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佑坐在椅子里直揉眉心:“同心说的是孩子话,我会跟她一样糊涂不成?覃太师今日登门虽有折辱同心的意思,不过这也是同心自找的,覃太师说明白了,日后不管同心是死是活,横竖跟太师府没有关系,这件事既然有司马公见证,只要咱们不闹腾,覃太师也不会再提。
有件事,我也不瞒夫人了,其实我私下和兰陵周氏接触了接触,借着贵妃的名头……总之兰陵周氏的宗长答应了让同心进门,不过他们家的子媳无一是权贵外戚门第出身,所以周公虽也相中了同心的才貌,还因为并不愿意得罪我们家,答应只要同心另改个身份,他们可以让庶支的子弟娶同心为妻。”
龚夫人觉得自己在听神话。
“总之我这样安排,既能让同心称愿,途疏安心,夫人日后也不再为同心的终生大事犯难,两全其美,就是此事处办起来需要隐密,所以连大妇她们,夫人最好都瞒着。”
龚夫人虽说把这事当成神话在听,但想想镇江侯府只要再没有龚同心这祸害,确然是件阿弥陀佛的事,就没提醒龚佑——虽然说龚同心没怎么出门应酬,但也有不少官眷已经见过了她的容貌,她又生得那样的祸水相,哪怕过上三、两年,见过她的人也能一眼认出她来。堂堂兰陵周的子媳,会一直不见光?
龚同心这一嫁,要么被软禁终生,要么不过多久就真会“病故”了!!!
不管了,模竖是这祸害自找的。
晏迟也听说了覃太师和芳期组队前往镇江侯府的事,他见芳期没有主动坦白的意思,心情就不好了,这日下昼不干正事,又缠着芳期下棋,冷着脸把芳期“大刀剜心”一番,一打量,臭丫头居然还是神色自若,晏迟作为赢家反而有了掀棋桌的戾气,一走神,居然把一枚棋子失手放进了茶盏里。
芳期:……
后知后觉才感受到晏国师今日的坏心情。
“谁这么不长眼触怒了晏国师?”国师夫人赶紧陪笑脸。
“夫人有什么事瞒着我?”晏迟忍不住推开天窗,寒森森的逼问。
芳期抱着头,胳膊肘放在棋桌上:“我不是故意瞒着晏郎,就觉得这件事太丢人,亏我还一直为龚大娘说好话,转头居然被她算计了。她嫁不嫁周家子和我无关,可要是她这一‘夭折’,传出是兄长逼迫她委身的非议,我日后有什么脸再见阿兄?果然妇人之仁不该有,我知道晏郎出面肯定也能摆平这件恶心事,但没脸跟晏郎提起。”
哦,原来不是把他当外人看,只是因为丢人啊。
晏迟伸手揉了揉芳期的头顶:“这算什么丢人?不过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不过夫人走这一遭就算出气了么?没想着再惩诫惩诫龚氏女?”
“她自己选择了条绝路,我把阿兄择清也就足够了。”芳期此时对龚同心再无半分同情,淡然道:“她自己不知道,还以为兰陵周是个好归宿,一点没意识到她最牢靠的倚仗其实是龚佑和周途疏,她这么义无反顾跟父兄断绝关系,断的其实是她自己的后路。周景、周秦都不是什么好人,困着她不让见人都是她的饶幸了。”
“周景把周秦都视为家族的弃子,可周秦那心性,必不放弃做个不羁的名士,这回被逼无奈娶了龚氏女,心头能不形成块垒?羞辱,龚氏女今后必受之不尽,至多三年,她要是还不郁郁而终,周秦就会想办法让她病故了,下场凄惨,的确不值得咱们再落井下石。”
还没到冬至节,晏迟就听说了龚同心“病夭”的消息。
但这是镇江侯府的耳目报知,龚佑家里不过死了个族侄女,当然不会大办丧事,只不过知报了龚贵妃一声,周途疏理所当然才知情。
他冒着风险与龚佑暗中见面,也见到了龚同心。
“妹妹不能嫁去兰陵周。”周途疏已经许久不见龚同心,此时却顾不上和妹妹叙手足之情,他急着阻止妹妹往兰陵周的火坑里跳,并不留意龚同心见他时的冷若冰霜:“阿母当初之所以受尽迫害,全因兰陵周氏冷漠无情,兰陵周氏的门风早已腐坏,一族宗长既然是卑鄙无耻之徒,他为妹妹择中的子弟又怎会是良配。”
“卑鄙无耻?你竟然还有脸说这四字!”龚同心根本不顾父亲的一再叮嘱,高抬着下巴恨视着兄长:“以色侍君,兰陵周的颜面已经为你败尽!你根本就不配姓周,居然还敢中伤母族!!!你要还有半分羞耻之心,就该以死赎罪,但我听你今日这番大言不惭,想来你是不知耻的了。
不要再称我妹妹,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兰陵周更加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这下连龚佑都忍不了了:“住口!”
“镇江侯为了富贵权位,甘认此无耻之徒为子,而不听逆耳忠言,我也不拦着镇江侯的富贵之途,不过龚同心已死,我已为唐氏闺秀,还望镇江侯父子二人谨记。”
龚同心毅然和父兄一刀两断,她自己如释重负,感觉从今之后总算能得新生。
周途疏脸色苍白,龚佑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好半晌才能长叹一声,先安慰儿子:“是我惯坏了这丫头,有负娘子生前所托,心儿就是不知事,途儿可千万别计较她的气话。”
“当哥哥的,怎会与妹妹计较?”周途疏看着自己的手,他想起许多年前,妹妹出生的时候他亲手抱过她,那时妹妹刚能睁眼,和母亲像极了的眼睛,他看着妹妹的眼睛,切实的感知自己从此多了一位血脉相联的亲人。
他离家时,妹妹才七岁。
每一次悄悄回家探望妹妹,妹妹都会拉着他的手喋喋不休,告诉他又学会了什么琴曲,告诉他有多么仰慕南楼故人,每一次他离开家,妹妹都会依依不舍拉着他的手不放,他舍不得走,只能等妹妹睡着时离开。
那个小丫头不知不觉长大了,现在不再需要他,可是他还需要她啊。
需要她平安喜乐的生活着,哪怕不能相认和相见,但他需要她一生都能无忧无虑。
“阿父,不要埋怨妹妹,是我做了错事,伤了妹妹的心。但阿父答应我,不能让妹妹嫁去兰陵周,周家子绝对不是妹妹的良配,阿父一定要说服妹妹,阿母是被兰陵周所误,不能再让兰陵周伤害妹妹。”
龚佑为难:“可,心儿执意如此……”
“她一直不知人心险恶,且阿母当年对兰陵周并无抱怨,这才造成妹妹对兰陵周的盲目追崇,阿父这回不能再纵容妹妹,否则必将害了妹妹的终生。”周途疏跪在龚佑跟前:“儿子不孝,已然辜负了父母高堂的寄望,无法堂堂正正的生活,母亲还有一遗愿,嘱托儿子务必照好同心,但儿子让同心蒙羞,同心听不进儿子的劝阻,儿子只能求父亲,千万不要放弃同心。”
关于周途疏私见镇江侯父女一事,晏迟察知,却也没法探听清楚这几人间的言谈,但这并不关系要紧,他也没那兴趣打探得一清二楚,只不过还是把这件事当作了与芳期茶余饭后的谈资:“周途疏从龚佑安置龚氏女之处出来,据说神情十分悲楚,估计是受到了亲妹妹的羞辱,我还怪同情他的。”
“那晏郎的计划……”
“不会改。”晏迟看着芳期:“司马修和周途疏私交匪浅,留着周途疏这么个人对我来说风险太大,而且我的人必须取代周途疏成为羿栩的近宠,周途疏的下场只有两个,要么死于周全的算计,要么死于我的算计。”
芳期当然懂得厉害攸关,她再也不会滥用同情心,只是觉得晏迟对周途疏其实并没有恨意,或许不一定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权场上冷酷无情的争斗,她其实还是难以适应。
“周途疏不是我的仇人,但他是我的敌人。”晏迟的眼底仍然平静:“程钟南遇刺一事,已经证实冼峰有极大嫌疑,文臣武官吵成一团,闹得羿栩焦头烂额,但直到这时他还没有向我求助,光靠什么都解决不了的司马修,拦不住羿栩,必然还有周途疏这男宠在旁吹枕头风,羿栩对我的猜忌,越积越重了。
这足见周途疏在羿栩心中的份量之重,如果我只是造成周途疏失踪,把周途疏掳到什么地方软禁起来,羿栩隔个两、三年或许会移情,但一旦身边的新欢替我说话,有司马修煽动,羿栩必会再生猜忌。
所以周途疏必须死,而且我还必须要让羿栩相信周途疏是死于周全之手,这个人这件事才能算作尘埃落定,我对周途疏并无反感,但谁让他是羿栩的情郎呢?羿栩是我的仇敌,司马氏满门是我的仇敌,与他们齐心协力的周途疏不会成为我的友交,他摊着一个良知被狗啃的妹妹虽说值得同情,可又不是我造成龚氏女无情无义,我才不会因为这个就心慈手软。”
晏迟说这一长篇话,就是不想瞒着芳期,哪怕东平公的死与周途疏无关,但他不会因此就放过这么个无辜之人。
所有的绊脚石,他都会干脆利落地铲除。
“夫人大可不必自责。”晏迟微垂了眼睑,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杀人的是我。”
如果你最终和我分道扬镳,当然不必自责。
如果你做出别的选择……更加不用自责,你只不过没有阻止你的丈夫因为自保而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