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点,启润大厦二十楼的万雅项目部里,灯火通明。
整个部门的人都被留了下来,几个重要负责人轮流被叫去谈话,所有的资料全被一一翻出,交由了总裁办组织的核查组进行彻底核查。
工地方面,也早已组派了专门的稽查队进入检查事故原因以及建材问题。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并且十分迅速。
而这场发难来得极其突然,让这个不眠夜有些山雨欲来的迹象。
启润的员工从上到下都在纷纷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而万雅项目部的员工更揣着惶惑不安的心留在了公司里。
年轻的代理主/席在蛰伏多天以后,终于引发启润一*清洗,而首当其冲的就是万雅项目的负责人,其中包括了楚家老太太的亲外甥。这个失踪多年的楚家小女儿,果然是回来夺家产,手段雷厉风行颇有乃父之风——这是外界对此事的猜测与谣言。
然而此时,“雷厉风行”的顾主/席正双腿缩在小茶水间的沙发上,蜷成一团靠着墙壁打盹。
和叶景深查探完工地,商量了对策后,他们马上回了启润,与启润现任执行总裁紧急开会,制订应对办法,她一刻都没休息过。好在对于类似的问题,启润内部早有应急预案,再加上这件事被上报给了楚新润,正牌主/席一发话,所有人都不敢怠慢,很快便展开调查。
这里面,已经没顾琼琳什么事了。
顾琼琳关心的,只是姓王的那户人家。
这年头,人命太不值钱。死亡突然来临,除了痛哭之外,似乎没有其他事可以做。
叶景深忙完一茬,记起了顾琼琳,然而他找遍了整层楼都没看到顾琼琳的影子。想着她又不告而别,不知道上到哪里去了,他心里起了些火气。
“叶总,顾小姐好像在茶水间里。”办公室助理见他进进出出,脸色黑沉的模样,终于壮了胆子开口。
叶景深看了她一眼,把小助理看得一缩。
他找顾琼琳找得这么明显么?
以及,他有这么吓人么?
“谢谢。”低沉着声音道了谢,叶景深再度走向茶水间。
茶水间他刚刚已经去过了,并没看见顾琼琳。
他想着,却仍旧还是进了茶水间。
茶水间里放着一棵大发财树,挡在了沙发前面,也挡住了门口往里看的视线,这一次叶景深往里走了好几步,终于看到了顾琼琳。
空调开得很低,顾琼琳睡得有些冷,整个人都要缩到沙发角落里去了。
叶景深坐到她旁边,想叫她起来换个地方休息,叫了两声,她仍旧没反应,他便伸手拉她。
他手上力量不大,然而顾琼琳却像没有重量似的,整个人顺势倒下来,趴到他的腿上。
她仍旧睡着——呼吸平顺,胸口起伏,她睡得很沉。
叶景深探了探她的额头,凉凉的,没有发烧,他心里稍安。
睡着的顾琼琳,眉目温和,没有醒着时张牙舞爪的凌厉和倔强,抿紧的唇瓣和清瘦的脸颊,有些孩子气的委屈可怜,总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叶景深叹口气,不知要不要把她叫起来,还是要起身将她放在沙发上。
她一动不动地伏在他膝上,安分守已的模样叫他想起初识时,她留宿他家,在沙发上睡了一夜,几乎没有变化过睡姿。睡着的她老实到不行,和醒着的她,判若两人。
这么想着,他失笑,手不自觉地伸起,想要抚上她的发,却又顿在了半空。
怔怔看了她一会,叶景深收回了手,轻叹一声,将她的头轻轻抬起,把她压在自己脑袋下的手抽了出来,换成了他的手。
压一晚上,手该麻掉了,让他代劳吧。
疲倦一瞬间袭来,叶景深眼皮酸涩,他向后靠在了沙发上,闭了眼,手掌缓缓落下,按在了她裸/露在空气中的冰凉手臂上。
时间缓缓流逝,转眼天色微明。
茶水间的门不知何时被关上,无人进来打扰。
顾琼琳这一觉睡得不好,做了一大堆梦,都是旧日片段,死去的人反反复复的出现,像定格的电影画面。
蜷了一夜,她身体已有些僵硬,终于动了动,这一动,却差点滚下去。
她惊醒。
温热的手及时圈上她的腰,将她捞了回来。
叶景深也醒了。
顾琼琳“腾”一下坐了起来,四周景象不真切,她愣了好一会,才从梦境回到现实。
“你怎么在这里?”她开口,声音沙哑,还有些鼻音。
“我给你当了一晚上的枕头,怎么?连句谢谢都没有?”叶景深正按着自己酸麻的手,听了她冷凉的话,不禁挑眉。
顾琼琳正将腿伸到地上找鞋穿,闻言只随意看了他一眼。
叶景深在她眼里读到一句话——鬼才稀罕你这破枕头。
“查得怎么样了?”顾琼琳穿好鞋站起来,离他一米远问他。
叶景深被她的态度惹起火来,语气生硬冰冷地回答:“已经基本确认,有人中饱私囊,收受利益,以次充好。另外工地上传来消息,混凝土里的钢筋间隔也未按设计要求,更多的情况还要等稽查组的报告。现在万雅工程已经全部暂停,等事情调查结束后再作打算。”
“是楚老太的外甥李晋华?”顾琼琳一边问着,一边倒了杯温水。
“嗯。”他点点头,没有详细说。
“准备怎么处理?”顾琼琳小口小口地喝水,再问道。
“已经将他暂时停职了。”叶景深回答她,见她面露不满的思忖之色,又加了句,“昨晚已经派人去王明勇家里安抚了,答应赔偿她们一笔钱,以保障她们今后的生活,她们同意了。”
王明勇就是死去的那个工人。
“只是停职?”顾琼琳将水杯“砰”一声放在了桌上,“死了个人,就只是停职?”
叶景深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耐着性子继续解释:“他是老太太的人,暂时动不了,而且这件事牵涉甚广,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说到底,无非就是你们想把这事压下去,用钱打发人。风头一过,李晋华该干嘛就干嘛。我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你想怎样?”叶景深有些惊讶,顾琼琳在他心里从来不是个有侠义心肠的圣母。
“报警。你们不想工地死人这事曝光,起码也可以按贪污渎职罪来查办他!”顾琼琳微抬了下巴,毫无退让地看他。
“不行,现在还不行。”叶景深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了,你做好你的本分就可以了。”
顾琼琳忽然逼近他,眼眸里的坚持始终如初。
“虽然我没有实权,但现在我是启润的代理主/席,如果我在媒体面前说一句话,你说会造成什么样后果?”
她的咄咄逼人和固执己见惹恼了叶景深。
“你威胁我?”叶景深笑了,眼神冷冽锐利起来,“顾琼琳,你别忘了,是我把你带到这里的。你虽然是瑶琳的妹妹,但到目前为止,你只是我找来的一个傀儡,就连楚家千金这个身份都还算不上,你没资格在这里指手划脚,如果你想说话,等你成了真正的继承人再来说这些!”
顾琼琳倏地握紧拳。
“我对你任性的包容,只是因为瑶琳而已。你别再挑战我的耐性。”叶景深毫无怜惜地开口。
温柔的假面被撕去,叶景深再也不是她心里熟悉的纨绔子弟。
他强势、可怕,不容置喙,那是他对待敌人的态度。
顾琼琳心里怒意翻腾而上,整个人像落进冰窟之中,从头到脚的冷上来。
“叶哥!”门口忽然传来急怒的叫声,是楚瑶琳的声音。
她手里拎着两袋东西站在门口,不知何时来的,却似乎已经听了他们的争执许久。
“阿琳。你怎么来了?”叶景深语气一缓,不自觉叫了楚瑶琳小名。
楚瑶琳已冲到顾琼琳身边,拉了她的手,听到他的声音,转头怒瞪了他一眼,并不理他,只急着安慰妹妹:“小阿琳,你别听他胡说,你是我妹妹,就是楚家的千金。启润……如果你喜欢,你就拿走,我不要。”
“别说了!”顾琼琳狠狠甩开楚瑶琳的手,“他说得没错,我姓顾,不是楚家的人。”
她说着,再度看向叶景深:“叶景深,你把我拉进这滩浑水,就该有所准备,我不会是你口中的傀儡。继承人算什么,楚家千金的身份又算什么?就算我什么都不算,也轮不到你置喙。因为你算什么?十六年苦恋,你连一个身份都没有,却来指责我的身份,你不觉得可笑吗?”
一席话,说得叶景深眼神狂风暴雨大作,就连楚瑶琳也变了脸色。
“顾琼琳!”叶景深几乎是用最后的克制力吐出她的名字。
她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尖锐,但今天,楚瑶琳也在,这样的局面有着令人无法忍受的难堪与痛苦。
“够了!你们别再吵了!”楚瑶琳捂了耳朵大叫一声,抬眼时眼里已有些泪花。
顾琼琳这辈子没让人气到口不择言过,听到楚瑶琳的声音,她才意识到自己那番话竟将瑶琳给扯了进去,心里有些悔意,但出口的话已然收不回来。
心情差到极点,她连一眼都不想看到叶景深,索性闭了嘴转身。
“小阿琳!”楚瑶琳高叫一声。
“别跟着我!”顾琼琳极为不耐地说了句,头也不回地快步出了房间。
屋里瞬间静下来,天色已经透亮。
“你来这里做什么?”叶景深按捺下怒火与种种情绪,极力温和地问楚瑶琳。
“小阿琳通宵呆在启润,张姨给她煮了燕窝粥,我送来给她。”楚瑶琳咬咬唇,声音里有些哽咽,视线还看着顾琼琳离开的方向,“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怎么会。她要气也是气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叶景深揉揉她的头,“燕窝粥你留下,回头我叫人拿给她。这两天公司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估计我们都很忙,你先回去吧。等她气消了,就没事了。”
“叶哥,我不想再听到你对小阿琳说那样的话,我心疼她。你可以不把她当成我一样照顾,这没关系,但是我不允许你伤害她!这世上就算再没人疼爱她,也还有我!”楚瑶琳虽还哽咽着,眼神却无比坚定。
叶景深一愣,垂了眼,淡淡道:“我知道了。”
伤害她,他何偿想?
“粥就放这吧,我送你下楼。今天还要上课?”叶景深从她手里取过粥放到桌上。
“嗯。”楚瑶琳点点,神情委顿地和他一起朝外走去。
两个人才从电梯出来,叶景深手机就响了。
他接起,手机那头传来低沉却急切的声音。
没说两句,叶景深脸色骤变。
“怎么了?”楚瑶琳看出他的不对劲来,不由担心地问道。
“你呆在启润哪里也别去。我没时间跟你解释太多,听话。”他忽然转身再度按开电梯,将楚瑶琳塞进了电梯,“记住,不要出启润的门!我会叫人来陪你。”
“怎么了?你要去哪里?”楚瑶琳从他声音里听出一丝颤音。
那是带着恐惧的语气,但他自己并未察觉。
“我要去找她。”
“她?”
“你妹妹顾琼琳。”叶景深说着,替她按好楼层才踏出电梯。
心,早已经不可遏止的狂跳起来。
惊恐与忧惧袭来,竟强过他遇到的任何一次危险。
电梯门合拢的那一瞬,他转身拔腿狂奔出了启润。
门外阳光正盛,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没有一丝异样。
顾琼琳到底走了哪一条路,他不知道。
她的手机,不管他如何拔打,都没人接听。
……
顾琼琳已经无法腾出手去接听手机,她在逃命!
城市大楼旁边幽黑的巷子里,她在疯狂地跑着。
身后,是举着铁榻追逐她的三个男人。
多像电影的镜头。
如果不是对方毫不留情的攻击与口中的威胁……
她会以为自己在拍戏。