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氏,两位皇孙都乃天家血脉,你居然敢说保全皇子皇孙不是国师的职责?!”周皇后当然不会偃旗息鼓,天子没吭声,也就是并不认同覃氏的狡辩,而且周皇后自负以她对天子的了解,绝无可能忽计皇子皇孙的接连被害。
“圣人,国师职责,自来都是代表君国祈福于天地,愿上苍佑护社稷永续、天下太平。官家并非一姓之父,而乃万姓之君,为万姓授任的国师,又怎会只求一姓永安?慢说从古至今,便论大卫立国,多少任国师?难道在任时天家子孙都能不遇变难?”芳期的小腹既然已经不疼了,紧张的情绪自然得到缓解,居然有余力婉转拍一下皇帝的马屁。
而且她还抖着胆子瞄了龙颜一眼,发觉天子虽说是面无表情,可居然没有露出多少森冷之气。
常在晏国师身边,芳期对森冷之气可是极度敏感了。
她于是就进而逼之的对周皇后发起又一轮的攻击:“圣人休怪妾不敢欺君的直言,两位皇孙先后遭遇不测皆在禁宫内廷,而圣人乃后宫之主,方才对照管天家皇嗣负有职责。”
“你!”周皇后显然气急,而且她也心虚,赶紧觑视天子的神色,深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怒火:“那么敢问晏国师现在何处?覃氏,你再是如何强辞夺辩,倘若不交待晏无端的行踪,也休想脱身事外。”
“外子是去天钟山寻访隐士,哪里不知下落?”芳期这才直面天子应禀:“官家,外子临行之前曾有交待,若近日朝中变生不测,官家抑或太子召见,只需往司天监应许钟前,焚外子行前所画平安符,外子即获感召,快则即日,至迟次日则返。”
周皇后其实心知肚明,晏迟不会像许纯阳似的消失个无影无踪,她的目的是不管晏迟回不回得来,先一步把洗不干净的污水泼上去,所以虽然芳期担保晏迟并未潜逃,周皇后仍然步步相逼:“官家,晏无端在事发前避出临安确有蹊跷,且许纯阳分明是毒杀晋王的罪魁!晏无端为许纯阳担保,怎能清白?官家应当立即下令将覃氏严刑审问……”
“许真人若是毒害晋王殿下的凶手,目的又岂止是殿下?妾以为,目前最要紧的是龙体安康,虽看似无碍,但难以担保是否以为邪术所伤,所以妾建言,官家应当速召太医院医官诊脉。”
周皇后愣一愣神。
糟糕了,她急于行计,却疏忽了天子的安危……
太子也是如梦初醒,赶紧附议:“子臣早便想谏言君父先请医官诊脉,偏……圣人急于察断案情,逼得子臣不得不忙于自辩……”
“太子休要血口喷人,梁氏为何杀害坤儿你就迟迟未察明真相,堾儿遇害一案,你根本就未理问,你要说你清白无辜,那我问你,堾儿养于内廷,为何照顾他的宫人皆中迷烟,他为何会继坤儿之后再遭毒手,你今日能否给出解释?”
太子不能给出解释。
因为他根本没顾上察办羿堾遇害一案。
芳期觉得太子很有点小壹所说猪队友的潜质,在此紧急时刻,她决定把晏迟叮嘱她的另几句话自由发挥下改个方式表述:“官家恕罪,妾着实认为周圣人是因心急太切,导致疑神疑鬼,妾有几句由衷之言,或许会冒犯圣人,所以只能先请官家允同妾才能斗胆直言了。”
皇帝其实很有点郁闷,心说:你们这是终于想起来在意我的意见了?
有些话已经憋得久了,但这一个两个的,居然都没留时间让他说出来——覃氏没入见前,皇后跟太子就吵得沸反盈天,覃氏入见后,换覃氏跟皇后吵得沸反盈天,皇后的确心急太切。
“你说。”皇帝终于开了尊口,感觉自己没被当作透明人了。
“官家闭修,御令太子监国,太子执政,当然是以国政为重,熙和永盛币之事尚且没有察究分明,太子怎能将精力尽于集中天家私事?因为几桩罪案未察究分明,圣人便疑心太子,妾着实是,无法苟同圣人之见。”
这话是为了太子好,但芳期胆敢如此发挥,那也是因为晏迟的透露。
她认为晏迟既然让她知道了永盛币一案的真相,就不怕她“露马脚”。
但太子显然不这么认为,他现在极其苦恼芳期居然在天子面前捅露了一件他在苦心隐瞒之事。
天子心中也是重重一沉。
熙和永盛币虽从材质上说与过去宫中年年派发的岁币并无什么不同,不过永盛币却寄托了他久安于江南的希翼,是具备了更加浓厚政治意义的贺币,但熙和永盛币却也在他闭修时出现了问题,而且……看太子的神色,是知情而不报,还颇懊恼覃氏在这时提出!!!
一刹那间,天子脑子里又再涌入了一团新的迷雾。
“太子,熙和永盛币怎么了?”天子冷声问道。
太子几乎没用怨毒的眼神从芳期身上剜下一块肉。
妇人就是妇人,只有彪悍抑或懦弱的区别,说到底相同点都是见识短浅、愚昧不堪,他怎会跟晏无端似的觉着覃氏当真与众不同?
“子臣有秘情,恳请向君父呈诉。”
太子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摒退闲杂了。
芳期就此毫发无损的回到了国师府,她也不管是不是还有遗祸,横竖已经通过了面圣的考验,等皇帝召回晏迟,她就再不用担心会继续面对类似考验了,于是放开怀抱饱食一餐,弥补了午餐、晚餐均被耽搁,早饭之后喝口汤就食难下咽的损失,吃饱喝足后就赶紧安置,把自己困在被窝里,顿时找回了安全踏实的感觉,不管天气已经有点热意了,就这么放严了帐子窝在床上美美睡了一觉。
直到日上三竿。
她浑浑沌沌地醒来,才觉得浑身汗浆浆的难受得很,沐浴更衣弄清爽了,准备的是去渺一间看望赵瑗,经过无主亭,才发觉晏国师也不知什么时候回的临安,带乌纱着朱袍,坐里头喝茶呢。
“晏郎回来了?”
“恩,被召回,正等羿承钧让我入宫呢。”晏迟像是漫不经心,抬起薄眼睑晃了晃芳期,微微一笑:“气色不错啊,看来面圣的经历还算愉快。”
愉快什么啊愉快,这辈子都不想再入宫了!!!
芳期是真实认可了为什么要妻从夫纲,想男子们拼搏权场也确然不容易,就算像晏迟这般年纪轻轻已为近幸之臣,伴君如伴虎的心理压力也不是好玩的,她这才第一回面圣,都想面完这回没下回了,切盼的就是远离生杀予夺在手的帝王,好好逍遥自在,当官不好当,尤其是近幸权臣……
那些坐享荣华富贵的妇人的确应该惜福。
“官家召回晏郎,却到这时仍然不见……”
“恩,对我生了疑心,但无妨,我可以应付。”
芳期:……
她正要跟晏迟说说她昨天的发挥,正在这时徐娘却带了个宦官过来,芳期就知道一切已经来不及,但很奇异的是,她这时只是目睹晏迟跟那宦官说话的模样,也分明目睹了宦官极为敷衍的态度,但一点没有她自己昨日面圣时的紧张,盲目迷信晏大国师绝对可以打消天子的疑心。
晏迟也没有跟芳期多说,别的人也许会向奉御令请召的宦官奉上钱银,他连茶水都懒得奉,近幸权臣的派头端得威风赫赫,就这么入宫面圣去了。
跟召见芳期不一样的是,皇帝召见晏迟其实跟过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待晏迟行礼就已经喊了免礼,赐坐也在近前,直到喝完一盏茶,才说正事:“晏郎觉得朕体态如何?”
用了一个“朕”字为自称,晏迟倒也明白天子心里终究还是存疑了。
“初夏之际,官家未犯咳症吧?”
天子不置可否。
“许纯阳那套心法,以官家的资骨,闭修这段时日以来,其实对身体大有助益,不过正如臣起初提醒,若巩气阶段未有进展,这样的助益实则效用不大。”
天子这才挑眉道:“所以无端才提醒朕,长生之术不在于短期,在于久修,许纯阳之术虽对朕之身体无害,可也并非一定能助朕修成长生之术。”
“许纯阳现今已经下落不明,陛下是否能理解臣当初一再劝谏陛下三思后行的苦口良言了?”
“看来无端已经知道最近事故了。”
晏迟笑笑不言语。
“朕已经察明,许纯阳当日并未前往晋王府,且宫中仵作也有断论,三郎命绝于丹毒。还有就是三郎府上的道客,也作证上回许纯阳诊见三郎,三郎尚且无碍,是三郎自己激进不听许纯阳劝谏,为速成,服外丹结果造成中毒身亡。”
天子眉头却仍然紧蹙:“朕想问无端,许纯阳现在何处?”
“臣已经卜得许纯阳身在三千里外了。”
“三千里?!”皇帝俨然震惊不已:“短短一日之见他竟能远离临安三千里?”
“或许不曾真离临安三千里,不过以许纯阳之能,他大可造避气机,官家请恕臣直言,真正的世外方士是不能被人君之权禁束的,倘若官家想要逮获许纯阳,臣能做到,不过或许得离临安数载,方能将他逮返。”
晏迟有恃无恐抬着他冷淡的眼眸,就这么迎视着一国之君的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