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蠢女人!
区氏心中骂了一句,骂的当然是东道主。
天子重用镇江侯,镇江侯才能官拜大丞相,固然天子不曾直说镇江侯须与沈相臣立场一致,可近期几起政争,天子显然都有意偏向沈相臣,镇江侯府当然也得选择对抗湘王府,但龚夫人刚才说的是什么话?湘王妃哪里存着好意,什么叫不理辩清白才是真扫兴?!
区氏深深觉得自己的阵营里混入了个猪队友。
芳期自然不会给区氏留后路:“夫人想要证实自己并非欺世盗名倒也容易,只消改善原定的计划,不再追求什么精益求精,硬要显得首善堂与众不同。你当着诸位的面,承诺立时开建首善堂,这事我倒有经验,该建多少病舍,多少居舍,有哪些必不可少的设施,林林总总设办齐全了,至多也就耗个七、八月。”
“那得耗多少钱?”一个官眷问。
她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插嘴的机会。
“耗资倒也不少,但相比起区夫人精益求精的原计划,可就根本不值一提了。”
区氏心都已经在绞痛了——不值一提?!湘王妃可真敢说啊!!!仅是建成善堂至少也得花耗个三、四千金,更不要说善堂从本质上说就是个“销金窟”,得源源不断往里头填银子,真要是不值一提的花耗,临安城中这么多官第,谁不知道设办善堂能给自家攒名声,为何鲜少有人这么干呢?!
区氏的确不是想置办什么善堂,她就是想借行善的幌子,给自己造这一家别墅游苑。
当然,初期的花耗肯定比善堂多出一大截,但别墅游苑能供自己享受不说,只要维护好,日后还会不断增值,这岂是善堂能比的?
可区氏能说出她心中的想法么?
郑氏倒是松了一口气,瞥着湘王妃:“我与区夫人以及沈相邸的齐娘子,原本的想法是让贫病的百姓在首善堂有个更舒适的寄身之处,也好宽慰他们所受的苦痛,湘王妃与丘娘子既认为不妥当,揪着这一点诟谤我们是盗世欺名,那也无妨,我们可以采纳湘王妃的建议。”
区氏真是有苦说不出。
心疼自家的钱财是一苦,还有一苦是现在就算忍着剜心之痛咬牙使出这笔钱,因为今日这场争执,世人肯定会质疑首善堂是被湘王妃逼着置办的,既花了钱,还没得名,关键是日后还不能把首善堂他用,否则还会顶着个果然盗世欺名的帽子!!!
首善堂那么大的一块地,用来收容贫病,不得住个成百上千的人啊,一年的开销至少也需要几千金!!!谁拿出这么大笔钱来便宜他人,自己还没有丝毫好处不心疼?
芳期觑着区氏的神色,又逼了她一逼:“区夫人看上去很犹豫啊,也罢了,原本行善的事就不能勉强,都知道善堂筹建起来容易,可维持下去却大不容易,正如梅桥西善堂,也多亏了诸位夫人、娘子出钱出力与我一同支撑,光要靠我自个儿,也是无能为力的。”
“妾身并非犹豫。”区氏只好咬紧了牙关:“首善堂就按兴国公夫人的意思先行筹建,以证夫人、齐娘子与妾身并非是为沽名钓誉,妾身不愤的则是,湘王妃明明是因为妾身另一番实言,心里头积攒下怨恨,今日才加以质谤。”
芳期微笑。
果然,区氏被逼着出了诺大一笔钱,就肯定会尝试挽回声名,更休提她原本就还有别的打算,根本不惧和湘王府撕破脸皮,她主动转移话题,就是要以另一场争执,掩盖这一场是非了。
“哦?区夫人还有另一番言论?”
区氏冷笑:“湘王妃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我这人巴不得世人都赞我聪明,从来就懒得装糊涂,只是区夫人的种种谬论以有小人行迳,我听得多了,着实不知区夫人所说的另一番言论,究竟指的哪一番?我想总不至于是区夫人曾经游说你的小姑子嫁给个宦官,哪怕眼睁睁看着那奸贪阉奴被处杀,诛连了你那小姑也人头落地,还非要说自己是为小姑子着想,给小姑子谋了个荣华富贵的言论吧?我又不认识你的小姑,哪怕是可怜她糊涂,被嫡亲兄嫂利用尚不自知,倒也不会因为个糊涂人就怨恨区夫人。”
一个官眷“噗嗤”笑了出来,等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才道:“王妃莫不是忘了,区夫人说过官家已经厌恶湘王殿下的话。”
“区夫人是指这番言论么?”芳期问。
“官家数番拒纳湘王的谏言,足证对湘王殿下已经不再信重,这是实情,王妃难道不是因为妾身道破实情便心生怨恨?!”
“外子自己个儿还在跟官家置气呢,都打算挂冠请辞了,区夫人说这话我连恼都不恼,又何谈怨恨呢?原本嘛,元务墉就没资格执掌监务署,官家是任人不当,沈炯明是察人不明,是非黑白如何日后总会浮显,届时自然会有公论,我犯得着为了区夫人这些话,就针对你?
不过,我承认我是有意逼着区夫人拿出真金白银造福社稷扶助贫危,这才可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区夫人可千万不要因为恼羞成怒就反悔啊,横竖区夫人的钱财,我是不占一文便宜的,区夫人恨我归恨我,切莫迁怒平民百姓。”
袁四娘听到这里已经呆住了。
湘王妃竟然敢说不满官家的话?还笃定了元大夫执掌监务署会闹出乱子来?
她难免忧心忡忡,接下来的时间都愁眉不展,直至回家的途中,仍然与丘大娘子共乘一车时,被问起“因何烦恼”,才小声应道:“王妃这番话,必会传入官家耳中,王妃难道就不怕会引起官家震怒?”
“这些话传扬出去,区氏就被坐实了‘无奈行善’的作为,至于官家会不会震怒,不是咱们应该忧心的事儿,四娘,你得往深处想,湘王妃为何敢这样说话?你觉得湘王妃是否是个口无遮拦的人,她明白不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袁四娘仍然想不通。
只是次日,她还记得要去湘王府赴会,却当提出时,潘母这回直接拒绝了:“慢说咱们家了,便连袁家,与湘王府也从未有过密的来往,湘王是近幸,我们却是世族,世族当远近幸,否则极易被党争诛连,你又是个没城府的,哪里防范得了湘王妃的心机?”
潘二娘也规劝道:“母亲并非限制嫂嫂出门,只不过湘王妃确然骄横,她地位尊贵,旁的官眷不敢责诽物议,嫂嫂与湘王妃来往过密的话,难保不会受到牵连,母亲是为嫂嫂着想。”
袁四娘有理也辩不出,多少有些打退堂鼓,可芳期却使了人来邀接客人,来的还是湘王府的内管事徐娘。
“王妃因丘大娘子嘱托,惦记着为袁娘子排遣烦忧,也是想到了潘大娘子多耐长媳持家理事,特意遣奴向大娘子求个情,王妃还道自己也不擅长别个,唯有厨艺还算拿得出手,托个大,指点袁娘子一番,袁娘子也能做出几道拿手菜孝敬大娘子。”
潘母无奈,只好“放人”。
潘二娘寻思一番,说出了心中的认定:“看来是丘大娘子不满嫂嫂将嫁妆交给夫家打理,才转托了湘王妃提点嫂嫂要掌管起中馈来,以为嫂嫂有了湘王妃做为后盾,就有了底气挟制阿娘与阿兄,嫂嫂性情软,本是贤惠随和,阿娘却必须提防近朱者赤,放纵嫂嫂与湘王妃来往,难免嫂嫂不会受湘王妃的影响。”
“可我们也不能强拘着大妇不放她出门,湘王妃要是因此声张咱们苛待子媳……连兴国公夫人,沈相臣夫人都相继被她算计得吃了亏,咱们又哪里是对手呢?”
“阿娘不需阻挠,只让兄长告诫嫂嫂便是,从来的道理都是出嫁从夫,阿兄管束嫂嫂是情理之中,便是湘王妃,也不能因此质疑。”
又说芳期,她其实上昼时便见过了丘大娘子。
是丘大娘子主动登门,这回细说了潘家的内情,芳期顿生侠义之心,满口答允了“带坏”袁四娘这新朋友的请求,今日一见袁四娘的面,对她更是亲热。
“我就料到你家婆母不肯放你出门,才出了个救兵,结果你倒是比小闵还先到,这可好了,今日咱们借这由头,多灌小闵几盏酒,这会儿子我先带里逛逛清欢里,也让你见上一见小女。”
袁四娘被湘王妃亲自相迎,简直受宠若惊。
“小郡主还未满三岁吧?前日我还不知要见小郡主呢,没来得及精心备下见面礼,只是挑了个金麒麟权作玩件吧,只望小郡主莫嫌弃。”
“喊她婵儿就行了,她的玩件儿可不是金银玉器,但凡这些贵重物她可都会珍藏起来,这点随我,天生财迷,小袁要真要准备玩件儿,下回送只猫儿狗儿过来,雀儿蛐蛐也是使得的。”
袁四娘:……
传说湘王府的小郡主周岁时就能驯猫,难道不是神话?
然后袁四娘就当真开了眼界。
一进清欢里,就看见个小丫头骑在只大白狗背上,肩膀上还蹲着只黄莺鸟,一见她们,就吹了个口哨,然后黄莺鸟先飞来,“点头哈腰”的似乎在行礼。
“婵儿,你袁姨娘给你准备了个金麒麟做见面礼,还不自己过来行礼。”
婵儿立马“溜”下狗背,一摇一摆的跑过来,没行礼,伸手就抱住了袁姨娘的膝盖:“好姨娘,婵儿有金龙金凤金兔子,就是还没有金麒麟,姨娘快给婵儿见面礼。”
“看吧看吧,她就是个小财迷。”芳期笑着摸了摸婵儿的头。
袁四娘还在震惊。
这是未满三岁的稚子能说出的流利话?
小郡主是否天生财迷不好说,可伶牙利齿的劲儿,真是像绝了湘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