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廷提出的条件如下——
卫君称辽君为伯祖,辽太子为伯父,依此序齿;卫纳岁币,在原基准上再增三十万银绢;卫另予犒军钱三百为万贯;卫割京西唐、邓二州予辽,辽可在邓州设榷市,两国通商,商税归辽国收纳;卫国当遣使臣往辽国岁贡贺旦;卫君认辽太子之女为妹,并促成辽太子之女与西夏国主姻联;辽遣使臣长驻临安,卫君当允辽使参议国政。
“之前几条尚能商榷,最后一条必拒。”晏迟当然不会尽数答应。
辽国的使臣能参议卫国的国政,这无异于卫国允许辽国干预军政了,要若妥协,必致日后争议不休,这大大有碍晏迟的计划。
“我朝已经示诚,卫国若再驳否条件……”
“使君要是不能促成这回商判,可知归国之后将面临怎番险恶?”晏迟挑眉:“使君遇伏,说明耶律免东已然洞悉使君另投了莫为刍为主,而这回卫辽之间的商判,我相信是否促成对于莫为刍而言至关重要,莫为刍倘若失势,使君该当何去何从?使君的荣辱,甚至生死,都在此行是否功成了。
本王有一百种方法致导莫为刍及使君陷于绝境,使君可信?比如……尔邦逃奴勒色真,我国大可赦其归辽境,送其入山东,勒色真为求活命,即便以乃蛮部之名,起兵谋反,相信他也是愿意的。
卫人抗辽就罢了,倘若辽人部族内叛,荧惑守心之患便将由卫而移祸于辽,使君想想耶律免东会否会借使君权允我朝司卫入南阳,导致勒色真落于我朝之手的疏过,弹劾使君及莫为刍损害辽国社稷,为祸首罪徒呢?”
骨刺机额头上顿时渗出了冷汗。
因为他投从的谋主莫为刍,之所以能够说服辽主近二载之内不擅动兵征,借口便是辽国上京也竟目睹了荧惑守心的星相,辽帝对卫国的湘王晏迟十分忌惮,所以彻底打消了立时征伐卫国的念头。
可晏迟若利用勒色真……
乃蛮部原本就是辽国的外势部族,真要应察哈氏后裔也即勒色真的反旗叛出辽国,必定会有人出头背这罪名,受到诛连,或许莫为刍还有一线生机,可负责赴卫商判的他,肯定人头难保。
“所以使君只有一条路。”晏迟露出迷人的微笑:“促成商判,功成归国,我答应使君立时将勒色真处死,只公之于世,南阳刺杀一案,乃为勒色真召集流寇所为,这样一来无论莫为刍还是使君阁下,有功无过。”
“湘王真甘心我朝宰相莫上公,仍为我朝所用助大辽社稷永固?!”
“一,莫为刍于卫朝而言,不过落第之人,我朝人才济济,贤干辈出,何至于在意一介降臣为他国所用?二,我朝君上,以民生为重,有卫以来历代贤主,皆慎免于战事而以文教治国,确然是愿与贵邦,永修盟好共治天下,更无必要介怀贵邦之主,任用卫臣。”晏迟道。
“还望湘王容我一时,慎虑后修书回朝拜请君上诏令。”骨刺机自然不会一口答应。
晏迟没再逼迫。
这天司马修将耳闻目睹,无一字遗漏禀知了羿栩。
羿栩这才觉得如释重负:“果然是无端才有大能,辽主虽无出兵之意,可那骨刺机却一直逼着我朝出兵山东,满臣文武,也唯有无端能洞察其是外强中干,反而逼出了辽主的真意,且还利用那刺客,要胁骨刺机再度让步,否则我朝国政,倘若今后任由辽臣参议……”
羿栩不敢想将会引生什么样的恶果。
“可是二哥,即便骨刺机和莫为刍能够说服辽主让步,但因为这次商判,我方又将给纳一大笔钱绢予辽,晏无端也只敢保证两年之内不生战祸,我方的钱绢,促益辽国快速扩充军备,那两年之后……”
“这件事无端早有应对之策,我此时笃信他必能功成,三郎,军事邦交之务,非你所长,确然无端才有把握应对辽廷,保证淮河以南的局势太平,这些事务你就莫再横加干预了,只要替我掌控好皇城司,肃严宫卫。”羿栩道。
次日,晏迟入宫面圣,这天皇帝摆了一桌的酒宴,破天荒的没请淮王、司马修,而是让覃泽以及辛怀济做陪,一边夸赞晏迟这回商判的功劳,一边也是告之辛怀济,这回商判的具体内容。
“臣以为,官家将尊称辽主为尊长,已然不妥,这……有损国体。”辛怀济实在很难接受自己的国君称敌国的君主为伯祖。
“辛公,辽主并非完全无胆一战。”晏迟其实能理解辛怀济心里的憋屈,他不把自己视为羿卫之臣,所以才懒得搭理羿栩喊谁是伯翁,在他看来那是羿姓之辱,也少该羿姓受此耻辱,但辛怀济这样的臣公,忠于社稷君国,所以才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辽主的忌惮,实则是因莫为刍为了垄权才用夸大之辞造成的结果,但莫为刍尽管顾私,他是死心踏地奉辽主为君,要助辽主攻灭卫国。
倘若我方寸步不退,无异于逼得莫为刍改变策略,他就会赞成辽国再次开战,哪怕不取襄阳,而经陕地,纵然有西夏来援,可我方仍然没有必胜把握,不将敌仇逼至绝路,导致时局越发恶化,暂时的耻辱必须得忍。”
辛怀济听明白了晏迟的意思:“湘王言下之意,卫辽之间迟早难免一战?”
“是。”晏迟颔首:“一战难免,为了争取更多胜算,我才暂时劝谏官家屈忍,我阻挫辽国之计,简而言之便是激生其内部之争,兼以暗使山东等部,进扰河南、河北、山西等地,解救遗民,充其军势。”
辛怀济听得激动不已:“湘王之计,是与山东部卫暗中结盟,共抗辽军!!!”
“本是同根生,怎能相煎内搏?官家此番根本不愿接受辽廷出兵山东的条件,正是基于此一长远之计。”
辛怀济明白了,胸中不由涌起一股热潮,着实是卫廷偏安江南已久,终于听闻有了对抗辽国的决意和主张。
“好,可是辽国主张让我方促成夏、辽联姻之议呢?倘若失西夏此一盟邦,日后战局对于我朝而言仍然不是不利。”辛怀济又道。
晏迟微笑:“我有把握,西夏国主对我朝大长公主,实乃情深意挚,便是我朝促成那二国联姻又如何?西夏王后,只能是大长公主,辽主休想靠此联姻,离间我朝与西夏之间的邦交。”
辛怀济仍不放心:“就怕辽公主赴夏王廷,会使阴毒之计暗害大长公主。”
“辛公放心,西夏王对辽国必有防范,既爱我朝大长公主至深,怎会不防辽廷女诡计阴谋,且官家已然授权我于宫人中,多择几位福泽深厚智计出众的使女,送往夏廷,防范王后左右,辽廷女倘若循规蹈矩且罢,但使阴谋毒计,反而会触怒西夏国君。”
羿栩这时说道:“只恨姑母曾经被俘辽国,因与西夏王相知,辽廷释归姑母前,竟然强逼姑母饮下绝嗣之药!”
“纵然如此,西夏国君并未再纳后宫,而是遍寻名医寄望于治愈王后,且已经未雨绸缪,于西夏宗室中择选子侄培教,哪怕王后难以痊愈,西夏国君也已立意过继子嗣。”晏迟道。
他和西夏国君一见如故,其实并非虚伪应酬而已,还真是脾性相投,不过晏迟起初并不愿意羿姓得西夏为盟邦,所以虽然洞悉了王氏的阴谋,大长公主或有血光之灾,他却没打算阻止。
怎料王氏的阴谋,居然被芳期给拆穿了。
晏迟甚至还盘算过,由他出手,造成大长公主暴亡于卫宫。
但没有行为。
因为他其实对辛远声心怀愧疚,若真将事情做得这么绝,完全不给卫国生机,他心里不落忍。
再后来他对芳期动了情,就越发和西夏国主惺惺相惜了,觉得大长公主虽然也姓羿,毕竟只是个弱女子,且被掳往辽国,也算受尽了磨折,看在辛远声的颜面上,罢了,他可以放过大长公主。
横竖大长公主已经远嫁西夏,哪怕诞下子女,也并不从羿姓。
不久。
骨刺机收到了辽主的诏令,最后一条可作更改,卫国当允许辽国之臣民居留临安,作为交换条件,辽国可再次释放部分卫国臣民,其中包括了以太孙羿梁为首的卫国宗室。
这最后一个条件让羿栩大伤脑筋。
丢了开封城的皇帝羿煊,当年被俘往上京时已经立了太子羿承钦,羿煊、羿孙钦已经相继崩亡,羿承钦的儿子羿梁其实才是北卫一朝名正言顺的皇统,如今辽国把羿梁及宗室释归,显然对南卫皇帝的宝座是成威胁,羿栩已然因为他弑母杀侄的行为招至荧惑守心的灾异象生,他失了人心,权位不说摇摇欲坠却也并非稳固了,倘若羿梁得得归国,再有个变乱祸非,臣公百姓以卫怀宗之名,要求他让位予怀宗曾立的太孙羿梁的话……
“官家不能让羿梁归卫。”——这是淮王和司马修的意见。
羿栩当然不想让羿梁归卫,但他需要征讨晏迟的看法。
“不能让?官家若此时拒绝,臣公百姓会怎么看待官家?怀宗帝乃官家的祖父,怀英太子乃官家的伯父,太孙梁乃官家的从兄,且我朝而今,皇嗣断绝、宗室凋凌,辽国愿释太孙梁及皇族宗亲归卫,官家却拒绝迎返至亲,天下人岂不责怨官家不顾血缘亲族、不孝不义、冷漠无情?”晏迟问。
他直说了自己的看法:“其实开封城失陷,我国憾失淮河以北半壁江山,此乃怀宗帝之过责,天下已成共识,而现,北辽、西夏,乃至于高丽、大食等国,已将我朝划为北卫、南卫,怀宗帝朝统的北卫已亡,现下淮河以南为南卫新朝,故而太孙梁已是亡国君所立的皇统,又怎能动摇新朝的国祚延继?官家不仅不能拒绝太孙梁归国,还应遣使臣往辽国恭迎,待太孙梁归国,甚至应当敬称让位。”
“我明白了。”羿栩颔首:“无端说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