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迟的帖子送来得非常迅速。
不过徐明溪得了他家四妹妹的提示,妒嫉的情绪又再下来了一些,竟然还加入了谈论天钟山一游的计划讨论小分队,仿佛对次日的邀宴极其热衷似的。芳期是既然想开了就会把心胸放得更敞亮的人,更就不再扭扭捏捏,连眼泪都尽淌在了小娘的怀里,伤感什么的也应当彻底捏成个团,振臂一扔。
从今天走开吧。
她于是兴致勃勃的和徐二哥讨论,天钟山里应当有山涧吧,要不现造根钓竿,明日扛着进山,钓上一条泉水天养的活鱼来,做鱼脍铁定鲜美。
明皎由得“有情人”共造钓竿,她和月老联盟的另一个成员鄂霓缠着苏小娘追问天钟山里的景致,在她们看来,苏小娘必然是天钟山的熟客了。
然而……
苏小娘竟然是长住山脚下,未入山深处。
不过田庄四周的邻里,不少都去过天钟山,苏小娘见明皎和鄂霓的确兴致蓬勃,干脆带着她们两个串门,好把接下来的游山路线规划得更加完美。苏小娘当然看出了明皎、鄂霓兴致蓬勃之余也难免有心为之,分明是打算制造芳期和徐二郎更多独处的时间,但苏小娘却并没有阻止。
美好的记忆越多,将来的遗憾也许就会更少,她也希望芳期纵然会和徐二郎各走各路,但当到分岔口前,同行的这一段还是妙趣横生的,将来回忆时,亦然含笑。
毕竟,惜取少年时,未经点染的心灵,最淳朴的情感,便是浓缩在这短暂的时光里,也有一笔明亮的着色,什么时候再看,都不是黯淡的。
天钟山除了那所香火极盛的禅寺,其实也有散落在谷涧里的高士隐居,但他们大多不喜俗人打扰,且芳期等等也并没有拜会的兴趣,只听说山中有一悬瀑,高逾百丈,飞练如雪,而瀑下涧泉两岸,奇花异草天然野生,景致壮观,又不失秀美,无比巧合的是,晏迟的山馆竟然就建在悬瀑不远,甚至可以夜闻瀑声入眠。
离那悬瀑不远,有一座古亭,据说是某位得道的羽士飞升处,那亭上晨起可观云海,飘飘渺渺渺渺飘飘,恰如仙境一般。
然而没有一个人胆敢冲晏迟提出“留宿一晚,次早登亭一观云海”的请求。
连鄂霓都不够胆量。
徐明溪积极开动脑筋力求满足诸女心愿,他说等到了山馆,往周边逛逛,说不定能够找到一家游苑,自己掏钱赁下来,想住几天住几天。
晏迟这天,居然亲自来迎请苏小娘往他的山馆。
这一行都不是娇弱人,所以竟然不用马车,更加省了软轿,一人一骑往天钟山去,徐明溪和芳期花了整日造的钓竿自然也带上了,被羡渔扛在肩上,然而一进山……呆子羡渔拐弯的时候没留意,钓竿打到了树上,他自己险些被连累得摔下马来,还好稳住了,但钓竿受这一番折磨,断成两截。
晏迟看了一眼那引得徐明溪和芳期惋惜不已的钓竿,颇觉无语:以为找枝细竹竿缠上钓线挂个钩就能垂钓了?竹竿未经处理哪有韧性,除非啥都没钓到,要不钓啥都得断。
然后再定睛一看,得,钩还是直的,感情这两人是想做姜太公。
紧跟着就见芳期拾起来鱼钩:“二哥,这钩怎么直了?”
晏迟:……
是他误会了,看来这钩原本是弯的,结果撞树身上——直了!!!
这两人还真是……没有缘份啊,注定一对痴男怨女,造根钓竿都这样命运多舛。
晏迟这间归兮处,是依山势而建,称它为山馆还真可谓名符其实了,但自从建好后,这其实也是他第一回来,所以连主人自己都颇有逛玩的雅兴,再兼还有其余目的,逛着逛着也就跟天钟山探幽小分队深入了谷涧。
“晏郎君,听说你百赌无输时,我也不知真是不真?”问话的是鄂霓,但推她问话的却是明皎和八月,毕竟鄂霓看上去和晏迟更熟识,这会儿子所有人都觉得晏迟的确是被襄阳公夫人支使来的富春。
芳期听这话,立时从观赏悬瀑的情境中彻底转移了注意力,紧跟着徐明溪也炯炯有神的把目光投注在了晏迟身上。
晏迟今日甚好说话的模样,下巴一点:“真不真赌赌就知道了,鄂小娘子是有兴趣对赌么?”
“赌啊。”鄂霓拉了拉明皎的袖子:“我们赌什么?”
“我咋知道啊?”明皎愕然,她就只想开开眼界,却根本没想过自己要上赌场,她不擅赌的好不?所有的赌戏,她就只会投骰子,但现在谁身上也没带着骰子吧?
明皎下意识就看向芳期——这也是个女赌徒!
“我来定赌题吧。”徐明溪也是下意识就一步迈出,而且还下意识把芳期挡在了他的身后。
鄂霓一见这情况,忍不住用力拉了拉明皎的袖子。
“呲”地一声,然后所有人都看向了鄂霓手里那块“破布”,包括明皎,看半天,她才后知后觉发现“破布”的来源是她的衣袖,眼睛都瞪圆了:“这衣料,也太不顶用了吧,亏阿娘还说结实得很,所以我特地才穿来了富春!”
鄂霓破天荒地觉得自己尴尬了,赶紧声明:“是我手劲太大。”
明皎:……
立马安慰鄂霓:“不打紧,还好你没扯我裙子。”
这下连晏迟这座冰山都露出了一点真切的笑容,芳期更是差点笑倒在了山涧里,好在徐明溪及时伸出援手。
只是手臂上轻轻的一扶,芳期顿时心慌意乱,她心虚的睨向小娘,却见小娘带笑刚刚把脸侧往了另一边。
“徐二郎,赌题呢?”晏迟在微不可见的一个真切笑容后,是第一个回归正题的人。
但徐明溪这时却说不出赌题了,他也因为刚才那一扶,把自己弄得个小鹿乱撞,满身的血液都像一窝蜂地往天灵盖上涌,总之是脑子里粘粘糊糊的一片,“赌题”二字是何意他都怕弄不清醒了。
明皎一看不对劲,赶忙地解围:“那就赌……赌我们今日能不能钓上一尾鱼!”
晏迟抬着一边眉毛:“这还用赌?”
鄂霓觉得自己这边当真是一败涂地了,又不敢再去拉明皎的衣袖,只好咳了一声:“钓竿早折了,用什么钓鱼?”
“还是我来出赌题吧。”芳期这个时候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但这回她可不敢再和徐二哥表演一回四目相会心有灵犀了,眼珠子一转将周边情形打量一番,转身交待三月,把不知什么人弃在悬瀑下涧潭边的一只小碗先拿去洗干净了,她接过,到一方卧石边上,把碗往卧石上一扣:“就地取材,今日以射覆为赌如何?”
大家也都知道射覆的规则,纷纷表示赞同——唯有晏迟一人没有表示,但他不表示其实就是一种表示,没有拒绝就是默许了。
“具体规则又怎么定?谁算赢谁算输?”鄂霓寻常没怎么跟人玩过关扑对赌,在场中人也只她兴头最大,故而率先问起了规则。
“我是出题的人,所以自请当庄家没人反对吧?”芳期再见除晏迟外的众人都点头通过后,才说起规则:“我取一物,或者是这处有的,或者是身上有的,用这碗扣在卧石上,参赌的人分别猜我碗下扣着的是什么,猜中者胜,要是没人猜中,那就是我这庄家获胜了。”
射覆原本考较的是占卜卦术,但这么高深的门道自然不是绝大多数人都能精通,所以从古到今的人以射覆为戏,不过是根据覆器的形体以及四遭的陈设猜测而已,但这时是在郊外,如花花草草的品类都不知繁多,且多为天生野长,有的连名类都喊不出来,如果要求必须“精射”,那无异于强人所难。
芳期为了显示她这庄家不占便宜,又道:“射覆者只要猜中大类就算胜出,打比方如覆器下是我头上的珠花,谁要是讲出首饰,就算中了。”
“那奴婢们也能参赌吗?”八月听得跃跃欲试,觉得这游戏仿佛不算难,赢钱的机会还是有的。
“在场者人人皆可参加,但为了公平,限定赌注至少一两银,胜出者按赌注多少分配赌金。”
八月一两银还是拿得出的,咬咬牙就决定加入了,又撺掇着三月也押注,咬着三月的耳朵道:“咱们两个可以合个伙,眼下赌神有两人,一个是三娘一个是晏郎,我跟晏郎你跟三娘,赢了钱咱我们两个均分,岂不是怎么都不会蚀本?”
三月更慎重一些:“要万一三娘和晏郎都输了呢?”
八月悄悄打量了一眼晏迟,觉得这位怎么看怎么胸有成竹,就算失手了,可还有她家小娘子这么一重保障呢,如果这都不能赢钱那就是没有赢钱的命了,又一咬牙:“我担保不会有别的人赢。”
已经听芳期道:“我是庄家,率先下注,我下三十两。”
对于关扑赌局,除了徐二哥外,芳期是六亲不认的。
但她俨然没想到率先跟注的却是自家丫鬟八月:“奴婢也来凑个趣,押一两银,但奴婢不射覆,射的是晏郎君能胜出。”
芳期:!!!
好哇,我竟不知八月你是如此胳膊肘子往外拐的八月!
好在是八月看三月仍在犹豫,干脆替她作了主:“三月也押一两银,赌的是三娘胜出。”
芳期立时反应过来八月的谋算,转怒为喜了:果然是我的丫鬟啊,不会做蚀本的买卖,虽说是以小博小,发不了一笔大横财,但脑子很精明,值得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