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音根本不知无情苑里还有一个金屋苑,她被带进空空荡荡的这处院落,居然觉着自己独个人住着有点害怕,拉着领她进来的仆婢手臂问道:“阿郎呢?阿郎在何处?”
仆婢老大不耐烦的挣脱,严厉地盯着蝉音:“姬人怎能如此没规矩,竟敢打探阿郎的行踪,阿郎抽出空闲来自然会见你,你就在这候着吧。”
晏迟这时正在伸懒腰。
他刚拆看了一堆各地的密报,坐得有点闷,中午饭因为不是芳期下厨,且还没人陪他吃,他就凑合了一碗鸡汤馄饨,才丢下碗伸了个懒腰,就听说蝉音来了。
晏迟懒得去金屋苑,当然更不想让蝉音来逍遥尘,随便说了处临近逍遥尘的花榭,他还不急着去,先看了看自己前些天摘的并蒂莲,发觉并没有枯败,又摆弄了一阵打算让这枝花开得再久些,才去了那间花榭。
“阿郎。”眼看着蝉音就要往身上扑,晏迟冷冷看了她一眼,果然蝉音就被僵住了步伐。
晏迟找了张离蝉音僵住的地方不远不近距离合适的椅子坐下,才道:“我让你来这儿,是有件事交待,你先别摇扇子,仔仔细细把我的话听清楚。”
“这把扇子是阿郎……”
“你要继续跟我扯扇子的问题,这扇子我可就收回来扔灶膛里当柴火烧了。”
蝉音:???
“我给你这些体面,让你能在金屋苑其余姬人跟前风光得意,一来是因你确还有几分姿色,这个我之前就跟你讲过了,再则,那也是因为沈中丞的情份,沈中丞为什么送你来国师府,相信你自己心里也清楚,现在就是你报答沈中丞的时候了。
跟他带话,向进及其子、党徒罪证确凿,沈中丞若从前跟向进有来往,该掐则掐,若有掐不干净的,赶紧的告诉我,去吧。”晏迟说完干脆利落挥了挥手。
“阿郎,妾身虽为沈中丞赎雇,可自从沈中丞将妾身送入国师府,沈中丞的好歹,便再非妾身关注,只阿郎既要妾身带话,妾身遵阿郎之令是行事,只望阿郎……怜惜妾身,能赐妾身更多眷顾,妾身从来不望在他人面前风光得意,只盼……能真正得阿郎怜爱。”
晏迟起身,终于是愿意接近蝉音了,但当蝉音正想把身体靠过来时,他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折扇来,就这么用一端支着蝉音软绵绵的身体:“那是你的愿想,谁告诉你我一定会替你实现愿想了?听好了,我晏迟眼睛里能真正看进去的人,必需得用,你究竟得不得用,我还得考验呢。”
他猛的一撤力,甩开折扇大步疾走,蝉音差点没摔地上,但她不沮丧,眼睛里反而亮晶晶的——我会让阿郎明白我有多得用。
晏迟整个下昼都在芳期择住的厢房不远,点了盏茶喝,看了会儿书,自己跟自己杀了局象碁,看常映跟胡椒打了一架……不,指点她们两个切磋了切磋武艺,果然是等到黄昏时分,终于才见芳期露脸。
“走,今天别做饭了,我们出去花银子去。”晏迟财大气粗的拍拍自己的腰……他腰上其实并没挂钱袋子。
“为什么去别家,去韶永厨不成么?”芳期还有点迷糊。
“你傻啊,去自家开的酒肆还叫花银子么?那还不如在家吃呢,省得你还要填补辛遥之一笔钱。”
芳期:……
“今天累得慌,不想出门,我们吃三月……不是,让三月做晚饭不就好了?”芳期是真有点打不起精神来,晚上没合眼,白昼睡再久到底补不足睡眠。
晏迟就不勉强她了。
等饭吃的时候才跟芳期说了把蝉音弄来住几天的事:“宰执公这回对决向进可以说是胜券在握,我不用再助一臂之力,但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放沈炯明出马,有他这御史中丞一口獠牙下去,向进顾此失彼连那一成机会都再没有了,且沈炯明还能暂时把丁九山给捞出来,留着我慢慢折磨,更有一点,让蝉音跟高氏斗法去,给高仁宽找点事做,免得他老盯着你家的钱财。”
芳期:……
她昨晚悄悄亲了晏迟一口……不,是两口,总之是她占尽了便宜,结果今天晏迟一醒,睁眼就斩断了向进唯一的生路。
她这便宜是越占越大了。
“晏郎的膝骨不疼了?”芳期见晏迟行走如常,而且精神抖擞。
“毕竟是伏夏,还能疼多久?”晏迟忽然一倾身。
芳期吓得心都不跳了。
晏迟的手在她腰上似扶未扶:“也多亏夫人照顾入微。”
几乎是耳鬓挨着耳鬓,这话音刚落,芳期就听见自己的心重重“砰”地一下跳动。
此时斜阳正好,西天红灿灿的火烧云,像也把某人的面颊同时给烧红了。
她现在举止可一点不轻浮,明明轻浮的人是晏迟,但心跳得还是慌,脸还是觉得热,确定了,这哪里是心虚啊,这就是异样感,非但不让心生抵触甚至产生舒适的异样感。
“吃饭还得等一阵,我们去逛逛吧。”晏迟站直了身,但手收回来时,突然顿了一下。
他看着默许他亲近的人,似乎连睫毛都染着羞涩的红晕,但刚才的确没有躲避,这说明什么?
手就拉着了芳期的手。
这样逛逛去吧。
第一次不是因为作态的牵手,指掌与指掌似乎更加契合,连心脉都契合了般,芳期难得听见晏迟的心跳声,也跟她似的急而快。
她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但似乎又觉得怎么样都不对,她好像做不到把晏迟给推开了。
他们之间唯一的障碍无非是,日后也许的决裂跟冲突,但这个前提本身也许就是不存在的,芳期在昨晚空闲下的大半夜,设想了很多很多。
如果莫须有名单上真的有二叔,晏迟还知道了二叔就是祖父的亲骨肉,他何至于一点都不怀疑呢?如果连晏迟都不怀疑,多半就是她多疑了,二叔也许根本与东平公事案没有瓜葛,那她裹足不前甚至于放弃岂不可笑?
晏迟的愉快心情只维持到一脚迈出逍遥尘的院门那一刻,因为他看见了蝉音。
虽然这不至于让他放开芳期的手,但这情形仿佛又是作态一般了。
蝉音的视线也落在了那双相牵的手上,眼睛猛的就红了,委委屈屈吸了下鼻子,发出隐约的哽咽声,手指拽紧了鸳鸯双绣红瑙扇,她也只能拽着那个了。
芳期对蝉音是有印象的,她对美人从来过目不忘,所以相比晏迟,她算是真心实意地跟薛姬、魏姬、吴姬这样的美人打得火热,可是对蝉音,芳期就没有结交的想法了,这女子美则美,但言行举止着实配不上美丽的五官,空有一张脸,输了仪态,在这芳期看来就不算真正的美人了。
跟现在似的,恨恨盯着她还一边因为晏迟也在场就几步路扭十下腰的作派,活像是条长虫成了精一般。
讲道理,她可是正儿八经的国师夫人,跟夫郎牵个小手而已,蝉音凭什么妒嫉啊?芳期就不服受这恨视了,她侧着脸问晏迟:“蝉小娘一见我就哭,这是为何?我可没欺负她,不能受这冤枉。”
蝉音刚扭着腰走到跟前,听芳期竟然恶人先告状,泪珠子“啪嗒”着就真掉了出来:“夫人就是眼红阿郎送我这把鸳鸯扇,才撺掇着阿郎来无情苑避伏,现在夫人又在阿郎跟前中伤我……”
“是中伤么?你刚才可不是一见我就红了眼,现在更连眼泪珠子都掉下来了。”
“我是看夫人与阿郎这么亲近,心里觉得委屈。”
芳期:……
这女子是够矫揉造作的,但心里是什么想法还敢说出口,倒有率真这点长处。
她就不欺负人了,松开晏迟的手,用那只手去拿蝉音手里的扇子:“是这把么?”
蝉音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满面提防。
芳期没能摸着扇子,她也不恼,还笑了起来:“这把扇子绣工是精巧,扇坠的红玛瑙确然也算值钱,难怪蝉小娘这般重视呢,可蝉小娘怎么不想想,国师府内外事务这么多,哪一件不得国师操心,国师开口要给蝉小娘赏赐,为的是告诫金屋苑里别的姬人,蝉小娘比她们都有体面,至于赏赐蝉小娘什么,这些琐细事国师会经心么?
国师开了口,徐娘当然会问我具体怎么赏,这把扇子是我挑的呢,我还能反过来眼红蝉小娘?蝉小娘还是想想这挑拨离间的话是谁说进你的耳朵里来的吧。”
晏迟早就对蝉音充满了厌恶,听芳期这样说,他当然要配合:“真是不知所谓!当我面前你就敢冒犯夫人,看来我不重重严惩你是不知悔改了!”
“官人息怒。”芳期开口就替蝉音求情:“蝉小娘入府最晚,金屋苑里是非也多,倒也怪我寻常对她不够关心,不曾好好调教,她是听信了谗言,今日才这般失态。不过蝉小娘这会儿子往逍遥尘来,应当是有事要面禀官人,不是刻意来挑衅的。”
蝉音没想到芳期会替她求情,手指终于不再紧拽着那把鸳鸯扇了,刚说一句“我是听高小娘……”,芳期就笑着冲她摆摆手:“姬人间的是是非非,一阵间蝉小娘只需禀知我就好,在国师面前,说正事要紧。”
蝉音再受了提点,才想起来礼数,倒是还算恭敬的冲芳期行了个福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