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司马权已经偃旗息鼓了,金敏等等也已经是无计可施,但他们想要摘桃子的企图却不知怎么就泄露出去,于是临安城的百姓就愤怒了——好容易有了衢州大捷,况乎将士们伤亡极小,照这样的趋势,这场动\/乱对于大卫而言又会是一场有惊无险的风波而已,压根不能称之为劫难,大家的生活不会因此天翻地覆,至少安稳有序的现况能够继续维持,结果呢?惹出这场乱子的罪魁祸首兴国公不思悔改不说,竟然还想着抢功夺名?
更愤怒的是那些将士的家眷,他们的父亲、丈夫、儿子、手足为国征战,他们虽觉得骄傲却也难免忧心忡忡,生怕翘首相盼得战报传回的同时,接到的还有亲人战亡的噩耗,因此他们更希望担任主将者,是个足智多谋爱恤士卒的人,这个人会是兴国公么?呸,兴国公举荐的人哪个不是酒囊饭袋?他自己披甲上阵,躲在万千将士之后必然毫发无伤,可一个对战事军法一窍不通的废物,怎么可能运筹帷幄?仗打输了,他是天子的亲舅舅肯定不会担当罪责,谁会替兴国公背黑锅?
又有差点被冤枉成杀人凶手的潘成,心知肚明司马权也参与了对他的谤害设计,虽说不清楚湘王殿下从中起到的关键作用,但俨然要是没有湘王针对司马权施压,且向葛时求情让他的妻子入狱劝说他莫再强硬,说不定那起官司根本就不会由天子亲审,潘成是个感恩图报的人,眼下听说了司马权竟然还敢弹劾他的救命恩人之一,哪怕摁捺得住脾气,趁着过年,不少人往兴国公府贺岁时,他也去了,却当众把司马权给狠狠羞辱了一番。
再有太常寺卿唐哲,虽说答应了晏迟不再理问党争之事,继续韬光养晦,然而考虑着司马权、沈炯明一伙人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晏迟班师回朝之后威望大增,笃定还在酝酿着阴谋诡计,现而今慢说湘王不在连临安,连湘王妃也随军出征了,他又哪里会坐壁上观呢?于是乎也上了一本奏劾,直斥司马权中伤功臣,以至于让临安城中人心动荡,大损国君之誉,天子当加以斥责,将其夺爵免职。
羿栩当然不可能如此处治亲舅舅的。
亲舅舅却委屈上了,非要说是晏迟党徒窥探禁秘,借机煽动针对他的非议。
羿栩火了:“内察卫已经察实了,这消息是徐国公廉琦的胞弟廉玟酒醉后冲人夸口,讲什么哪怕衢州大捷,湘王也休想建功,舅舅已经在筹划弹劾湘王,替湘王而任主将,湘王无非是替舅舅你做嫁衣!廉玟可是湘王的党徒?”
司马权:……
内察卫的话还能信么?内察卫可是现由穆清箫执管!穆清箫分明已经和晏迟沆瀣一气!
但这话说出来,才无法让羿诩采信。
又那廉玟还真有酒后夸口的习惯,徐国公廉琦的确参加了他们的密谋,所以哪怕这话真是清箫杜撰,羿栩也不会怀疑。
别看司马权这回毫发无伤,但他们真正感受到了人心向背的压力,情知凭晏迟如今的威望,慢说他们动用那贾高松出首,哪怕是把辽国皇帝请来指证晏迟,那顶叛国通敌的帽子也难以扣实晏迟的头上,之前信心十足的一番计划,杀手锏根本难有使出的时机。
这回连金敏都只能叹息了:“唯今之计,唯有暂避锋芒从长计议。”
对于衢州大捷十分淡然的是覃逊,他根本就没有半点兴奋之情,便是当兴奋不已的徐太傅及辛枢相借着贺岁串门来太师府,三个老臣坐在一起饮酒长谈时,覃太师耳闻徐太傅和辛枢相对自己这个孙女婿交口称赞时,他也只是微笑而已。
“我现今什么都不担心,只担心看官家对兴国公的一味纵容,俨然还打算着日后起复兴国公制衡朝堂,可兴国公绝不会与湘王殿下化干戈为玉帛,战变虽平,朝争激烈,终不利于社稷安盛。”这是辛枢相的忧愁。
徐太傅把酒盏重重一放:“哪怕是湘王权倾朝野,把控朝政,但其智勇双全,既能荡除仕场贪腐之风,亦能督军备战防抗外敌,于国于民方为大益……”
覃逊终于是听不下去了:“徐公,你这话,可是认同湘王削夺君权啊。”
“若是太平盛世,我当然不敢生此想法,可覃公,我想你这一双巨目,必定能够看清当今天子既非仁明之君,又不以垂拱而治为志,为一守成之主尚且不足,更何况社稷早有衰亡之象?帝君为主,我等为臣,臣不能背主,然而我等又怎能眼看着华夏之治崩亡在即,还妄图着能够求全?”
“你这老伙计,今日酒没喝多少,却说起醉话来。”覃逊摇头,努力想要岔开话题。
“我与徐公是相同想法。”没想到辛枢相竟也裹乱:“官家若肯垂拱而治,满朝文武,也唯有晏王有那本事代执军政,助佐官家平定天下,使社稷长治久安,甚至征复失土,逐辽兵于关外,复兴大卫的盛世。”
“关键是官家不肯垂拱而治。”覃逊不得不严肃起来:“我等臣子若相逼官家不问朝政,无异等同篡权谋朝,这是大逆之罪,不仅不能使长治久安,反而会让动荡祸殃再起,我当然明白徐公、辛公有此想法是出于忧国忧民的苦心,但有的事,不可为就是不可为。
若是连二位都生逼君交权之心,朝中多少野心勃勃者,明面上服效于湘王,实则图的仍是私利,到头来祸殃酿成,他们势必会将罪责尽推二公,二公若挑这个头,那可是……等如被人利用为刀匕了。”
覃逊看得出,晏迟根本不想让徐、辛二门淌此浑水。
可有的事就是这样,谋事者无心,受庇者反而会动意,有如徐太傅和辛枢相,晏迟越是不愿利用他们,他们反而会为晏迟所折服,甚至笃定晏迟跟他们一样,志向抱负在于社稷安荣,根本便不会贪图功名。
就连覃泽,竟也动摇。
这日晚间,当覃逊刚把两个老伙计送走,长孙却又来了风墅。
“若是能够说服湘王放下私仇……”
覃逊瞪了长孙一眼:“我当然知道晏王若能放下私仇,实乃社稷之大幸,可是这又谈何容易?晏王是个什么性情?他视生父为仇,却视东平公为父,羿栩这天子与他之间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晏王若真能放下,他根本就不会再回临安!泽儿,晏王下力将徐、辛二公择清,甚至还为大卫的朝堂留下了葛时简、辛远声等后起之秀,在他离开前,也必然会大开杀戮,翦除一起子贪奸赃害,相送他们统统为天子陪葬,若如此局势下,大卫的文武百官勋贵世族尚不能收拾残局,你以为仅靠晏王一人之力,真的就能让社稷国祚转危为安?
兴许能,那他可得下大力气,而且杀戮一开,晏王铁腕无情的举措,势必也会遭受诽议,因为他并非君王,丹史青书上只能落下一个戾臣之名,他为何要担当这样的指责,替杀父之仇保驾护航?
要让晏王改变主意,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佐助他干脆将羿姓天家取而代之,这样一来他既报了仇,又能执青史之笔,将篡位夺权之事书写为天命所归。可是泽儿,我覃氏一门自然愿意佐助晏王,其余文臣武将呢?就连徐公、辛公,认同的也无非是官家垂拱而治,晏王代行其政,等到大卫殃难彻底缓解,晏王理当交权于天家,功成而身退。”
覃逊闭着眼,再度摇头。
谁让儒学治国,君君臣臣亲亲尊尊的教条已经深入人心,则受此影响的还不仅仅是儒臣,便连武将,同样是以忠君为重,这是忠正之士心里永远迈不过的一道坎,而那些贪婪之辈,晏迟若是争用,又如何能让人心向服呢?
是,改朝换代,其实均为篡逆之果。
可晏王没有这样的时命,因为他若这此时篡位,葬送的则是华夏之治,他非但不能成为天命所归,甚至会是罪魁祸首。
此一贪欲不能动。
覃泽并不担心晏迟会误入歧途,那个孩子……自家的孙女婿,姑且称为孩子吧,他心志弥坚,洞若观火,只可惜先帝冤杀了东平公,生生把这孩子推到了仇敌之位,否则,若是东平公在世,东平公的一句话,晏迟就能成为羿姓江山真真正正的忠臣。
可惜,太可惜。
但似乎这也是天注定,华夏之邦终有这样的劫数,帝王的贪婪和多疑,才是大祸起因。
衢州城,晏迟并不知道徐太傅和辛枢相竟然为他的人格魅力折服,甚至起意要逼得羿栩这皇帝垂拱而治,倒是司马权的难堪境地,是他意料之中——这根本就是他一手策划安排,他就要让贾高松这个杀手锏,一直使用不出来,日后反而成为他的杀手锏,取下司马权、金敏、沈炯明的人头。
他现在拆一封密信,信中所写的正是贾高松的动静。
做为杀手锏,哪怕暂时用不上,司马权一党当然也不会干脆弃用,而贾高松入卫,本来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换取晏迟的项上人头,晏迟现在的人头不仅在脖子上安安稳稳的,反而成了颗金光闪闪的人头越发不易拿下了,贾高松任务没有达成,自然也不甘心灰溜溜的回辽国,成为辽国贵族攻击他的恩主莫为刍的把柄。
因此贾高松仍然气定神闲的住在无情苑,只不过开始和晏大王的不少党徒走动交往频繁,打算是让他们不要停止弹劾司马权的行为,这倒也极合晏迟的心意。
那些所谓的党徒,不过是贪慕虚荣之辈,还有几个手头上染血,犯下了枉法之罪,晏迟本就计划着日后要拿自己的党徒开刀,以示公允严明,无论他们现在做什么,都不用担心择不清。
总归是,这些贪生怕死之徒,无论贾高松怎么煽动,也不敢冲司马权下刀子。
但有一件事,晏迟却不得不告诉芳期:“贾高松向金敏献计,让他利用简氏游说太子生母,害杀司马芸,嫁祸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