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修不知道赵瑗已经被转移。
他从计划开始前就已经让察子监视晏迟,不仅是无情苑,对国师府当然也没有放松警惕,可司马修并没有料到晏迟能预见他会突然发难,在将晏迟软禁之前,司马修对赵瑗的监视就没有那么严密,所以他认定的是赵瑗被转移,如芳期所言已经不是近几日的事了,但当然,司马修不相信这是芳期的自作主张,肯定是晏迟主导,要是能够证实此事,他就能说服天子相信晏迟这是做贼心虚。
司马修又把一双阴冷的眼睛转移了盯视的目标:“晏迟,你也宁肯搭上你和覃氏的性命,也要包庇赵氏么?”
“包庇。”晏迟也盯视着司马修:“我真是不知这两个字从何说起,赵姬虽被没为官奴,但是因被家人诛连,先帝也说过赵姬并未有附逆之罪,所以允我之求,准我将其纳为侍妾。如果司马修你能够拿出证凿,证实我受赵姬唆使不服先帝的判令,行为了谋逆之事,这包庇二字才有道理。”
“你将赵姬交给皇城司审讯,我自然就能拿出证凿。”司马修又逼。
“司马修,你无凭无据就要行刑讯之实,企图将赵姬屈打成招,我要是逼着内子交出赵姬,一来我对不住内子对我不离不弃的情意,再则更是自寻死路,你认为我会愚蠢得只求一时自保,将头颅送到你的铡刀之下?”晏迟向前两步,面向天子:“官家疑我心存二意,采信司马修的建议对我加以试探,我虽觉得有些委屈,尚能理解官家自登位以来,其实一直深受忧困所扰的处境,然而到了眼下,官家当也看明白了司马修将我必除之而后快的居心,难道还要纵容么?”
羿栩当然赞同将赵瑗拘于皇城司,逼出晏迟的实话,但这样的心思他也当然不能宣之于口,这时只是蹙着眉头冷着脸。
晏迟微微一笑:“赵姬入了皇城司,无非两种结果,要么冤打成招,按着司马修的授意承认我与她串通共谋,为了替赵世叔复仇犯下谋逆的恶行,求个速死;要么宁被刑逼致死也不受这诬赖,司马修又将狡辩赵姬与我之间乃是生死与共的结盟,甚至宁肯以她的一死,保我继续取信于官家。
官家哪怕因为没有证凿准我活命,然而也不再相信我的忠心不二,君臣之间互相猜疑,臣不敢不服,君也不能再予臣以重用,司马修虽说暂时不能将我置之死地,不过也替司马极一血了前耻。
所以哪怕官家下令让迟逼迫内子交出赵姬,迟明知后果,也断然会抗令,违旨不遵罪该万死,迟可以承担抗旨死罪,但则刑场之上,迟必不会承认犯谋逆之罪。”
芳期听晏迟表了态,也紧跟着喊冤:“官家明鉴,外子若真怀不轨之心,当初如何肯劝服先帝对罪庶桢心生防范,留下密诏,告之臣民若生意外仍由储君继承大统?先帝难道不知赵世叔对外子有救命之恩?先帝尚且不疑外子居心叵测,官家根本和处死赵世叔一事毫无关联,怎能相信司马修的陷谤,认定外子会对官家,会对社稷不利?”
羿栩下意识看向芳期。
心里也不由揣度:覃氏这时以晏迟的功劳自辩,看来她并不知道晏迟提议让我弑父弑君一事,还以为晏迟是当真占断出罪庶桢会有篡位的阴谋,所以以国师之名,促成了那封保我登御宝座的密诏。且她之所以敢舍休书,声明同晏迟生死与共,应当有把握自辩,为什么呢?在她看来晏迟是助我登极的最大功臣,她并不知道弑父一事,晏迟知情,这才是真正凶险的根源,我只要对晏迟有一分不信任,都会处死他灭口。
司马修这时也不由忐忑了:好个覃氏,我是真低估了她这女流之辈,她居然声称不知道官家陷害赵清渠一事,自辩就算晏迟不服先帝的判令,先帝已然驾崩,人死账消,晏迟已经算是为赵清渠满门报了仇血了恨,哪里还会记恨今上。
难道好不容易等到的契机,就要这样功败垂成?!
司马修正在盘算,晏迟又逼进一步:“荧惑守心这一大异之象眼看便将显生,宫里宫外都将发生变祸,官家若疑迟有不轨之图,以抗旨之罪将迟处死,当变祸发生,迟敢笃定满朝文武,万千道修,无一能为官家平息变祸!司马修为一己私怨,不顾社稷安危,帝君祸福,当真是辜负了官家一直待他的手足之情,予他如砥柱之信。”
荧惑守心!!!
羿栩眉头蹙得更紧了。
他其实也一直在担心这一异象会显生,云涛观变乱,他一怒之下弑母杀侄,固然以血腥杀戮的极端手段,威慑了那些文臣言官不敢再质疑君令,然而一旦天生灾异之象,世间又生变乱祸事,他的帝王之威就会从根基上被撼动,杀再多的人,恐怕都无法慑服舆论了。
这也是他虽然对晏迟已生杀意,但一直还在犹豫迟疑的根本因缘。
晏迟这个国师,先后几回占断,已经赢获了天下臣民的信服,虽然司马修举荐那位大能之士,同样有不少信众,可他却咬定了荧惑守心不会发生,万一灾异发生,岂不证实那人根本就是个欺世盗名之图,根本就不能被信任。
羿栩的神情,不再那么阴冷。
他长叹一声:“无端,我不是不信任你,三郎咬定鲁理壅是受你指使,导致我失信于先帝,对这件事我其实也认为是三郎多疑了,不过你们两个,一直被我当作左膀右臂,这臂膀之间不能齐心合力,我多少也觉为难,我是想着,不如这会听从三郎的建议,试出你对我从无二心,那么三郎也就能放下疑虑,你们两个从此化干戈为玉帛,都能更加安心了。所以我虽召你入宫,却一直没急着审问,原本就等着风平浪静过完这几日,自然放你自由,哪想到覃夫人却击登闻鼓找我要人,让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罢了罢了,我也理解覃夫人待你是情深意重,她一个内宅妇人,遇见波折难免会心慌意乱,才做下这样的不智之行,今日我就允你回府,只不过关于三郎……他也是出于掌管皇城司察部的职责,听闻一些风声,不可能当作未察。”
皇帝这样说,就是暗示晏迟夫妇两该怎么向他人解释这回事件,不能再针对司马修是为了私怨报复,该以另一番说辞平息风波。
司马修却不领情。
“不能就这么放晏迟归府!”他也急得向前两步,不自觉间还拔高了声嗓:“荧惑守心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正坐实了晏迟心怀不轨之罪!二哥,你想想晏迟怎么说的,他根本不曾笃断荧惑守心必会发生,说的尽是模棱两可之辞。”
“模棱两可?”晏迟挑起眉头:“我什么时候说过模棱两可的话?”
“你说十月必生荧惑守心,只不过灾异之象可能不会为常人目睹,这岂不是你跟自己留的后路?如果十月过去,谁也不曾目睹灾异之象,你也能说灾异之象已经显现!”
“灾异之象既现,必然伴有变乱,原本官家不曾过问,我也没有细说,免得官家更增忧愁,于时势有害无益,但司马修你既然一口咬定是我杜撰,为了自证清白,那我只能把占断说得更明白些了。”晏迟话虽如此,却没急着往下讲,而是举揖,朝向羿栩。
羿栩神色凝重:“无端但说无妨。”
“迟遵圣令。”晏迟才道:“迟经观测,笃断荧惑守心之象已经不能避免,再占祸福,确定变乱先显于内廷,灾异之象先是应生于皇嗣断绝,而宫外……”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羿栩已然是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皇嗣断绝?!贵妃孕胎,无端你之前卜为皇子,怎么会皇嗣断绝?难道你占出我的皇子又将有夭折之祸?”
“官家休听晏迟胡言乱语,皇子必然能平安康健,难道要等皇子年满二十及冠,官家才能追究晏迟的罪行?!”司马修赶紧拆穿晏迟的居心。
羿栩又再犹豫不决了。
晏迟却不慌不忙:“变乱先显于内廷,当然是皇子出生便有祸患,怎么可能伏二十载才见端倪,官家,并非迟大逆不道胆敢诅咒官家及皇嗣,只是臣为国师,确有此大厄的占断,不得不实言,十月将尽,若无异象,若贵妃产子不生祸变,臣立即伏死绝无二话。”
他说完,方才对芳期道:“夫人不必再担忧,我在宫内暂住数日而已,夫人安心回家,等我平安出宫吧。”
芳期颇有些犹豫,看看晏迟又看看司马修,最后才“斗胆”冲皇帝道:“还请官家说句准话,倘若荧惑守心之象显生,是否就能判定外子无罪。”
羿栩这时心慌意乱,哪里还顾得着搭理芳期啊,挥一挥手:“倘若国师真能占断社稷之祸,朕必仰仗国师化解社稷之难,国师何罪之有?覃夫人可不许再胡闹了,今日之事……”
“夫人不可泄露。”晏迟抢先叮嘱芳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