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最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她现在下和新朋友逛御街。
新岁前后的御街,无疑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段,所有店铺都铺满了货品,伙计们身上无一不着新衣,逢人便笑,喜上眉梢。有的大商铺,还专程请来了歌舞乐伎,就在门前艺演,吸引来不少的市民随乐踏歌同舞,就算是,这些日关于当今天子弑父篡权,残害手足的传言再度广传,仿佛阴霾一般的席卷了这座城池,可是对于布衣百姓来说,日子还是得过下去,他们不能替那些活着金尊玉贵,死后还能以邪灵见世的天家皇族报仇血恨,议论归议论,比这些更重要的仍然是一日三餐,衣食饱暖。
人的悲喜,各不相通,哪怕是贵为天子,也不能够让天下万众都和他生死与共,祸福同担。
就连刘氏这样的“局中人”,现下也还关心着怎么在即将到来的岁旦,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出席宫宴。
新朋友范氏,说起来与柏妃有点弯弯绕绕的亲属关系,出身原本比刘氏高出一止不头,但嫁得不如刘氏,她的大伯子只不过是洛王府的长史,拿的是官禄,做的却是管家的活,要说大伯子还算是个官员的话,范氏的丈夫邓琴持就是个彻底的白身了,只不过邓琴持虽说是文不成武不就,刘氏却觉得他是个相当识相的人。
邓琴持与刘氏的兄弟,刘授刘投哥两个,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成了好友,三个人简直是无话不谈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话说刘授,他娶妻的时候妹子还没被司马极相中,没沾上什么光,只能娶一个平民家的女子,现如今是越看妻子越粗笨,又因这二月以来,跟着邓琴持长了不少“见识”,跟芙蓉班的一个歌姬有了眉来眼去的交情,眼看就能“上手”,谁知那歌姬的养父是个严肃人,不许女儿不明不白跟有妻之男厮混。
邓琴持就给刘授出了个主意。
硬说刘授之妻红杏出墙不守妇德,逼着那可怜的女子自己提出来和离,刘授终于如愿得偿,把歌姬给娶了回家,刘授迎来了“崭新”的人生,越发将邓琴持视为生死之交,于是乎刘氏又经过潘氏“举荐”,邓琴持也混进了皇城司察部,司马仲虽明知道邓琴持是刘授哥俩的狐朋狗友,但他已经放弃挣扎了——摆明的,他要是抗拒,刘氏又会让父亲向他施压。
且邓琴持到底是洛王府的人。
他们现在要拉拢洛王,齐心协力先把晏迟给置之死地。
刘氏如此“厚待”邓琴持,范氏当然要奉献出百倍的殷勤,她今日带着刘氏来御街,主要是来这家名为“窈窕楼”的商铺。
这间商铺是专为女子提供服务的。
其实就是替女子梳新样的发髻,再配以首饰妆容,连衣香都搭配好,发式都是独一样,保管能让顾客独美。
梳妆娘心灵手巧,还甚会应酬之道,看刘氏原本的妆扮就知道她的习惯喜好,设计出来的发式妆容自然迎合刘氏的心意,并且,艳而不俗,就算这优长刘氏其实感觉不到,但她倒是能看得出自己变得更美丽了。
就拉着范氏的手感激个不停:“我竟不知御街上还有这样一家店铺,多亏得阿范带我来了。”
“娘子是大门大户的贵人,身边又不少擅长梳妆的婢子服侍,哪里像我,总是难雇到心灵手巧的婢女,才会打听这类的店铺,娘子觉着好,无非是图个新鲜而已。”
“不一样不一样。”刘氏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越看越欢喜:“我身边的婢女,都是些死脑筋,发髻是按陈式梳,至多是在首饰上头跟别的人分出差别,哪里会像这样的梳妆娘还会构设出时兴又新样的发式?就今日这发式,她用心教了,你看这个笨奴婢不仍然没学会,今岁我可得去宫宴,可难道入宫之前,还得跑一趟御街?”
“娘子定好日子,奴也可以往宅上为娘子梳妆。”那梳妆娘道。
刘氏就越加满意了。
她今日打扮得如此美丽,自是更增了抛头露面的兴致,兼着范氏又道附近有家食肆菜品很是可口,刘氏欣然前往。
范氏情知刘氏虚荣心旺盛,带她来的这家食肆,只设大堂,所谓的雅座无非是在靠窗的一边,用雕花屏风隔围。
但还是要解释一二的:“这家食肆,单论菜品的话,自然比不上沈厨、谢厨,妙的是东家雇的几个乐师,做的曲子在临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动听,一阵间就有曲子听了。”
“很好的,大堂里坐着既热闹,又设着雅座,拦着了那些登徒子的窥望。”刘氏自觉得她今日是光彩夺目,却对所谓登徒子的窥望极其鄙夷。
范氏都差点受不了刘氏如此的造作了,赶紧喝了口熟水“压压惊”。
“阿范本是洛王妃的表妹,你家大伯还是洛王府的长史,论来邓郎早就能被提携入仕,怎会一直白身?”刘氏忽然问。
“那有那样容易。”范氏压低了声:“大娘娘本就不喜王妃的性情,更兼大王又只图清闲,自个儿都不争职差呢,还顾得上亲戚部属?且娘子又不是不知道,大王与王妃时常置气,这不,王妃这回闹脾气回本家,眼看着就是岁旦了,无论我们怎么劝,王妃的气都消不下去。”
很忧愁的一声长叹。
转而又道:“若不是外子有幸结识了娘子的兄长,况怕此生都无望得个一官半职。”
刘氏就爱听这话。
她还想显摆显摆,却听邻座有几个男子正议论。
“蒐狩之礼,听说多少侍卫都挡不住那些恶狼,后来还是湘王用道术将那些恶狼击杀,这事本就透着邪性,你们说,会不会真是官家弑父篡位,那三只头狼,是为先帝、先太子、故淮王的魂灵附体?”
“这样一想,当年先帝驾崩,先太后本就质疑是官家弑父,且……不管弑父真是不真,官家弑杀嫡母都是实情。”
“但先太后请出的先帝遗诏,分明是让官家继位啊?”
“官家继位以来,仿佛殃祸就未断过,虽说都一一化解了,可……官家绝嗣,这是否就是弑父的孽报!”
“官家绝嗣,只能过继宗室子,太子乃淮王所出,官家却将淮王以谋逆之罪赐死,说实话,你们相信淮王谋逆么?”
“真要是谋逆,又怎会认罪服诛,淮王究竟谋的什么逆啊,这么容易就被太后、官家察明罪实,然后就束手待缚了。”
刘氏听得直蹙眉,眼看就要拍案而起推翻屏风反驳了。
范氏赶紧按住她,摇头复摇头。
两人从食肆里出来,同乘一车,范氏才由得刘氏把火气发出来:“这些乱臣贼子,简直就是狗胆包天,居然敢中伤官家弑父,为罪庶杜鸣不平,就该将他们抓下大狱,问罪处斩。”
“我的娘子哎,事情要真是这样简单,官家怎会不处治?这些人多半都是无官无职的平民百姓,他们才没有谋朝篡位的本事,虽说杀几个倒也不妨碍,可现下只有他们议论纷纷么?更让官家伤脑筋的,应当是士人也存质疑。
更别提如果为了这些质疑就用重法严刑,确然有违大卫以仁德治政的祖制,如徐准这样的老臣,就会谏阻,官家虽是天子,却不能一意孤行。”
“为何,官家难道还不能想杀谁就杀谁?”
“原本是可以的,但现在局势已经大不如前了,若是官家失了人心,辽国就会乘虚而入,娘子难道不知道,连西夏的使臣夫人,似乎也对太后预政颇有微辞,甚至有指责官家赐死罪庶杜的意思,区区一个臣妇倒不要紧,可既敢这样说,多半是为大长公主授意,在这节骨眼上,官家处治不当,说不定连与西夏的盟交都维持不成了。”
“难道就任由这些议论中伤继续传扬?”
“那也自是不能的,可是,治罪得治罪首。”范氏经过今日好大一场铺垫,终于说出了她想说的话:“娘子以为,谁是这罪首?”
“谁?”
“娘子只需要想想,是谁先把西夏使臣夫人的话传出来,又是谁早前一口咬定太后授意马氏诅咒罪庶杜不得好死。”
“晏覃氏!!!”刘氏狂喜道:“晏覃氏就是这罪魁祸首。”
她可算等到了死对头自寻死路。
“湘王妃当然不是罪魁祸首,她无非也是听令于湘王罢了。”范氏耐着性子继续指点刘氏这个笨蛋:“娘子想想啊,湘王做的事,就是为了巩固太子的储君之位,若是让他坐实了官家弑父篡位的罪实,襄阳公、徐准、覃逊甚至齐鸣,不难被他鼓动,先用兵谏,配合劾谏,逼着官家认罪退位。
太子是个襁褓小儿,登了基,却不能亲政,后族梁国公以及湘王都能成为辅政的相臣了,外子原本也打算提醒司马都统,加紧察明湘王的罪实,再禀告太后及官家,可今日我听着这些中伤之辞越传越广,只恐怕……湘王会先下手为强了。”
范氏说得头头是道,让刘氏心悦诚服,一回家,就赶紧把范氏的说辞全部转化成她的见解,对司马极好一阵煽风点火,司马极立时就要找宋国公商量,刘氏一把拉住了他:“宋国公一心一意示好湘王,甚至让他的儿媳妇游说安义侯,安义侯借口与我家联了宗,要胁我不能再激怒晏覃氏,这件事官人和宋国公商量,他必定仍会为湘王府开脱,能商量出个什么办法来?官人何不直接禀报太后,已经是火烧眉毛了,太后必须先说服了官家,铲除湘王府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