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解围的彭何氏,着实也没明白这位金光灿灿的郡主是何方神圣,卫国现今有郡主么?哪里来的郡主?还有这郡主说的是什么大胡话呢?这是解围么?怎么品怎么都有点像煽风点火。
何氏很尴尬了,王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她同样闹不清这位从天而降的郡主在搞什么名堂。
芳期却很清楚来者何人。
陈富仁一家是晏迟请来的贵客,虽说并不享有国师府使车舆相迎的礼待,可也是先被引入了广茂堂,为主家奉茶的客人。这位羿郡主,是陈富仁的发妻,她却只有一个嫡子,曾经往韶永厨砸场子的陈小娘子是长孙女,今日是唯一陪同祖父、祖母赴宴的孙辈。
但这位郡主,其实根本就没有正式诰封。
那些年空有个爵位的亲王们,为了财利热衷与富商联姻,但凡这类宗室亲王,其实根本连参加宫宴都没了资格,朝廷也只册封他们的嫡长子为世子继承爵位,对于女儿根本就没再另行诰封,不过宗室牒谱还是登录的,奈何现在已经被辽廷的一把火烧干净了。
有牒谱在时,世人还会“郡主郡主”的尊称,也就是说这才是口头上的恭维,然而当羿承钧称帝后,鉴于他所知道的公主、郡主几乎都被辽廷俘往上京,像羿郡主这样的“漏网之鱼”,根本就难以察证是否是宗室女了,所以羿承钧据此就不认帐了,“郡主”彻底沦为无名无实,现而今也就只有她自己把自己自称郡主,别的人连恭维都不再去恭维。
羿氏刚才因为孙女想看女伎变戏法,就陪着孙女往醉颜楼那边去了,可不就跟两个王妃撞到了一处,羿氏顿时来了精神,把两个王妃当成娘家人般拉着亲亲热热说了好一歇话,听说昭堂这边有艺斗,两位王妃还都说要承揽彩头,自是得跟着一块过来的,往楼上走的时候,就听见了芳期给彭何氏难堪,羿氏及儿媳孙女在前头堵道站着脚听,两王妃面面相觑也不好阻止她“听墙角”,又都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这莫名其妙的人“本郡主本郡主”的登场了。
羿氏是很不把芳期放在眼里的。
按她的想法,除了羿姓之外,所有人都是臣子,连晏迟都是皇族的“雇佣”,和她相比那就是卑下,又因为别的一层缘故,羿氏就更看不上芳期了,今日她本就想要踩踏踩踏芳期,虽则说更加看不上彭何氏这么个宜人,但鉴于打击目标是彭何氏的对头,羿氏就不妨给彭何氏做脸了。
殊不知被她们塞在后头洛王妃和淮王妃,这会儿子尴尬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刚才没听懂,四嫂可明白了这位是什么郡主?”淮王妃问。
洛王妃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只听明白了她夫家姓陈,说什么她家的孙女该叫咱们嫂嫂,合着我们该喊她为姑祖母?”
这得比先帝辈份还高的个“老祖宗”了,可是两位王妃谁都没听说过宗室还有这号人物。
洛王妃的性子本就比淮王妃要刚强,觉着不管这位是哪里来的“老祖宗”,但看上去倒不像个痴傻疯癫,总没那大胆子冒充宗室,既自称是郡主了,多少有点瓜葛的,肯定是姓羿,那么就不能纵着这么个人出洋相,丢了宗室的脸。
她拉着淮王妃的手上去了。
“长者就有所不知了,殷老夫人可不是安人的品阶,是正经有郡夫人的诰封,盖因古大夫虽说官阶只有从六品,老夫人的长子却是正二品的金紫光禄大夫。”
大卫外命妇的诰封,两种情况,要么从夫要么从子,具体看丈夫和儿子谁的品阶更高,殷老夫人便是从子,她的丈夫古谣白虽说跟个官场混子似的,但儿子争器,古万苏可是年方十七便状元及第,第一任官授职邓城令,他年不及弱冠,当初就能顶住压力支援鄂家军的军需,为襄阳六郡的保卫战作出杰出贡献,被破格提拔,升迁入朝授任兵部侍郎,从此仕途顺畅有如扶摇直上,古万苏而今还未到不惑之年呢,就已经入职政事堂中枢了。
拜相指日可待。
所以世人称谓殷老夫人为“夫人”,这可真不是恭维,官眷圈里无人不知,羿氏真的是说了番大胡话。
洛王妃很聪明的把她称为“长者”,是因基本判定这位多半是未得诰封的宗室,横竖称“长者”不会出错。
芳期笑吟吟地起身相迎——
迎得当然是去而复返的两位王妃。
“两位王妃既答应了要出彩头,便是今日这场艺斗的财官,该奉上座。”芳期主动让出了上座。
艺斗有艺斗的讲究,判官既然已经择定,且财官也都到场了,宴主就得有请这几位上座,就是那张横置的长桌,至于别的人……不管年老的年轻的,还是位高的位低的,主家也好,宾客也罢,都该从上座让位,重新安席入座。
敞厅里本就有不少仆妇,此时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须臾就让艺斗有了艺斗的规式。
王老夫人再是如何不甘,她此时也没老脸再争判官之席了,面沉如水的移座,据了张小圆桌,覃芳姿依然不见人影,便是在场也不能代表覃相邸“出战”了,所以王老夫人领衔,她身边的人,就只有芳莲跟芳许了——彭何氏虽还跟着,但她却不是覃家人,她也根本没想着参与艺斗,只好做一位如坐针毡的看客。
不消停的仍是羿氏。
她和子媳孙女们也都坐了下来,有些偏后的一张圆桌,她自觉这座席已经算是受到了怠慢,心里越发是不满的了,不等芳期这宴主发话,她先发话了:“两位王妃答应要出彩头,我肯定也得随上一份,我花冠上的这支飞燕簪,是实金打制,出了这彩头,那么我也该当上座了。”
羿氏今日带的是顶尺半高的花冠,上头翠钿簪钗插了个琳琅满目,按理说一介商家妇,这样的冠戴已然算是逾制了,不过慢说羿氏自恃为郡主,哪怕没这层前因,实则卫国的律法虽规定了各阶层的穿戴,一直便是有如空文而已,平民女子只要有钱,往往发上插着凤簪招摇过市,也没哪个官员吃饱了撑得会把人逮拿问罪的,所以羿氏带着这顶富丽堂皇的花冠,在场中人谁都明白她是逾制,却都懒得挑这把柄。
彭何氏却睁眼瞧着,见那支飞燕簪被拔下来却并没造成花冠上有任何“空缺”,单另看却觉飞燕簪一点都不“小器”,还是双飞燕呢,花托子也是赤金,真真的豪阔富丽啊……不由就瞥了眼作为宴主的芳期,心想被这位什么郡主一衬托,肯定显得穷酸了。
不是彭何氏没有关注过芳期的妆扮,而是今日初打量时就惊艳了一把,但她内心不想承认芳期居然也有了高贵端方的态势,所以这时就想看穿对比之下的寒酸……发髻的式样并没有特意往危巧梳,可发长量丰,使那牡丹髻竟形如乌云般,论是髻底的紫宝金钿托已经很显富丽了,可被乌云般的发髻衬着,配饰就是配饰,并未“喧宾夺主”。
一双金雀扇尾紫宝苏的步摇,连垂了双雀衔同心的额珠,还是金质紫宝石,金丝拉旋得细巧别致,一眼看出非那实金的双飞燕笨重的形态能比。
彭何氏不甘心的移开了眼。
要让她收存,当然是必选那顶尺半高的花冠,光一支实金的双飞燕花托簪就价值不菲,可真要妆扮自己,不得不承认还是芳期这套首饰既贵气又新巧,不显珠光宝气的俗气。
最可恨的当然还是这两套首饰她都买不起。
“帽子陈家富甲临安,羿媪出手也确然不凡,但则今日彩头却并非金玉之物,羿媪的好意,我只能道声心领。”芳期终于对在座诸位,点明了一口一声“本郡主”的人是何来历。
王老夫人跟彭何氏的神情就越发精彩了。
她们可一点都不想要这样一位“盟友”。
洛王妃更是暗道“倒霉”:当是谁,原来是僖王一支之后,“被卖”的郡主,难怪没得诰封呢,僖王一系“卖女儿”可是卖出了名的,开封城未被攻陷时,僖王一支就有了“宗人市”的谑称,僖王一系的后人,居然还敢一口一声本郡主!
洛王妃眼看着芳期满带善意的眼睛看过来,赶紧摆明态度:“我收存有一幅秦怀兼的字,作今日的彩头,想必是为难不住五弟妇的。”
“还说不为难?”淮王妃叹了一声:“秦怀兼的画世上并不罕见,但他的字作自来便不外传,四嫂的本家与乐陵秦门为姻好,才得这一幅……大抵我也只好拿出那方明月桂楼砚,才不显得吝啬了。”
彩头并不用立时呈现,两位王妃当众许下的,肯定不会食言。
芳期又再举起了酒杯:“财官如此慷慨,今日斗艺者应共敬财官一杯。”
羿氏蹙着眉头,看着手里的双飞燕花托实金簪,不大明白一张纸和一方砚,怎么就比她的出手更加大方了,她须臾又挑了眉,像是要发作的样子。
芳期留意见一个老熟人笑着与羿氏低语了几句,羿氏便没再挑衅了。
这位老熟人,正是丁九山的孙女丁文佩。
今日既请了向进,自然不会落下丁九山,连着向进的姻亲宣氏一门也成为座上宾,丁文佩业已跟宣兰完婚,也就是说她今日是以宣家妇的身份出席宴请,但不管向家,还是丁家、宣家的女眷此时都没在昭堂,唯一只有丁文佩在场。
她似乎也感觉到芳期在看她,冲芳期微微一笑,颔首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