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仁宽收到王老夫人通报的消息,确凿是芳期在外败坏他的名声时,气急败坏可想而知,不过倒自信家族累世积攒的声誉不可能因为这些闲言碎语就毁于一旦,只要高家的势头仍然如日中天,过上一段时间,等新的舆情取代旧的舆情,覃氏女的手段并不会给高家造成任何损伤。
当务之急就是,他必须保住这一直向上的势头,和龚家联姻的事不能发生任何闪失。
高仁宽赶紧就向龚佑当面解释。
这龚佑从前就是个小官宦,女儿嫁进魏王府为侧妾后,他才惊觉自己可以往权场上进取进取,本来就是个钻营图利的角色,没一寸骨头硬朗,说实在他根本不在意高仁宽是假清高呢还是真正直,他答应跟高仁宽联姻,还的确是看中了高家到底尚有名门世族的虚名,以及颇为晏迟青顾的实利。
他的女儿已经是贵妃了,他不与司马太妃的父族争高低,却不甘于一直仰陈皇后的家族也就是梁国公府的鼻息,陈皇后的独子夭折,龚贵妃就有了机会抢先一步生下长子,再兼助力推动,贵妃大有机会把皇后取而代之。
是以龚佑便极有耐性听高仁宽的解释。
“老朽的不肖孙六娘,别看是嫡子所出,因为家中大妇一味的宠纵她这幺女,论性情德品实则远远不如七娘,但即便如此,老朽也敢担保六娘无非是执迷于情之一字,绝对不敢为杀人害命这般的歹毒事。一切都是覃家那女儿,嫁害六娘,覃氏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又因她为国师府执掌中馈的主妇,所以才能设计如此周密的圈套,连晏国师,这回都被覃氏蒙蔽!”
龚佑只关心一点:“高翁真与晏国师化解这件矛盾了?晏国师是看在过去赵相公有负于高翁的情面上?”
“龚侯可千万别听信覃氏散播的谣言,老朽怎能是利用与赵相公当年旧情,索逼晏国师回报的无耻之徒?实则晏国师当年在成都府与老朽交识,一尝饮谈,与老朽便有如忘年之交,故而当六娘执迷不悟,固然是那不肖女一厢情愿,国师却仍不肯过于漠视高家的女儿。这回确然有误解,一怒之下将六娘解送官衙,可是当听老朽申辩后,国师立即转告兴国公,此案另有隐情,故小惩大戒,仍然将六娘接回国师府,覃氏见一计不成,才散播谣言,企图中伤老朽。”
龚佑摸着下巴想了一想,不管高仁宽的话有几句真几句假,但高氏没跟那刘氏似的死于刑杖,又确然被接回国师府不是假话,说明晏迟不管基于什么原因,对高仁宽的确不曾轻视,当然,相较起来晏迟对覃相邸这正儿八经的姻亲更加热情,可奈何以他现在的地位,还高攀不上覃相邸。
高仁宽走这一趟可算是把此门姻联给保住了。
而荣国公却被高仁宽给恶心坏了,此日叫了向进来敲打:“姓高的为了保他的孙女,生生把江津侯的女儿坑害,他还想企图我冒着开罪晏无端的风险,助他打压覃氏?!”
向进这回居然也跟龚佑是同样的想法:“高公这事做得的确有些不厚道,但也是逼于无奈啊,且此事归根结底,责任也确然当归咎刘姬,她暴露身份而不自觉,才中了覃氏设下的圈套,高公能保住高姬,说明在晏无端的心目中,确然重视高家。
周公应当清楚,此时争取晏无端与咱们一同谋事绝无可能,故而刘姬在国师府实则已经没了效用。目前,只有靠高仁宽,尚有机会说服晏无端答应做我与覃逊间的和事佬,化解此场危机。”
向进是下定了决心要和荣国公举事,但举事的前提就是要自保,他现在可不想跟覃逊一决生死,因为只要举事成功,收拾覃逊对他而言简直不废吹灰之力。
他以为晏迟在不知道他们竟敢举事的情形下,极有可能被高仁宽说服做和事佬,先解了他的燃眉之危。
“且若然太后能逼胁覃氏做成那件事,太后的声望便会大涨,如此一来官家更没了借口阻止太后涉政,这对于咱们的计划有害无益,所以还望周公,莫因一颗死棋,放弃一着妙子。”
周全再次被向进说服了。
于是乎周太后就在慈宁殿设宴,召见诸位外命妇。
芳期自然成了奉召者之一,她对于大热天的穿着那层层叠叠的命妇服,入宫听训的事情当然非常不热衷,只这件事吧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谁让她是国师夫人呢?既然坐享了国师夫人的尊荣,就应当承担起国师夫人的责任,所幸的是晏迟只臣子,并不是宗室,周太后总不能够隔三岔五就召她入宫教诫,一回半回的尚能忍耐,不至于太影响惬意人生。
芳期见晏迟已经先穿着好了那身专属于国师一职的,黑衣红裳,腰上围着金革鞶,足底踩了云芝靴。
“晏郎这是也准备入宫?”芳期由着婢女们往她发上佩花钗冠,她今天脸上既涂了香粉还抹了胭脂,此时并未妆成,但已经觉得身体被这些事物束缚住了,像扛着枷锁一般。
不过看着晏迟周身穿戴,觉得他还是那么随心所欲。
晏迟往矮榻上一坐,胳膊横放在膝盖上:“夫人被周太后为难,我当然不会坐视不顾。”
他竟还拿了一盒胭脂把玩着,揭开闻一闻,又盖上,看上去并不嫌弃这色彩和香味。
“夫人心里有数没数,周太后今日会用什么由头向你施压?”
“总不至于仍是为了高氏。”芳期不想看晏迟吊儿郎当的随意样,她看着镜子里不得不正襟危坐的自己:“周太后成了太后,不大可能再跟过去似的仍为了私怨盯着我挑毛病,但我也想不到我这么遵纪守法的,周太后能挑到我什么过错。”
晏迟就有点想让芳期留下点好奇心,免得这丫头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完全不抱期待。
“我只提醒夫人一句,可利用司马太妃转圜。”
“这回周太后难道还能与司马太妃沆瀣一气?”芳期奇异道。
先帝驾崩,周太后无奈认同遗旨尊羿栩为帝,这当然也造成了羿栩没有任何借口不封周氏这位先帝的正宫皇后为皇太后,羿栩因为一直还有弑父篡位的嫌疑,他居然不敢与太后党争锋,让生母与周氏两宫太后并尊,故而司马氏只能被封太妃,赐居慈明殿。
仅仅只是个虚名的话,或许司马太妃还不至于介怀,然而周太后屡回试图干政,俨然不安于慈宁宫养尊处优,司马太妃而今,与周太后必然敌对,怎么可能联起手来对付他人?
芳期:我这是有什么魔力啊,能让敌对双方戮力同心针对。
“司马氏本性贪饕财权,心胸狭隘还颇为自傲,如今她为天子之母,虽说羿栩的帝位还未必牢靠,但我毫不怀疑她已经在期待司马一门,为卫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她连我都想摆控,所以才会再次被周氏利用她的自大骄狂,联起手来欺负夫人。”
芳期叹了声气。
“不过毕竟现在周氏未除,司马氏的愚狂还有限度,且不管她是太后还是太妃,横竖还有羿栩能把她收拾住,夫人不需忧愁,拖延一阵而已,我很快就能替夫人搬来救兵。”
芳期顶着九株花钗冠,身着青罗绣翟衣,到慈宁殿一瞧,可不上座的两位,没有缺司马太妃,不仅如此,今日奉召来陪太后饮谈的外命妇,一多半还都是她的“仇人”——王老夫人、谢老夫人赫然在座不说,荣国夫人也在,其余几个芳期压根不认识,对她也是霜眉冷眼的。
啧啧,这鸿门宴摆得,十分吓人。
几道菜品端上来,芳期发现了辣椒,以红油的形式作为鱼脍的蘸料,她心里刚刚有些自得,就听周太后发难了。
“今日覃夫人可是老身的贵客。”
小壹突地上线:啊,原来太后果然是不自称哀家的啊。
芳期:什么哀家?
她这一走神,就没来得及即时回应周太后,自然遭受到了双双不满的目光注视。
若搁周太后还是周皇后的时候,大抵就要冲芳期发火了,但当了太后的人且还被逼着谋位夺权,周氏居然也晓得以正事为重了,她没管芳期的不回应,自顾说道:“老身听闻,辣椒此一食材上市,大受民众喜好,又因其过去未见,而今也未广植,所以价格昂贵,被赋予天珍的雅称。
今卫国与辽修好,卫国年年皆需向辽国纳贡,以致于部库告紧,虽经增征商赋,也着实难以缓解财政之急,故而老身欲问覃夫人,可愿将辣椒之种及种植详法,上呈朝廷。从此民间不得私种,只由皇庄产出,由朝廷纳贡于辽,可抵几成贡辽物资。”
这是多么冠冕堂皇的欺夺啊!!!
不等芳期反应,司马太妃也加入助攻:“我也听闻,覃夫人除了辣椒之外,还有土豆、西红柿等等珍贵食材及其种播详法,若覃夫人都能上呈朝廷,朝廷用这些过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食材,足够抵充大半财贡了,可不大大缓解了君国难处。”
司马太妃非常眼红这些食材带来的巨大利益,所以周太后跟她一提,她就动了心,皇庄属于皇家,是她儿孙日后的私田,当然也属于司马氏所有,除了抵充贡物之外,司马氏大可用这些食材牟利。
“三娘,能为君国分忧解难,这可是臣子的荣光,你还不遵太后、太妃之令?”王老夫人今日入宫,就是为了做为表兄高仁宽的助手,她是第三个开口施压的。
荣国夫人的唇角就挂起了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