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乱剿叛刻不容缓,宋屏统率的四十万禁军很快就自临安而发,浩浩荡荡直奔衢州——这里已属两浙西路,乃是钱塘江发源之地,距离临安不远,肯定是九地兵叛最终聚集会合发起总攻之处,但而今慢说西路的叛兵了,便是顺昌、舒州二地的逆部尚且来不及赶至衢州,宋屏估摸着衢州城内,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原本的不到四万军户在附逆。
以十倍的军力攻城,宋屏自信十足。
然而朝廷首战告负的消息也很快就传回了临安城。
连日以来,本就寒雨菲菲,冷雾缭缭,随着朝廷大军失利的败讯这么一传开,临安城中更是一片愁云惨淡。
“湘王殿下不是占测得叛乱必平么?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四十万大军啊,竟然还拿不一区区一座衢州城。”
“湘王殿下发布的安民诏不是说了,需得应对适当,诸位想想大军出城那日,竟然是兴国公、沈相臣奉令誓师,这说明什么?说明平叛大军这位将领,根本就是兴国公所荐,也必然不为湘王殿下赞同。”
“官家究竟是怎么了?虽说兴国公是国舅,可这些年以来,兴国公已经惹出了多少乱子?就拿这回九地兵叛,要不是兴国公跟沈相臣举荐的元务墉是个贪赃枉法倒行逆施的狗官,逼得那样多的军户走投无路,好端端的作何会附逆?官家包庇兴国公不但只,竟然还听信这等无能之辈的谗言,放着襄阳公等等勇将不用,尽用些窝囊废!”
这些都是民众们的质疑,倒不至于传进丽正门去,可宋屏的家眷却为这些质疑所围困,紧闭着大门愁眉苦脸。
他们也有满肚子的委屈好不好?
先帝崩后,宋屏就被架空,都多少年等同赋闲了,禁军的那些统领脸都认不清,哪还经管过一件半件军务?跟兴国公也好,沈炯明也罢,便是想来往人家也没搭理过,谁知道兴国公中了什么邪,突然就举荐了宋屏率军出征平乱?这行军作战的事,有谁能保证必胜无疑的?这下好了,不就是吃个败仗么,折损并不大,只不过没有顺利攻下衢州城,结果就成了众矢之的!!!
宋家和湘王之间可是无怨无仇的,原本秋毫无犯,被兴国公一厢情愿的这么一提携,莫名其妙就成了湘王的死对头,湘王当然会借这时机,发动弹劾,他们可都得做了兴国公的替死鬼。
女人们在家里乱作一团,男人们却是不能坐以待毙的,宋屏的长子宋勉,娶妻申氏,是江夏侯申青虞的族侄女,故而宋勉还江夏侯府的子弟们倒还保持着走动来往,这天他悄悄从后门溜出去打听了一圈情势,回家后却是喜形于色。
“母亲不用着慌,申家舅兄说了,江夏侯今日在朝会上亲耳听闻,湘王殿下非但没有弹劾质罪父亲,反而说了句公道话,讲父亲虽错料了衢州的兵力,认定逆徒枚为叛部之首,在西部叛军于衢州会合前,不会涉险兵援衢州,没想到顺昌、舒州虽未调遣主力,却各出了一支先锋骑兵暗援衢州。
父亲料错了叛部的军力,虽说未有旗开得胜,然而总算没有折损过多,也能称为应对得当了,谏言官家可派军使,先问父亲再有何对策破敌,重振士气转败为胜。”
宋母方才长舒了口气,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多得湘王殿下是个通情理的人,我们一家才能免此无妄之灾。”
“只是申家舅兄也提醒了儿子,官家能容下父亲一回失策,然则这回叛乱非同小可,官家势必不会再容父亲再次受挫,要是……父亲真没有克敌的良策,不如,找个由头脱身事外,湘王殿下本是打算由他亲自率军出征的,咱们家也根本无意被卷进朝堂的纷争,理当退步抽身。”
“那,得遣一个靠得住的人,快些去问问你父亲究竟是个什么主张,尽量规劝吧。”
“我们一家,是不能出临安的,只好烦托大舅舅走这一趟了。”
宋屏率军还未出浙西,赶去通风报信倒也不消废多少时日,他细细一琢磨,想自己虽然错估了衢州的兵力,可无非敌方只添了三万增援,加起来不到十万兵,就能打得四十万大军丢盔弃甲,还多得他下令收兵收得快,否则又岂止折损这点人马?
宋屏根本没有信心能反败为胜。
他打起了退堂鼓,立即“病倒”,老泪纵横的要引咎辞职。
又说司马权,原本举荐宋屏这个非他党羽的先帝旧臣,就是被逼无奈,又寻思着他既替宋屏争取来复起的良机,宋屏总会感激他的提携之恩,日后笼络为党羽也就水到渠成了,不曾想宋屏竟因为首战告负就撂了挑子,还说什么叛军抱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竟神勇异常,他是真的无能为力,且还愁得自己卧病难起,谏言唯有湘王统率大军,朝廷才有胜算!
司马权在家中喊着宋屏的名字把他好番破口大骂。
情势刻不容缓,羿栩却才是真的病体难支了。
原本开始按照春山居士所授的功法开始日日调息以来,确然不再失眠,且羿栩甚至觉得连困扰了他许久的疲惫感也消减了不少,胃口也得到了改善,哪知道忽然就起了叛乱,他这满心焦灼的,整日里要处理的事务连增数倍,还哪有那许多时间坚持练气?且就算挤出空闲来,也总无法让心中保持平静。
疾症就立时卷土重来,饭又吃不香了,觉又睡不着了,整日间的有气无力精神恍惚,喉咙里一阵阵的就觉发痒,胸口像压着块几十斤重的生铁,一口气喘上来,都得老半天。
所以一听说宋屏要引咎辞职的话,羿栩根本就懒得再考虑:“这事看来只好托付给无端了,也幸好我左右还有他这样的能臣。”
晏迟于是才提出他的策略。
“在宋屏出征之时,无端为何不提让闵太妃随军的事?”羿栩问。
“先得拿下衢州、舒州,才能够与羿枚这个罪首当众舆争,臣已然禀知了官家,宋屏虽为老将,却并不擅长用兵,臣并不看好宋屏能顺利拿下衢、舒二州,又怎能让太妃随军涉险呢?万一,太妃有个好歹,羿枚岂不又会谤害官家连汴王遗孀都不放过?”
羿栩现在神思恍惚的,刚才也就是口一问,这时听了晏迟给的解释,连连颔首:“还是无端你想得周道,如此,我干脆授予你临机决断之权,有关战事的安排,你无需等朝廷决意,切不可失了战机。”
如此,宋屏回而湘王替,这消息在临安城一传开,百姓们总算是真正吃了一颗定心丸——眼看着又快过年了,叛兵这回甚至逼近了临安城,偏偏朝廷大军还吃了败仗,谁晓得叛兵会不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临安?
虽说,叛首不是什么辽蛮异族,同样是皇族宗亲,就算夺下了皇位,按理说也不至于为难他们这些布衣百姓,可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天子换了朝堂,制度也得换一换,慢说会不会增收苛捐杂税了,他们现有的宅田,保不保得住尚且难讲,日后兴许不能再安居乐业,谁还有心情过年?
百姓们惶惶不安,捂着荷包节俭度日,商贾们也都没了迎新辞旧的好心情,生意淡了,收入少了,这战事一日不得平息,恐怕惨淡经营的日子就还得过下去,本都已经做好了过个糟心年的准备,谁知随着湘王征替衢州,百姓们终于开始备年货了,临安城又恢复了欣欣向荣的旧情境,商贾们才又眉开眼笑。
鄂霓却十分的不开心。
襄阳公已经重镇襄阳城,家眷这回却被留在了临安为质,鄂霓眼看着连芳期都能上征场,心里越发痒个不止,这日竟冲李夫人抱怨:“要是爹爹不往襄阳,我定能跟着阿期一同往征场去,湘王又不是个刻板人,说不定还能让我率一部,攻入衢州城。”
“你都当娘的人了,心还这么野。”李夫人摇了摇头:“这回兵叛发生得突然,且又是这样多的地方一同爆发,固然湘王有十足的胜算,可怕的就是辽人趁火打劫,你爹爹要是不重镇襄阳,他定会忧愁焦虑,你啊,只顾着自己野,难道就愿意看着你爹长久的被困在这座牢笼里?”
鄂霓吐了吐舌头,挽着李夫人的胳膊:“娘,这话你可不能跟爹爹讲,女儿也就是发发牢骚罢了,女儿是认定了,湘王必能大捷功返,遗憾不能亲眼目睹湘王如何的用兵如神,又好在阿期这回随军,等她回临安,总会一五一十告诉我,就这段时日怕是难熬。”
“你还嫌没事干啊?我都说了你几回了,理该跟你的嫂子们学些针线女红,持家管账的本事,你舅母不挑你玩心大,可你也该自点觉,等大卫的局势真真稳定了,你还能在娘家住一辈子?深儿若立下军功,哪怕不能获个朝廷的武职,日后定也是在襄阳立户的,他是一房的长子,你日后就是一房的主妇,我不求你跟湘王妃似的能干,但你也不能太不像样。”
鄂霓立即就转移了话题:“阿娘,你说薛家妹妹为何突然就入宫了呢?我还寻思着阿期不在临安,眼看她的生辰快到了,今年只能我约着阿皎和她热闹一日呢。”
“闵太妃随军出征,可两个孩子还小,官家为了让太妃宽心,把两个孩子接去宫里交给皇后暂时照顾,你应当明白如今这样的情势,故汴王的两个遗孤是万万不能出任何闪失的吧?皇后一来要执管内廷事务,一来还要照顾太子,生怕发生意外,所以只好将这一事务托付给贤妃,可贤妃也要助佐皇后料理内廷的事,因此才召了她的胞妹入宫……不是我说你,薛家小妹比你小着这些年岁,看看人家都比你稳重多了,若搁成你,慢说让你看孩子了,让你入宫去,怕还得另找个人看着你不闯祸。”
鄂霓赶紧拔脚就跑,再要是不跑,她亲爱的娘亲怕是直接会砸她一头脸的帐薄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