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炯明听闻了单氏的一番话。
他眉头蹙得异常的紧:“湘王妃根本没打算把蝉音接回去,她是故意让我们产生湘王对蝉音尚有情意,只是因她妒悍,才不得不暂时把蝉音遣逐的认定,蝉音就是伎人,要真没了利用之处,我绝不会将她留在家中,而湘王的意愿,却是要让我们把蝉音留在家中!”
“正是这话,今天,覃妃还嘱咐我让蝉音多结交相公你的门生故吏,无非是看我逼得紧,她才不得不说了没有打算把蝉音接回去的实话,又正好用这由头,还想让蝉音做到耳目的作用。”
“蝉音要不是为湘王嘱令,她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覃妃所安抚,她当初可是痛恨覃妃得咬牙切齿,笃定湘王与她才是情投意合,一切都是覃妃从中作梗!”沈炯明越想越觉得其中有诈,忽然又挑眉道:“等等,湘王府被围禁,我也身陷囹圄,蝉音慌得手脚不知何去何从才把湘王的密令透露给了王烁知情,她要真对湘王情深不移,怎会做下出卖湘王之事?”
“相公的意思是……”
“这个伎人,她图的根本就是财,而不是湘王这个人!”
“确然如此!”单氏也是眼中一亮:“所以蝉音根本不计较回不回得了湘王府,她甘心被湘王摆布,是因为她虽被利用,但于她大有益处,她一个区区下贱的伎人,被我认为义妹,助着湘王祸害了我们之后,她自是能安然脱身,可她再非伎籍,得了湘王的财物,又有湘王撑腰,便是官宦子弟也是嫁得的!”
“蝉音图的是财利,那就好说。”沈炯明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你让她来吧,湘王不易对付,只靠猜测我们可不能就跟他树敌,这件事必须让蝉音吐露实言!”
沈炯明当年择中蝉音送去金屋苑,为的是蝉音虽然是为伎家收养,可调教来本就是给权贵做姬妾的“用途”,不仅生得好相貌,还独具一种楚楚可怜的风情,没有在伎家露过脸陪过客,比多少小家碧玉还要养得精贵,沈炯明并非不好女色,只是于他而言,功名利禄势必要比女色/情欲重要多了,既然期望蝉音能派大用场,他压根就没有打算“染指”。
正因如此,这时的他倒也不诧异湘王为何能对蝉音无动于衷了。
如果晏迟来临安,登权场,目的乃是为赵清渠报仇血恨,且早就知道了他也参与构陷谗害的诡计,哪怕蝉音就是一个天仙,在晏迟心目中也只能用为工具,更何况晏迟娶的可不是别人。
覃妃虽然没有被教习过如何取悦男子,跟伎家出身的女子不一样,没那么多妖妖娆娆的作态举止,然而容貌是当真艳冠临安,沈炯明在自家谢恩宴日终于目睹了传说中倾国倾城的湘王妃,他忽然明白了为何晏迟对金屋苑里的莺莺燕燕能够坐怀不乱,没法子,晏大王结识“真国色”太早,眼光养刁了,湘王府的那一妻一妾,前者是国色天香,后者具文君之才,联同便是才貌“双”全,举世无“三”,有这样一双妻妾,晏迟还哪里看得入眼庸脂俗粉?
这是沈炯明在未和蝉音“摊牌”前的顿悟。
“姐姐、姐夫,未知这么晚唤妾来此为何,难道,又发生了什么意外?”
沈炯明瞅着蝉音别别扭扭的作态,尚还恬不知耻仍以“姐姐、姐夫”相称,只有困惑和惊疑的神色不像伪装,这个贪生怕死贪慕虚荣的女子,经不起一点风波险恶,却还有谋图大富大贵的野心,也太庸脂俗粉了,怎么跟为了救晏迟性命,敢往丽正门敲登闻鼓的覃妃相比?
“你先坐吧。”沈炯明拿起茶盏,慢悠悠喝了口茶,眼帘子半盖着,似看向蝉音却又像根本没有看着她:“今天湘王妃来此,说暂时还顾不得接你回去,我寻思着她恐怕是想食言,先不管湘王妃是什么意思吧,这一段儿,不如你先住去别苑,省得闹出有损名节清白的闲言,更让湘王妃得了把柄,干脆拒绝她之前的许诺。”
蝉音刚刚才挨着了椅子,立时又站起来,还迫切地往前走两步:“我跟阿姐住一处,哪会有人胆敢指谪,且王妃说了让阿姐带携着我多识得些士人,等才华品行为更多的文士认可,她才好在陈圣人面前进言,为我争取孺人品位……”
沈炯明已经拉黑了脸。
一边的单氏也连连冷笑。
蝉音手足无措怔在当场。
“你还想回湘王府去么?我看你是舍不得离开我这相邸吧,听说要送你去别苑,你连湘王妃想食言的事都不计较了,你不应该咬牙切齿的愤恨,指责湘王妃妒娨和言而无信么?你不应该央着我们游说湘王立即接你回去,免得你再被湘王妃算计么?你怎么就一点不记恨湘王妃,反而把她的话当成金科玉律奉行不悖了?”
沈炯明连番逼问,却并不给蝉音辩解的机会:“湘王府前番被围禁,你为了另寻个依傍,居然打算攀附王烁,王烁都已经告诉我了,湘王使你来我家中,为的是安插/你这耳目,他是想替赵清渠寻仇,湘王收拾了高仁宽、丁九山、王烁等人,紧跟着就会送我上断头台,蝉音,你应该明白,要是湘王知道你早已经背叛了他,让我心生提防,你觉得他曾经承诺你的事,还会兑现么?”
这对于蝉音来说无异于致命一击。
沈炯明不需再施加更多的恫吓,就从蝉音口中打探得知一切实情。
夜里夫妇两个继续密谋。
“真没想到连那赵姬也是障眼法,她可还是赵清渠唯一在世的嫡女呢,湘王都能将她冷落一旁,独宠覃妃。”单氏做为一个女人,做为一个家里有妾室分宠的女人,虽早没了争风吃醋的劲头,却多少有些意难平的,心说就连王老夫人,到底还是没能防得住覃太师纳了外室生下庶子传宗接代,覃妃只是生了个女儿,转眼一载过去了也没有妊孕的喜讯,她凭什么就能栓稳了夫郎的心?!
就因为生得一副好皮相么?以色侍人不长久的至理明言难不成是假的?
“晏无端不是冷落赵氏女,他是不忍让赵氏女屈为妾室,赵氏女的身份又万万不能成为他的正妻,否则就会干扰他的复仇大计!”沈炯明的心思,可不在这些情情爱爱上,他蹙着焦灼的眉头,一边踱着步,一边道:“辛九郎不欲入仕,可毕竟是世族之后,论理他也无法娶个官奴籍的女子为正妻,除非晏无端彻底为赵清渠昭雪,赵氏女的身份才可能改变,可赵清渠自己认的罪,这是铁案,无法推翻。
我们要证实蝉音的话不难,我记得你有个表妹,嫁的是襄阳侯氏,襄阳侯氏跟辛门为姻亲,你可以让姨妹故意提出欲和辛门亲上作亲的话,辛九郎已经及冠了,要是他的亲长直言拒绝了联姻,说明对辛九郎的婚事另有考虑,可我们压根就没听说辛九郎和哪家闺秀有婚约的意向,必然此时还不宜公开。
除了赵氏女,世人都知她为晏无端的姬妾,莫名成为辛门子媳,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可晏无端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赵氏女明正言顺的嫁入辛门呢?”
“除非他自己做了皇帝,才可能让那赵氏不受指谪。”单氏道。
沈炯明摇着头,继续踱步:“一姓取代一姓哪有这样容易?晏无端手上没有兵权,不可能有此狂妄的念头,我猜他多半是游说得辛九郎的亲长,允同家门中一个无心仕途的子侄,和赵氏的遗孤隐姓埋名安闲渡日,毕竟,当初赵清渠哪怕是认了罪,辛怀济还不肯附议处死逆犯呢。
辛怀济一族之长,对赵清渠心怀同情,那么妥善安置赵氏遗孤就是报以情义,极有可能被晏无端说服。这件事于我们干系不大,不用过于分心,只求个从旁证实罢了,对我们更重要的是,丁九山、王烁等就罢了,罪庶标干了啥?
无非当年,觉得赵清渠的生死和他没有干系,附和先帝,坐视赵清渠被处死而已,可晏无端连他都不放过,可还能放过咱们?”
他可是附议处死赵清渠的朝臣之一,且那封议奏写得尤其慷慨激昂,一字一句都在提醒先帝,赵清渠已然是功高盖主!
“连先帝,都是为晏无端谋弑……”单氏只觉遍体森寒。
他们可是湘王的对手?
“好在我们已经有了防范。”沈炯明叹道:“晏无端不肯放过我们,我们也只能和他决一生死了?我一人不是晏无端的对手,但我知道还有好些人,他们都是把赵清渠推向黄泉的人,只要联合这些人,不是没有胜算。
最要紧的是,我们已经说服了蝉音,晏无端接连几场大胜,但望他已经骄傲自满了吧,我们可以利用蝉音,设计引晏无端入瓮,又有兴国公,必然也不甘为晏无端挫败,官家虽然将兴国公贬职,不过择清了他不涉罪庶标逆罪,应当还会恃机让兴国公起复,又有镇江侯府,也大有可能为我们争取。”
“我要是能入宫,探望大娘娘就更有利了。”单氏也叹了声气。
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句废话。
慢说太后已被“软禁”,即便没有,在太后眼中,她可是铁定的湘王党,她说的话太后是一句都不会听信的。
“未必。”沈炯明却是眼中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