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迟告辞之后,风墅的这间看上去一点不起眼的茶厅,内壁竟被人推开,有如推开一扇门。
覃牧步出,他脸上有深深的困惑:“晏无端阻止父亲的计划,当真是因为私情?”
“这青年,深不可测。”覃逊闭着眼,长叹一声:“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他。”
“父亲……”
“二郎你听好了,无论如何也不能与晏迟树敌,你不是他的对手,恐怕连我都不是。”覃逊的眉头却并没有松开,他甚至起身徘徊一阵,才又黯然一声长叹:“我或许又做了件对不住你母亲的事,但为了我覃门的荣辱存亡……罢了,二郎,倘然我先走一步,你必须好好孝敬嫡母,让她颐养天年,不可违逆。”
“是。”覃牧很干脆利落的回应。
他对嫡母虽说有埋怨,因为嫡母的妒悍,他非但连生母的面都从来未见,至今甚至都不能往坟前拜祭,而且还只能以养子的名义,一直生活在打压之下。但这样的怨,没有积累成恨,他其实比谁都清楚这不是嫡母一人的错,说到底,还是因为父亲确然对嫡母情深义重。
他既不恨父亲,又怎能单恨嫡母呢?
有父亲的教导,甚至提携,才有他如今的仕途顺利,倘若他不能靠自己的能力维系这荣华富贵,先就是辜负了父亲的寄望。
覃牧根本无意和兄长争夺家产,他也愿意给嫡母养老送终。
“是我想多了,我当初怎么会以为晏无端是因三丫头相求,才阻挠我的计划呢?”覃逊仍在喃喃自语,摇头复摇头:“晏迟至今尚在试探,说明三丫头嘴巴还是严谨的,那么也许,这件事就仍有转机。”
覃牧有点听不明白老父亲在念叨什么。
突然就被一问砸在头上——三娘呢,三娘今日在干嘛?
覃牧:???
他哪知道三侄女在干嘛啊?他不是被亲爹抓来应酬客人了么。
“大抵,是和六娘她们在吃瓜子吧,要不就是吃花生,也有可能是在吃开水白菜!”覃牧觉得几个丫头在一处,无非就是吃喝玩乐,尤其是三娘和六娘亲近后,吃喝的时候更多。
芳期这时却没空吃喝,她正被刁难。
原来早在两天前,王夫人就把黄五娘也接来了相邸,不是因为宴集,黄五娘这时已经成了王棣的义女,也可以大模大样喊王夫人为姑母了,她来串门就成了理所当然。
于是高蓓声今日就和黄五娘组了个“义女”团,清早的时候就受到了王夫人的默许,这时信心十足来找芳期“宣战”了——因为老夫人的交待,王夫人没把冠春园受辱一事声张给她的两枚小棋子。
高蓓声还矜持一些,黄五娘先亮出了爪牙。
“姑母说了,今日家里有宴席,温大娘不得空,咱们的膳食只能让点心房提供,若是吃不惯了,大可烦劳三娘下厨,我们当然不能支使三娘为婢侍之事,但今日我和高姐姐会和姑母共用午饭,姑母的嘱咐,三娘总不至于不进孝心吧?”
做餐饭对芳期而言是小事,过去她也不是没有做过饮食讨好嫡母嫡姐,甚至还讨好过周小娘,讨好过四、五、六几个妹妹呢,但千金难买我乐意,芳期就是不乐意讨好高蓓声和黄仙芝怎么了?
“大夫人可吃不惯我做的饮食,我要是做了,大夫人都会嘱咐直接倒进馊桶,翁翁和父亲也都说了这是浪费,让我不必再进这些无谓的孝心,毕竟……在相邸,进孝有进孝的方式,从未说家里的女儿对父母进孝定得洗手做羹汤的,更何况大夫人还尤其厌弃我呈上的羹汤。”
芳期微微一笑:“除非大夫人亲自告知我,是真对我改观,不视为逆庶了,才愿意让我进奉饮食,并非只是……受到你二位的唆使,又打算利用外人折辱自家人。”
这话不仅说得放肆,而且直接把其实一声未吭的高蓓声也拖下了浑水。
“三妹妹说谁是外人?芝妹妹已经拜认了王家大世母为义母,怎算是外人,便即我,也是来姑姥姥家,怎算外人?”高蓓声挑眉。
看来这位因为成为贵妃义女,是越发膨胀了,但在芳期的认知里……贵妃仿佛不得善终,且这一天应当已经不太遥远了。
“高姐姐跟别的外姓女子比起来,自然不算外人,可和我们一比嘛,高姐姐不是也说你来的是姑姥姥家?至于黄五娘……是王家大娘子的义女,又不是大夫人的义女,那就更是没得比了。”芳期就是为了激怒这两个,早些结束这场争执,她也好安安静静地睡个回笼觉。
“二位不姓覃吧,不知到我们覃家,非得支使我这覃家女儿给你们做顿吃食是何道理?要不是你们从生来还当真没有品尝美食的福份,那就只能是故意挑衅了。”
“覃三娘,你眼睛里没有王家就罢了,高姐姐可是贵妃娘娘的义女,你也胆敢冒犯!”
“我朝的公主、县主,臣民当然无一胆敢冒犯,敢问高姐姐是公主呢还是县主呢?”
高蓓声的脸被气得红处红白处白的煞是妩媚,却也知道既然用王夫人的名义都没法压服芳期的话,既然争执下去也并无意义,她自恃而今的身份已然更非从前可比,把芳期当然更加低看了百来丈,于是一拉黄五娘:“三妹妹今日这般狂语,无非是当日听姑姥爷一席话,自以为就能张狂无忌,阿芝便随我去见姑姥爷,再请姑姥爷评断,今日究竟是我们错,还是三妹妹的错。”
芳期根本就不在意。
根据系统的提示,在原生世界,太子倒台来得比祖父倒台更早一些,她家祖父多奸诈啊,哪会上太子这艘破船,高蓓声以为她认了贵妃当干娘就能让祖父刮目相看了?哦,或许还真以为祖父惧内,拉着黄五娘这个王家的干女儿,保管能逼着祖父妥协。
这脑子……算了,人家的脑子如何关她何事。
于是覃逊终于知道芳期在干什么了。
忙着给他送来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但覃翁翁还是要替自家孙女撑腰的,他很理解不是孙女对付不了高黄二傻,而是二傻身后有王夫人这个长辈在撑腰。
“怎么,你们两觉得我家三娘冒犯了你们?”
“我家”和“你们”,内外有别就如同楚河汉界了。
覃逊冷哼一声:“我家三娘孝是不孝,仿佛由不着你们评价吧,你们是大妇的婢侍么,怎么为我家大妇跑起腿来了?又就算你们两个甘愿跑腿,却哪来的底气为虎作伥?我家三娘哪点说得不对了?她就是听我教导,平生最恶你们这等父母俱在,却腆颜认他人为父母的货色!黄五娘,今后你别来我家了,我跟你直说吧,王棣、王林兄弟二人我都不欢迎,更何况你。还有高六娘,你要真觉得你和公主、县主一般尊贵了,要不我替你请道恩旨,让官家赐你府邸自居?”
亲疏远近覃逊拿捏得分明,到底还给老夫人留着几分颜面。
又这日,覃逊根本就不等老妻先发火,他自己就先抱怨开来:“大妇真是越来越不知体统了,今日晏无端是我请来的贵客,结果偏让贵客目睹了这么场闹剧!高六娘也是个矝傲无知的,难怪和大妇活像茅石遇见厕板,臭味相投一见如故,她自己也不掂掂斤两,贵妃认她这义女无非是便于摆控,她倒好,来我家住,把我的教诫当作耳边风,今天急赶着挑衅我家的女孩,真真不知所谓!”
老夫人知道她对王夫人的纵容,再犯了贸然站队的忌讳,多少理亏,只替高蓓声争取:“六丫头哪有这样不堪,我看晏无端对蓓儿确有几分好感。”
覃逊极其复杂地瞥了一眼老夫人,顿时也觉得有些心虚了:“总归是大妇糊涂,晏无端对六娘再有好感,也犯不着把六娘往贵妃系推,她究竟是要为自家谋益还是为贵妃谋益?”
老夫人颔首却不语。
覃逊也只能长叹一声气。
又说黄仙芝,她是高高兴兴来相邸小住,却灰头土脸被扫地出门,回去后又是一场放声痛哭,把黄琼梅烦得连椅子都坐不住,忍不住伸长脖子吼道:“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还不怪你自己犯蠢,上回在自家都能被相邸的夫人羞辱一番,这回往人家里去竟还想着能扬眉吐气,你不挑衅覃三娘,覃相公何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涂氏不敢和丈夫呛声,且只好暗地里拿话安慰:“芝儿莫急,阿娘答应你必不会让你白白受这场气,覃相公如今护着覃三娘,无非还没死心利用她笼络晏三郎罢了,可只要贵妃出面,促成了晏三郎和高小娘子的婚事,覃三娘就再也没了作用,那时还不由得嫡母摆布?你以为今日仅你受辱?不,王夫人和高小娘子同样受了气辱,她们不会放过覃三娘。”
“可是阿娘,我就真的,和三表哥一点没有希望了?”原来黄仙芝在意的不仅仅是一口气。
涂氏也只能长叹一声了:“你姑母都不是真心赞成……芝儿就听你姑母的话吧,这世上的好男子多着呢,你姑母只有你这么个嫡亲的侄女,她必会为你的终生大事操心。”
涂氏这是一点都不知道贵妃和王夫人极其看重的棋子高氏女,在晏迟那方棋盘上的“定位”实辄和黄仙芝一点没有区别——姬侍——硬要说一点区别的话无非——晏大夫倒不在意高氏女有无十里红妆倒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