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见湘王妃今日也在时,就料到了阿兰应是为李夫人所托,往前外子与我的确是在犹豫,只犹豫的并非是不是与太师府联姻,只因外子对覃太师尚算敬重,尤其对覃侍郎虽不曾深交,倒很是钦羡他的才学,外子与我都是直率的人,担心拒绝得太生硬,会让覃侍郎难堪,不过既然这件事既然李夫人托了阿兰,阿兰今日也这样热忱,我若再不实话直说,恐怕还得担心有损我与阿兰这些年的情份了。”
见袁母如此坚决,连明皎都有些怔诧,更不提芳期了。
她忍不住问道:“娘子可是对舍妹有何成见?”
“覃侍郎不提,李夫人受婆母刁难,却一直不忘子媳应尽的孝道,对待庶女,又是那样的仁爱,有这样的高堂父母,相信覃六娘也绝不是跋扈恶劣的性情,我对覃六娘并无成见,可是对于湘王妃的行事,却很是不认同。”袁母还真是耿率的性子,就这样直言直语。
芳期虽没想到竟是自己的原因,妨碍了六妹妹的姻缘,心中却也没有因此生出愤慨的恼火,只她还是蹙起眉头:“愿闻其详。”
“今日我与湘王妃虽是初见,不过关于湘王妃的行事,早有耳闻,也相信并非世人的诽谤,湘王妃确然对令祖母,已故的嫡母,毫无敬意,屡常违逆,就比如前不久,于西楼居前,湘王妃还曾当众曝揭尊长的短处,使令祖母饱受他人的讥斥,这并非杜撰吧?”袁母言辞虽锋利,不过气态尚且平和。
芳期就更没法恼火了。
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反驳的好。
还是徐姨母替她解了围:“阿荑,许多事也怨不得三娘,我那姑母……”
“我当然清楚,王老夫人也非善辈,湘王妃要不是这样的情性,恐怕早为王老夫人及王夫人陷害,所以我并不是责备湘王妃不孝,只是我的认为,自来世间礼法,尊卑有序,便是尊长有错,甚至有罪……湘王妃已经不再受祖母、嫡母所挟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当然,这是我的认为,我的认为也并非就是正理,但我与湘王妃的观念既然如此不同,日后当也不能亲睦,今日这番话,我并非是指责湘王妃,只是阐述自己的想法……湘王妃也可当成是袁门的想法吧。”
芳期听明白了,这恐怕不是袁母一人的意见,分明袁父也是这样的主张。
“娘子既是直言,晚辈也当应以直言,晚辈只是六妹妹的堂姐,袁君与娘子虽不认同晚辈的行事,但又与六妹妹何干呢?”
袁母微微一笑:“覃六娘对王妃,一直亲近友睦是与不是?”
“所以娘子就认定六妹妹会效晚辈的行事?”
“话既已至此,那我就干脆明说了。湘王妃敢如此违逆尊长,纵然是因自己并不在意人言议论,不过现下的舆情,更多的是指责王老夫人不慈,鲜少指责王妃不对的,为何?论究原因,固然是因王老夫人确然不慈,王妃又行为了不少善事,所以百姓平民,不少钦敬王妃的善举,但其中一个原因,少不了湘王殿下对王妃的纵容,湘王乃帝君权信,他略有示意,少不得趋附者鼓动舆情。
外子与我,真正不认同的是湘王,他以果狠的手段,使生父、手足,身败名裂惨死刑场,当然湘王有湘王的理由,与其父兄之间的是非对错,外人其实也不应论究。
可外子与我都坚信,湘王将来欲为之事,必与小犬的志向相悖!”
袁母一加重语气,芳期心中就是一沉。
像胸口,突然挨了一记闷锤。
“覃六娘与湘王妃手足情深,若为袁门子媳,日后当袁门与湘王府敌对,她当何去何从?她择小犬而从,便是对姐夫、姐姐不义,反而择从,又难免负愧于夫家,她无论如何选择,都难得问心无愧、安好美满,且袁门也从来不会行亲族相残之事,湘王妃机智,当知我这番话的道理。”
“娘子的话我都听懂了。”芳期挑眉:“就不知令郎明知外子与他非志同道合,何故主动结交?”
“子高的才学胜于外子,但有一点还是比不上他父亲的。”袁母已经起身:“识人之眼,子高尚且不具,我不知湘王妃‘结交’二字从何说起,确定的是,兴许湘王殿下也并不会与子高深交。”
袁母告辞。
这回只有徐姨母送出去,明皎方才回过神来,安慰芳期:“袁家世母就是这脾性,阿期可千万莫把世母那话放心上。”
“放心上了。”芳期长叹一声:“我也因为舆情所惑,倒是今日听袁家娘子一席话,才知舆情纵然如此,不过晏郎与我的行事,在袁君等人的眼中,到底还是跋扈无道的……阿皎,你不用开导我,我不会忌恨袁家娘子,她说的是实话,我自然也明白不需去改变他们的想法,他们是君子。
真正的光风霁月,眼明心亮,却不行背后阴险,他们不是不通情理,只是坚持自己的底限,我要真恨这样的人,那就真的是跋扈无道了。”
芳期也告辞离开了。
只剩明皎一人在凉亭里发怔,直到徐姨母折返,将手放在她的肩头。
“阿娘,袁家世母的话,我没听明白……”
“听不明白也好。”徐姨母也长叹一声:“有的事情纵然明白了,也拦不住,我们跟袁门不一样,我们和湘王结缘已深,你跟阿期自幼相投,这么多的情谊,你会因为今后的时局,就疏远甚至跟她为敌么?”
明皎连忙摇头。
“那就是了,其实袁门,也未必愿意跟湘王府结仇,正因为他们晓世情,通道理,他们何尝不理解湘王的行事呢?他们又何尝真正固守尊卑?他们只不过,是为天下为大道所计,今日阿荑言警期儿,也是寄望湘王能够悬崖勒马,这同样是,徐门所愿啊。”
“若是……不能呢?”
“若是不能。”徐姨母垂下眼睑:“大势将颓,厄劫在所难免,我一个妇道人家,无法左右徐门的去留,无法左右你翁翁,父亲,诸位伯叔的决断,我唯能做到的是,让明溪与你,徐门尚不知人事的孩子,得以安全罢了,皎儿,很多事,兴许连期儿也无能为力,但她有一件事定能办到,她不会舍下对你们的情义,真到了大厦将倾的一日,你什么都别顾虑,听从期儿的安排吧,天涯海角,总有林泉可以安身。”
芳期先去了一趟太师府见婶娘。
很是过意不去:“万万料不到六妹妹竟是为我所连累。”
李夫人却释然了:“便是让许儿自己作抉择,当也是姐妹之情更要紧的,她性情虽不刁蛮,却最听不得别的人挑剔自家姐妹的过错,慢说对三娘你了,有回她的闺交,对二娘颇为鄙恶,她也是据理力争,唉,这姻缘之事人力哪能勉强呢?期儿你可别愧疚,你因何才那样对待老夫人,我比旁的人都更清楚,怎会怪怨你?”
芳期的愧疚在于她对李夫人隐瞒了袁母针对晏迟的一番话,却真不能详说。
经今日之事,芳期自觉依然拿不准袁父袁母对晏迟的认断是来自袁子高,抑或是他们的己见,可显而易见的是,无论前者后者,对晏迟都不能成为威胁,一来是因袁鹤梅也即鄱阳公固然极受仕林钦崇,只其子袁谪凡却自来不受南卫君主重用,袁家现今的情况其实已然淡出了朝堂,哪怕袁谪凡看穿了晏迟是为清平公复仇的心态,要揭曝阻止也没有能力。
再则,如果袁子高真为小壹择定的宿主,他当明白晏迟才是能够挽转乾坤的关键人,若是对晏迟不利,局势之殃乱,也非袁子高乐见。
总不能那系统,操控她以怀柔,操控袁子高却换作了另一种方式,吕博士的目的,据系统说是振救中原文化不因夷族侵战而消亡,使那些光辉灿烂、流光溢彩的文明遗存随着一姓社稷的崩亡被湮灭,更甚于诸多的史实亦为辽人长久的统治被篡改焚毁,吕博士不是为了羿姓君主创造这一平行世界,并操纵少数的个体,计划更改历史轨迹。
应当没有理由欺骗她,的确晏迟在吕博士看来,应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只不过晏迟俨然是他们控制不了的人,所以他们务必只能用“动之以情”的方式,借用他人之口,说服晏迟为抗辽尽力。
袁子高不是首选,是因为她也不再受控,吕博士万般无奈下才改择的宿主。
宿主虽变,但目的如旧。
吕博士为达目的,兴许不会计较晏迟的悲喜和安危,但她应当也不会加害晏迟,只是袁子高跟她一样,不是系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有意志的凡人。
袁子高若不受控呢?
当袁子高竭尽努力也不能说服晏迟放弃复仇的计划,跟他一样效力于羿卫君国,那么会不会改为想尽办法阻挠晏迟?倘若袁子高向羿栩告密,揭穿晏迟意图弑君……不,这样的话空口无凭说出,慢说羿栩,哪怕是那些对袁子高甚是钦服的士子,况怕都不会尽信,袁子高应当不会如此鲁莽。
芳期将情势好一番衡量分析,并没有个决断,人却是已经回到了清欢里,她心里压着许多事,今日也没先顾着两个孩子,甚至没醒悟过来换一身更便利的居家着装,只缓缓的饮了半盏酸梅汤,略消减了几分燥渴之意,下意识就问起晏迟的去向来。
“殿下本是在清欢里,逗哄着小郡主玩乐,早前有位袁四郎来拜访,殿下方才往外头的书院待客去了。”去忧禀道。
袁四郎竟然登门?
芳期眉梢一挑,好嘛,袁家娘子口口声声说不知“结交何意”,她家儿子今日又是何故主动拜访?
芳期抬脚就往外宅的书院走去,今日正好会会这位名满临安的大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