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期的心情非常复杂。
不过她也认同晏迟的想法,不应当在此时,当众揭穿续命之术的奥妙,如此一来非但不会让嶂间散人成为众矢之的,反而可能助长他跟李祖继的威势,还有就是正袁家父子,袁老爹要知道自己的康复会让儿子付出早亡的代价,他现在还会欣喜若狂么?接下来的数载时光,袁老爹必会生活在追悔莫及和提心吊胆之中,万一因此积郁于心再患疾症……
袁小郎岂不是白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现而今芳期对李祖继的信仰算是彻底崩塌了,她简直把李祖继视为心腹大患,徐娘口中的杀伐术,转眼之间能取数百人命,晏迟也说过倘若他当时不是因为已动戾气阻碍了继续修习道家心法,杀伐术甚至取天子性命也能全身而退,如果李祖继真已经练成杀伐术,且他存心要和晏迟为敌……
芳期下意识就往晏迟那边把身体挨近了。
晏迟显然也感觉到了芳期这亲昵的举动,他干脆伸手把芳期的手拉来放在膝上,也不管此时的他其实也很是引人注目,毕竟他刚才一进七真殿,就有不少人上前礼见,还有迫不及待引荐他和李祖继相识的,搞得袁小郎跪地磕头的节奏都被打乱了,满场都因国师突临议论纷纷。
可又怎么样?夫人主动表示亲昵他当然得回应,否则岂不会让夫人难堪么?
芳期这时也顾不得在意晏国师当众秀恩爱的大胆举动了,一双眼暗暗关注着人群,她很担心因为不明就里的袁小郎一番真情实意的感激,使得与袁小郎有相同遭遇的信众再次请求为家中病重的亲人续命,这一看,就看见了辛远声。
“辛郎也来了。”她提醒晏迟。
晏迟早留意辛远声也来了七真殿,但没往前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人群里,明明一点都不引人注目,结果还是被芳期给瞅见了,他又想起芳期刚才的话,说辛九郎看着不似辛远声的从容沉着,还有几分少年稚气,仿佛她虽觉得辛九郎不错,却更欣赏辛远声似的。
辛远声可还没死心呢,万一他大意了,辛远声可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晏迟正琢磨着转移芳期的注意力,就看见一行人急匆匆地进入七真殿。
他眉梢一起,嘿,那不是徐明溪的大舅母马氏吗?
“嶂间散人名声因祛罢宫大涨,马氏到底还是摁捺不住了,这真是赶着趟地给道骗送钱啊,不过徐宰执已经摆明不会支持周全,无论王烁,还是马氏,其实在周全眼里已经是一文不值,咱们今日刚好借马氏,剑逼嶂间散人。”
不过晏迟心里还是挺不情愿的:“这样一来,我得阻止马氏被骗钱,其实我巴不得她被骗个血本无归才好。”
“晏郎大概更乐见的是王烁和嶂间散人掰扯不清关系吧。”芳期这话压得更低声。
“马氏的行为,代表不了王烁,且我都已经到了现场,若还不阻止马氏犯蠢,日后再把王烁给硬说成周全党,这么明显的坑,瞒不过羿栩和司马修的眼睛,所以今天该阻止还得阻止,氷是有点意难平罢了,说不定……我还得出手管件闲事,让马氏那娘家侄女受益呢,想想也真是够憋屈的,关我什么事啊,我还得替他们分忧解难。”
芳期看晏迟一脸的不爽快,活像在宫宴上吃了口馊饭还必须强忍恶心下咽似的,心中顿时充满了无限的怜悯,有一说一,其实她也不愿帮着王烁和马氏,当初要不是必须阻止徐世翁一家受到牵连,管马氏会不会和周全党徒掺和呢,于是就回握了下晏迟的手,对国师表示安慰。
夫妻两个的目光,就都没再关注别的人了,只盯着马氏。
七真殿自来是祛罢宫的道修接见信众,一来是消灾除厄,再则也是传讲道义的地方,住持李祖继和他力邀的坐殿道长嶂间散人今日自然占据主座,哪怕是晏国师到场,得的也不过是个西侧的边座,隔着主座十多步的距离,马氏没赶上李祖继跟晏国师大型“相认”场面,这会儿子又心急自己所求,眼睛不往左右看,她甚至连李祖继都忽略了,差点没当众直接去抱嶂间散人的大腿。
原来就算经历了冬至宴的风波,马氏其实还没死心请嶂间散人为本家侄女消除红艳煞的劫厄,但翁爹王烁先就不赞同,马氏却还不死心,但她不敢再和嘉定伯府来往,好容易打听得嶂间散人在祛罢宫“安家落户”,今日就赶忙前来求助了。
直接就提出了请求:“道长,徒有一事请教,望道长能移步往静室。”
嶂间散人微笑,笑得跟马氏仿佛素不相识似的:“居士,有何烦难,不如当众说明,祛罢宫为信众消宵解厄,从来没有避开众人私请私应的前例。”
马氏就蹙紧了眉绷直了脸。
红艳煞不比别的,直接讲出就会耽搁侄女的姻缘不说,而且马家已经出现了个命犯红艳煞的女子,再将这事宣之于众,遭殃的恐怕就不仅是一个侄女了!
马氏一犹豫,晏迟就开心了。
他先是大笑两声,两声大笑极其浮夸,中气十足“哈哈”出口,然后直接起身了。
芳期一时间不晓得应不应该配合。
不过想想,她一个众所周知的一无是处,仿佛也确然在消灾解厄这种事情上没有公信力,晏迟今天带她来这祛罢宫,也没说过让她配合,就让她该怎么看热闹就怎么看热闹,那她就应该看热闹不是?
芳期看着晏国师就这么直接走向主座。
明明就是找碴的气势,然而李祖继和嶂间散人还是站起来了,芳期隔着有点远,视线被遮挡,看不大分明那两人的神情,倒是看清了晏迟的侧脸,眉梢在背光处也泛着寒光,唇角只是浅浅露出的冷意,硬是蔓延到了颈项突出的地方。
真亏李祖继还能……这人居然看上去还挺兴奋的???
芳期顿时觉得心里像是被谁抓了一把似的,扭巴得难受,有一种异常奇怪的感觉,说气愤不像气愤,说担忧不像担忧。
“怎么竟识续命之术的嶂间散人,居然看不出信众的所求?这可就相当奇怪了,我瞄了一眼这女居士的正脸,竟已经知道了她为何犯难呢。”
晏迟从本来就不至于让人忽视的位置,如此招摇地到了七真殿主座之前,就连马氏都把注意力转移了,她当初在徐相邸,倒也是远远见过晏迟一眼,不至认不出人,只是没料到晏迟会在此时此地出现罢了,也十分地愕然。
嶂间散人就要开口……
他也当然知道马氏为什么会巴结他,否则当日嘉定伯夫人,也不会说嶂间散人专擅解煞的话了,可这种事情当众说出马氏会觉难堪,他就一直故弄玄虚……
“红艳煞,不是王氏女,马氏你还需要我继续讲么?”晏迟抢了先。
马氏整个人都像是突然被种无形的力给绷紧了,僵硬侧转,盯着晏迟,脸色明明煞白,眼睛里却透出迫切来。
“是红艳煞。”
“是红艳煞。”
马氏和嶂间散人几乎异口同声,然后嶂间散人也绷直了脊梁。
他近乎僵硬地稍侧着脸,看着李祖继。
“嶂间,你还真够投机取巧的,我要不说红艳煞三字你是铁定说不出来的吧,就你这样还敢出来骗信众香火钱?”占了先机的晏国师毫不犹豫展开嘲讽功能。
嶂间散人深深吸一口气:“谁说贫道不知马娘子相求何事了……”
“哟,你明明知道还故弄玄虚啊,你初见马氏,在老早之前了吧,你那时既然知道马氏相求什么,却就不肯说出来,你是没根本之法解红艳煞吧?”晏迟行至嶂间散人跟前,拿起他面前的一杯茶盏。
“我以大卫国师之名,与你比一比道术可行?”晏迟把茶盏往嶂间散人跟前一伸:“谁输了,就把茶泼自己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