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栩都被晏迟的话吓了一跳,暗地责备:这个晏无端,护妻也得讲究场合是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敢对周太后如此无礼,朕要不责斥他……世人肯定会诽议朕不孝,不孝就可能弑父!
“太后先息怒,太后这是与臣在理论国政吧?既是论及国政,太后无官无职,更非迟所忠从的君上,臣以实言告之,可就不算以卑犯尊了,太后既有心干政,就该遵从朝堂礼律,要是只依后宫尊卑……那臣就毫无必要再与太后理论了,因为臣可不是后宫的妃嫔。”
羿栩:……
唔,这小子很能狡辩,也是啊,那些个言官,连皇帝的话都敢驳斥,晏无端虽然不是言官,但他的职权比言官更重,太后对国师可没有管控权,既不是君,又不是娘,无论纲法还是孝礼都压不着晏无端这小子。
当皇帝的干咳两声:“晏国师好生跟太后理论,休得嘴油滑舌。”
“臣遵旨。”晏迟冲皇帝抱揖,才站直了继续跟太后理论:“太后早前以章献明肃皇后例证,主张后宫非但可以干政,甚至还能临朝听制,但太后忽视了一点,那就是虽说我朝律法并未明文禁止后宫干政,但后宫是否能够干政,与是否皇后是否皇太后并无关联,关键是帝君是是否交予后宫干政大权。
如真宗帝病重,并未下令皇太子监国,而是令刘皇后掌执国政,固然是因皇太子年幼难当大任,也确然信得过刘皇后虽为女子,但见识才干不弱须眉,可以掌执国政。
后真宗驾崩,储君年才十三,未能亲政,才有军国大事取决于皇太后的遗诏,皇太后后虽临朝听制,然过世之前,数度牵扯身上衣,示意不愿身着帝王衮服见先君,说明刘太后也自悔违逆先君之意,改垂帘听政为直接临朝,崩亡之前,方知汗颜。
臣敢问当今太后,自比章献明肃皇后,然先君却从无旨意令太后掌决国政,先君曾闭修道术,亦是下令太子监国,为何?当是先君明白,太后并无执理国政之才干,成年之皇太子,方能掌御国政兴盛社稷。
太后听荣国夫人这等无知妇人怂恿,以为位居皇太后即能干政,只要以孝道压逼,君臣莫敢不服,着实是荒唐……官家,容臣再油嘴滑舌一句。”
晏迟说了这一歇话,好像正儿八经得有点难受了,微微一笑:“倘若任一皇太后都能有此特权,何必立储君书遗诏呢,君崩,皇太后裁夺军国政务不就行了,毕竟皇后只有一个,更加不存争议。”
羿栩的嘴角扯了一扯,他大觉晏迟这番对周太后的批驳简直就是痛快淋漓,但这场合他笑出来的话就不合适了,拼命忍着。
周太后自从晏迟一出声,就被气得抖个不停,这时更像个疯妇般,念念叨叨:“你竟敢说我不自量力,你竟敢……”
“官家,恕妾身斗胆直言。”一个妇人步出。
羿栩看了眼那妇人:“准向夫人斗胆直言。”
此妇乃是向进之妻,她当然不姓向,但天子能记得她的脸就已经不错了,哪还记得她姓什么,才称她为向夫人。
芳期又才恍悟过来原来一直恨视着她的这个妇人,多半就是向进之妻,难怪了,她家翁翁在跟向进对决,所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太后过问政事,本是出于好心,为的是能替官家分忧解难,比如太后早前的提议,就十分利于社稷,晏国师称太后不自量力,着实是太刻薄。”向进之妻才把火又烧在了芳期的头上。
羿栩倒也觉得如果朝廷垄断这多食材的种植,还真能充盈国库,他看向晏迟。
芳期咬着牙,暗骂狗皇帝的确不是好人,一国之君居然还贪图她的这点生意,企图强取豪夺……
“所以我才说太后不自量力嘛。”晏迟没等羿栩开腔,因为羿栩要开腔,他就得连皇帝的脸都得一起打了:“辣椒原本就是种食材,可培植,并不算是珍贵,且还不能饱腹,我朝民众热衷美食,方才以辣椒等等从前不见的食材为珍奇。然则辽人务实,他们需要的是可以饱腹的粮米,是可以御寒的布帛,菜肴里加不加哪种调料,他们根本就不在意,太后居然以为能以辣椒充抵粮帛金银?
且辣椒等些食材,我家夫人早晚都会向民众推广,教授种植之法,如此非但贵族能尝‘天珍’之味,百姓们同样也能品尝美食。太后提议由朝廷统一种植,严禁民间私种……到头来还被辽人不屑一顾。
太后不为自己的国民的着想,一味向辽人献媚,百姓们不知是后宫女子的突发奇想,还以为是官家所颁政令,怎不诽议官家无能,向辽主屈膝称臣。”
周太后被气得直瞪眼。
天子便也打消了强取豪夺的想法。
但芳期也情知自己和自己的合作伙伴们,不可能再垄断那些原本不应在这时出现在大卫的食材了,她倒也想得开,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像跟晏迟说话,实则是安慰自己。
“辣椒什么的也就罢了,像土豆、花生,土豆能饱腹,产量也比稻米高,如果推广开,便是在土地贫脊的地方,老百姓也不发愁忍饥挨饿了。花生可以榨油,口感胜过从前的素油,真要推广开……”
“百姓们种植花生,收成后将花生贩卖给油坊,也是笔收入。”晏迟道。
“对!”芳期瞪着眼,握着拳:“我宁愿造福百姓,也不能便宜了皇族,原本是我培植出来的食材,他们居然想让我今后也吃不成,真是太霸道了。”
晏迟冷笑:“是啊,大卫建国至今,其实还没有如此霸道的皇族呢。”
经此一回入宫,芳期觉得她还是应当努力赚钱,当然不是为了跟什么皇帝党太后党置气,她是想帮助晏迟,她赚的钱不入国师府的明账,也担保不会让司马修察出她钱财的流向,免得晏迟万一需要用钱,还得冒风险去索贿。
可垄断的食材已经不能长久成为摇钱树了,芳期当然得向系统请教。
只隔了一日,系统就给了她回音:吕博士给亲支的招,亲完全不用垄断食材牟利,可以利用这些食材制作出不易腐坏的杂嚼,创建自己的品牌,发展经销商,让大卫各地的杂嚼铺都能贩售亲批量生产的杂嚼,销量大,利润自然丰厚。我不用再提供给亲启动资金了,但我会教授亲制作杂嚼的方法。
芳期跟晏迟一商量。
晏迟觉得可行。
于是芳期说干就干,按着系统传给她的经营方式筹备,这段时间就往韶永行跑得勤了,又在选择合作伙伴时,才想起来她还欠辛远声一个回应。
不管跟晏迟日后如何,有没有缘份做一世夫妻,但芳期确定的是她把辛郎君当作的仅为好友,在成为好友之前,如果她没办法逃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束缚,她会觉得嫁给辛远声是个最佳选择,可正是因为现在已为知己,她反而不愿一味只顾自己的利益了。
哪怕是最终与晏迟分道扬镳呢,她也无法对辛郎产生男女之情。
因为她认命了,她已经对晏迟动情,万一决裂,她应当此生此世都不想再和晏迟有任何瓜葛,因为她没法在已经开始后,再做为晏迟最亲近的知己的妻室,继续跟晏迟纠缠不清,这想法必会阻碍她与辛郎之间,超逾友谊之限。
她不能耽搁辛远声,得遇真正的有缘人。
辛远声收到了芳期的帖子,这回是约他在韶永厨相见。
出了伏,天气当然还未立时转凉,西湖周边游人也仍然如织,从韶永厨三楼的雅间望出去,甚大一片波光粼粼的明媚湖光,游舫和扁舟,行驶水上各不相犯,辛远声看了一阵景色,刚喝完一盏茶,芳期才到。
她还没说话,但有愧疚的神色,辛远声其实已经明白自己告负。
输给晏无端这家伙他倒也服气。
他也不再为难芳期艰辛的措辞,笑着说:“三娘可能陪我饮几杯?”
芳期当然不会拒绝。
辛远声很体贴,并没坏心眼,他替芳期叫的酒是清甜的花酿,不易醉,完全可以当凉水喝。
“你对无端动情了吧?”他挑明问,笑意仍然温和。
芳期点了点头,默认。
“三娘可愿告诉我,无端是怎么让你动心的?”酒喝到嘴里有点涩涩的,辛远声替自己要的酒,并不同花酿般清甜。
他不会勉强他所倾慕的人,用阴谋诡计去争取,可盼来的是他一厢情愿的结果,他心里当然并非完全不介意,辛远声承认自己还抱着一丝侥幸,万一……是她错判了本心呢?如果芳期是将同情误解成了爱慕,他或许还有机会。
“我也说不清楚。”芳期不是敷衍,她是的确不知自己怎么就动了心:“但我知道自己不愿意再错失,我面对晏郎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不像我虽然觉得辜负了辛郎的佳意,心存愧疚,却能向辛郎坦言,我心已有另属,不能应君终生。”
“你不用愧疚。”辛远声喝了杯酒,又看向窗外的湖光。
他其实刚才还在期待,有朝一日,能与她乘一叶扁舟,遍览西湖美景,直至日落,寻一高楼,再待月升,沐着月色星辉,浮生一日,却是世间最幸的两人,一双。
但这是他的心愿,不是她的。
“不用愧疚,我只希望三娘应我一事。”
“何事?”
“暂时别告诉无端,你已拒绝我。”
芳期:……
“那小子不地道,我其实输得不是那么服气,所以,捉弄捉弄他,万一能让他受些煎熬,我才觉得公允。”
辛远声放下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