然唐突了。”
小姑娘怪可爱的。
郑荣君忍不住笑了笑。
挂断电话，他回头看向卡座那边，颜焱的身影被藏得严严实实。
这附近的几间卡座都让工作人员清出来，也不不会担心会被人看到。
想到刚刚在楼下发生的意外，郑荣君还心有余悸。
如果颜焱真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什么意外……
光想到这个可能，就已经足够让他心惊。
还是颜焱要紧。
他神色一紧，不再耽搁，朝卡座大步走去。
以至于也没发现，他离开没多久，一个胖乎乎地小姑娘拿着自拍杆，对自拍杆上的手机摄像头招手，笑着打招呼。
“你们好啊，今天本来不打算开直播的，但是……就在刚刚，我暗恋的大哥哥拒绝了我，我好桑心，所以——噔噔噔~我们来试试成德恩酒店的清吧吧？这里的清吧在酒吧界内也算是一股清流，口碑和安全性皆在五颗星上……”
小姑娘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手机直播里，也没发现，跟着她一同走进清吧的女人，面色诡异地盯着她，许久……
——
“在想什么？”
颜焱摇头，“没。发生什么事情了？”
郑荣君手中的手机还没有放好，闻言笑道：“还记得那位郭小姐吗？本来今天约好和她吃夜宵，但……没成功。”
“啊，该不会因为我，你放了人家小姐姐的鸽子吧？你这样，好像不太好啊，会找不到女朋友的，你这个年纪，再不找女朋友，以后就没心思谈恋爱了。不行，我不能成为你谈恋爱的路上的绊脚石。你去找莫言、让莫言过来陪我吧。咦？也不对啊……莫言也谈恋爱了……”
颜焱砸吧砸吧着嘴，手中的酒杯摇摇晃晃的，看着郑荣君眼皮直跳，话这么多，语气还有些含糊……
这该不会——
“你喝醉了？”
颜焱蓦然转身，‘瞪着’郑荣君，“你说我？”
郑荣君点头，还不等他开口，又听见她郑重其事的点头说：
“嗯，醉了，我喝不了洋酒。”
郑荣君立即嘴角猛抽。
这几年颜焱因为身体和眼睛的原因，除了在高溪那边喝过一些酿造的药酒，根本没有其他机会碰酒。
时间一长，他也就忘了，颜焱在西厥家鲜少喝酒，且听说一喝就醉的事。
这会儿……
她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
调的果酒虽然度数不高，但真材实料，该用的洋酒一样不少。
这醉得速度之快，让郑荣君惊叹不如。
“那咱们回吧？冷肃应该快回来了。”
颜焱点头，下一秒又摇头，“……不行，反正都醉了，趁他回来之前，再喝两杯。”
郑荣君：“？？”
“冷肃还不知道我酒量不好。”颜焱说完，眉头一皱，身体一转，对着一个方向，大声问：“谁！是谁在那里！”
郑荣君眼皮一跳，立马朝颜焱看的地方跑过去，果真看到——
“郭、郭小姐？”
是还拿着手机自拍杆的郭媛媛和另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戴口罩的女人。
两人刚好站在他们卡座的翠竹墙边上。
颜焱之所以能第一时间发觉，是因为女人穿了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
她那双高跟鞋实在太高，即便是轻缓抒情的小提琴音乐都掩盖不住，更别提，本来十分有规律的踢踏声忽然停下来。
郭媛媛惊愕地睁大眼睛，惊喜不已，“郑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站在郭媛媛一侧的女人翻了一个白眼，刚要抬步离开，忽然——
“那、那师姐是不是也在？”
女人顿时收回脚，侧身跳过郑荣君，目光触及卡座那头的玻璃隔墙，瞳孔一缩，“……颜焱？”
她忽然开口，立即引起了郑荣君和郭媛媛的注意。
郑荣君挑眉，问郭媛媛：“这是你的朋友？”
“不是不是，我不认识她！”郭媛媛连忙摇头，她刚刚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了手机直播上，她开的是后置摄像头，想给自己的粉丝们展示这家清吧的环境，因为要时刻避免拍到路人，所以她特别认真，也真没发现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女人戴着口罩，但那双画着烟熏妆的眼睛微眯，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的样子。
郑荣君不动声色的提高警惕，盯着女人，“很抱歉，这位小姐，这边卡座今晚不开放。”
女人挑眉，冷笑一声，“怎么，为了一个网红，成德恩少东家连生意都不做了？”
“网红？你是说师姐？你瞎说什么！！师姐才不是网红！”郭媛媛气呼呼的反驳，连手中的直播都忘记了。
女人依然冷笑，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卡座里面，“这个时间这个节点，我没猜错的话，里面那个已经喝醉了，等着郑少将她送回房间，来一场风花雪月——”
“住口！”
斥责声由远到近。
郑荣君一听就知道要完，回头看到颜焱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这边走来，连忙转身跑过去，生怕她被面前的桌椅绊住摔倒。
也幸好郑荣君速度快，刚好阻止颜焱撞上桌子。
郑荣君将她带开，“这事儿你别管，我来处理——”
“不！”颜焱严肃的摇头，对着刚刚他们发出声音的方向，“我要跟她澄清一件事情！”
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哪里像醉酒的人。
可是她发软发热的身体，几乎全靠着郑荣君才站稳的模样……
女人嗤笑一声，双手环胸，像是看好戏一般，“好啊，我倒是想看看，你想怎么澄清。”
“我要告诉你，我不是网红，我整容，是因为我出了……出了非常严重的车祸！我不想整容。我以前，比现在这张脸还好看！大家也都这么认为，说我整容之后，变丑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女人浮夸的哈哈笑了几声，“每个整容后的网红都这么说，说自己底子好，以前更好看。”
颜焱皱眉，刚想说话，就被女人打断。
“也是，我还指望你这种侮辱英雄那么严重的事情都能被背后的金主摆平的社会孤儿澄清出什么大事情。”
侮辱英雄。
这四个字，仿佛戳在了颜焱的脊梁骨上。
她原本软绵绵的身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一把站直身，大声又认真的反驳，“我没有侮辱英雄！”
“没有侮辱？你当所有人都眼瞎？小学毕业都能看出你——”
“我没有侮辱英雄！！我是孤儿没错，但我没有侮辱英雄！”
后面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起来。
郑荣君察觉到颜焱的情绪不对劲，连忙上前拉住颜焱，“颜颜，你喝醉了，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现在先回去——”
“我不回去！！”
颜焱一把推开他，力气没把握好，差点儿没摔倒在地。
只见她满脸愤怒，一双空洞的眼睛中，委屈也一点点的溢出。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一个个的跑来说我侮辱英雄！！不分青红皂白就骂我，诅咒我死，你们很有道理了？可是凭什么？”
“我本来就没有说错！他们是英雄，他们是为了人民牺牲！那我呢！我就活该被他们抛弃，活该成为孤儿，从小吃着百家饭，干什么都只能在家庭成员里填孤儿吗！！”
“难道就因为他们是英雄！就因为他们是英雄——我就应该独立自主，坚强不息，我就应该成熟懂事，不麻烦任何人？”
“我才几岁！”
“人家黄毓祺英雄还给小孩儿留了姑姑、留了姥姥！他们给我留了什么！！什么都没有！”
“就只有我自己！”
“你们倒是给我留一个亲人啊！”
但凡给颜焱留一个亲人……
她也不至于一无所有。
颜焱的醉态太明显。
郑荣君想要上去拉住她，却被她伸手挥开。
“让开！我就是要说！”
“颜颜，你喝醉了，我们先——”
“我是喝醉了！但我没有说错！！我凭什么不能解释！我凭什么不能骂我爸爸妈妈！他们就是不负责任！他们就是有生无养！”
激动地声音在空旷的天台上很快就被风吹散。
晓是刚刚高傲姿态的女人都被吓了一跳，原本环抱胸的双手都下意识放了下来。
“三岁不到就被丢在家里，一个电话也不给，书信也没有！”
“我生了病还要自己跑去卫生所，我出了车祸断了腿还得自己打电话叫救护车！就连我死里逃生——我都得自己拖着一身伤自己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